公元1229年8月,成吉思汗的第三子窩闊臺經過幾番『推拉』,最終登上了蒙古帝國的大汗寶座。
雖說這是成吉思汗的遺命在先、且最有實力的競爭者拖雷主動退出的結果,
不過我們可以想象,窩闊臺心裡不可能不對實力超群的弟弟拖雷滿心忌憚。
於是,一場撲朔迷離的『代兄赴死』事件發生了。
事件發生在1234年金國滅亡後,蒙軍凱旋北歸的路上。
據《蒙古秘史》記載,蒙古大汗窩闊臺毫無征兆竟突然患病,
隨軍的巫師用盡各種方法,
然而窩闊臺的病情非但沒有好轉,短短二十幾天反而發展到命懸一線的地步了,
眼看著窩闊臺要不行了,巫醫得出個結論:
說是蒙軍滅金時,下手太狠毒了,結果觸怒了金國土地上的鬼神,這是他們的報復,眼下除非大汗死掉,或者與大汗地位差不多的人死掉,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
這時,拖雷站了出來,表示征戰中殺人最多的是他,他願意代替兄長赴死。
就這樣,拖雷喝下了巫師端來的除災之水,不久之後就去世了,
而窩闊臺果然痊愈了……..
巫師的『結論』實在是荒謬至極,拖雷代兄赴死的『義舉』又是那麼匪夷所思,
莫說蒙古鐵騎滅掉的國家多了去了,
再者說了,倘若『鬼神』能夠報復仇家,恐怕從先祖成吉思汗開始,孛兒隻斤一族怕是一個都不會剩下了,
然而對於當時崇尚薩滿巫師的大部分蒙古人來說,他們對這說法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拖雷就這樣神秘地死了,死因是無法查實了,諾大個家業全部留給了妻兒。
作為繼承成吉思汗大部分遺產的兒子,托雷的家業究竟有多龐大,
我們在前文已經細說一遍了,
窩闊臺利用拖雷父子去和金軍主力進行決戰,不是沒有原因的,
很可能是窩闊臺先用戰事削弱拖雷的軍隊,勝利後又略施詭計,除掉『心腹大患』鞏固大權,
從這方面考慮,拖雷之死是蒙古汗位爭奪的結果,
然而即使是這樣,拖雷的遺產依然牽動著很多人的心,
而接管家庭財產的拖雷遺孀唆魯禾帖尼,免不了會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說起來,古代歷史上有不少女性登上了政治舞臺,可被稱為『四帝之母』的女性,僅唆魯禾帖尼一人而已。
唆魯禾貼尼一共生了四個兒子,其中有三子終身稱帝,還有一子運氣稍差,沒能把皇帝這個工作幹到底就被撤了職。
我覺得『四帝之母』是她的身後榮譽,這個尊稱並不足以詮釋唆魯禾貼尼的一生,
這個女人厲害得很,
她的兒子們依靠著這樣一個睿智精幹的母親,才有機會稱帝。
很難想象,一個寡婦是如何將丈夫龐大的遺產保護下來的,覬覦這份遺產的人豈止是窩闊臺一人,
可她不僅守住了丈夫的遺產,甚至還創造了蒙元歷史上的巨大奇跡——將汗位由窩闊臺系轉入了拖雷系,
她是如何做到的?
托雷死後,窩闊臺就打起了起遺產的主意,
不過,窩闊臺似乎從未認識到弟媳婦的厲害,他沒想到自己的小算盤早就被唆魯禾帖尼看穿了,她非常機智地化解了危機;
窩闊臺更不會知道,這個弟媳婦豈止是機智,還很懂得韜光養晦,
多年以後,拖雷家族在她的運作下,會將蒙古帝國的汗位奪到拖雷子孫手中。
寡婦門前是非多
唆魯禾帖尼是拖雷眾多妻子中的一個,但她是正妻,本是蒙古草原上克烈部首領王罕的侄女。
王罕是鐵木真之父也速該生前的結拜兄弟,亦是鐵木真的義父,在鐵木真很淒慘的時候,王罕曾幫助他擊敗草原上各大部落,
後來因王罕忌憚日益強大的鐵木真,集結軍隊正式向鐵木真宣戰,最後打得鐵木真身邊僅剩19人差點飲恨西北,也算是恩怨兩情了,
之後鐵木真趁著克烈部內亂之際發動攻擊,
出逃的王罕父子死在了老仇人乃蠻部手中,群龍無首的克烈部就此落入了鐵木真手中,
王罕的弟弟札合敢不一家也就成了俘虜,
三個貌美如花的女兒,一個被鐵木真收為了妃子,一個許配給了長子術赤,另一個則許配給了幼子拖雷,這便是唆魯禾帖尼。
拖雷去世時,唆魯禾帖尼已經42歲了,據說拖雷死前曾經囑咐窩闊臺,照顧自己的孤兒寡婦。
可萬萬沒想到,窩闊臺照料的方法,著實很不厚道——他居然打算讓自己的兒子貴由娶了嬸母唆魯禾帖尼!
當時的貴由多少歲?
28歲,
雖說蒙古部落當時的婚姻觀念還比較原始,侄子娶寡嬸是可行的,
可畢竟唆魯禾帖尼是貴由的嬸母,窩闊臺若真心想讓唆魯禾帖尼改嫁,完全可以從同輩中挑選一人出來,
顯然,他才不是真的操心唆魯禾帖尼日子難過的問題,他針對的是拖雷家族,惦記的是拖雷遺產,
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
根據蒙古習俗:丈夫死後,撫養年幼子女的寡婦,全權掌握家庭財產,直到兒女長大成人,各自婚嫁為止。
因此寡婦享有其丈夫的地位和權力。
倘若貴由娶了唆魯禾帖尼,那就等於直接吞並了托雷家族的一部分勢力。
唆魯禾帖尼自然看穿了窩闊臺的意圖,但她沒去大哭大鬧,而是以孩子年幼為借口,很委婉地謝絕了窩闊臺的『美意”,
當然,唆魯禾帖尼的四個兒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裡不哥其實都不小了,但是拖雷的諸子卻還年幼,
她為了守住丈夫的遺產、孩子,終身也沒改嫁,一心一意地打理著家族事務,
有這樣一個清醒睿智的母親,使得四兄弟相當團結,這也為拖雷家族奪得汗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韜光養晦,『智鬥』窩闊臺
由於唆魯禾帖尼有理有據地拒絕了窩闊臺的提議,但窩闊臺沒能得到想要的東西,豈會死心?
所以,窩闊臺又非常不厚道地沒有經過商議,突然把屬於拖雷家族的三千軍戶給了自己的次子闊端。
軍戶對蒙古貴族們的重要意義不必多說,軍戶歸屬的更改意味著權力的轉移,
窩闊臺這麼做,完全是『沒事挑事』,拖雷家族的順從讓他找不出由頭,所以他想了這樣一個辦法,來刺激拖雷的部屬將領,等他們氣得頭上冒煙,窩闊臺就有了找茬的由頭。
聽到這個消息的托雷勢力,果不其然如同炸了鍋一樣,他們哪裡肯依從,紛紛鬧著要去說理,
唆魯禾帖尼對窩闊臺此舉的用意很清楚,她不允許兒子和部屬們前去討要公道,不能給別人任何整治拖雷家族的一點理由。
就像拖雷之死,即使大家都深信是拖雷『代兄赴死』,
可卻無法取得唆魯禾帖尼的信服,這不僅是因為她信仰的是景教,
還是因為她早就敏銳地察覺到了蒙古帝國內部錯綜復雜的關系,
她不曾像一個普通婦人那樣大哭大鬧,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在她看來,拖雷家族已深為窩闊臺忌憚,凡事要隱忍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丈夫的家業會被吃得一根骨頭都剩不下來,
未來還很漫長,拖雷家族應該往更長遠的事情上著眼,
她盡力安撫兒子和將領們聽從窩闊臺的安排,這3000軍戶痛快地給窩闊臺,不要反抗。
這就是唆魯禾帖尼,一個深謀遠慮的女人。
不去攪這趟渾水
時間一久,窩闊臺被拖雷家族表現出來的順從所麻痹,漸漸就放松了戒備之心,也不再找什麼麻煩,
這也給了唆魯禾帖尼一個『喘息』的空檔,她在窩闊臺看不到的地方,正忙著四處經營與其他家族之間的往來關系,尤其是遠在大西方的術赤家族,
顯然,窩闊臺到底是看低了這個弟媳婦,根本就沒搞清楚她在下什麼樣的棋。
而他也沒機會看清了,
滅金之後的窩闊臺不再出征,他覺得人世一半是為了享樂,一半是為了英名,所以在驅動鐵騎震撼歐亞的同時,他也徹夜不休地溺情酒色之中,最終於1241年隆冬,死於縱情豪飲。
窩闊臺汗在生前,最初屬意的繼承人是第三子闊出,可這個兒子死在他前頭,於是他又打算將汗位傳給闊出的兒子失烈門,
可偏偏這個環節出了問題。
窩闊臺去世的時候,他的兒子們正忙著征戰,還來不及趕回來,
於是六皇後乃馬真趁機攝政稱制,這一攝政就差不多五年之久,
這其實都算得上小妾當家了,足以可見窩闊臺娶妻的運氣比起弟弟拖雷是差遠了。
乃馬真掌權後,打算將繼承人改回自己生的兒子貴由。
貴由雖說是窩闊臺的長子,但蒙古部落並未依循嫡長子制選定繼承人,
因此對於將貴由立為蒙古大汗,許多蒙古權貴是不滿意的。
第一個跳出反對的是遠在蒙古東部的成吉思汗之弟斡赤斤,他得知窩闊臺汗已死,當即就率大軍直趨汗帳,企圖取而代之。
乃馬真皇後聞訊大驚,準備西逃。
後經耶律楚材遣使交涉,貴由也已率西征大軍回師,斡赤斤才打消這個念頭撤軍。
及至1246年,乃馬真皇後主持召開『忽裡臺』大會,準備完成貴由為稱汗的禮制,
又遭到了術赤之子拔都的強烈反對,同時拔都拒絕出席大會。
這個時候,唆魯禾帖尼作為實力最強的拖雷家族代表,旗幟鮮明地表態支持窩闊臺的兒子貴由繼位,
問題來了,乃馬真皇後掌權期間,至少四五年的時間裡大蒙古國沒有大汗,
拖雷家族為什麼不趁機奪取汗位,反而還支持貴由繼位?
這也表現出唆魯禾帖尼謹慎的一面來,
當時的帝國內部是什麼情形?
亂,各宗室王親忙著鉤心鬥角,都覬覦著空出來的汗位。
唆魯禾帖尼不敢輕易去攪這趟混水,
如果不能一擊必中,等待拖雷家族的很可能會是被瓜分掉的命運,她在等待時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實力,亦或者『坐收漁翁之利』。
而對她感恩戴德的貴由,顯然也沒料到嬸母在計劃什麼,還真以為她是真心擁戴自己的。
唆魯禾帖尼在這場混亂中,其實也尋覓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貴由之死
貴由對拔都的態度懷恨在心,他登上汗位之後,就打算親率大軍對拔都進行報復,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順從的嬸母,已經悄悄派出密使,將貴由出兵的消息暗暗通知了拔都,
不過這場蒙古帝國的內戰最終沒有爆發,因為貴由率軍剛剛抵達烏倫古河,突然很離奇地死去了。
貴由的死因是什麼?
一說,本就體質不強,坐上大汗之位後又晝夜沉溺於酒色之中,病死在了西征途中;
二說,他酗酒之後與宗王昔班搏鬥,結果雙雙斃命;
三說,與拔都脫不開關系,是被拔都派人毒死的。
貴由去世後,其妻子海迷失皇後打算效仿婆婆乃馬真來個臨朝稱制,奇怪的是,沒有人出來阻止,也沒人張落召開忽裡臺大會,
這時乃馬真皇後在做什麼?
這個女人也很不幸,風光了五年,給兒子貴由爭來個大汗之位,可等待她的卻是兒子貴由將她的親信一個接一個地殺掉,在這樣的打擊之下,乃馬真在貴由西征拔都之前就鬱鬱而終了。
然而海迷失皇後並沒有婆婆的本事。
莫說一眾權貴了,就連自己的兩個兒子忽察和腦忽,她都管不住。
忽察和腦忽本身沒什麼才幹,偏偏心比天大,認為自己就是未來的大汗,還沒坐上汗位就開始染指軍政,
結果造成了海迷失母子三人都把自己當成了最高統領的混亂局面,這就給了勢力依然雄厚、威望日益增高的拖雷系一個爭奪汗位的絕好機會。
伺機奪位
蒙古權貴們對海迷失母子是失望至極,窩闊臺系的威信已經蕩然無存了,尤其是沒有一個看起來能頂事的繼承人,
正在王公貴族們暗自為汗位打算的時候,拔都向各宗王提議召開忽裡臺大會,他提出的人選是拖雷的長子蒙哥。
拔都本人其實對汗位並非沒有意願,不過他清楚作為術赤的兒子自己是不可能登上汗位的,
當然,他早就憑著本事先後攻掠羅斯及波蘭、匈牙利等國的大片領土,並於1243年建立欽察汗國(金帳汗國),
對他來說,大汗之位反倒無關緊要了,
但從長遠考慮,他是不希望察合臺系以及窩闊臺系占據汗位的,這兩個與自己術赤家族相鄰的汗國,豈止是關系差,打來打去是常態,
出於利益的考慮,拔都自然極力擁立與自己這個術赤家族關系很好的拖雷系登上汗位。
這時的拖雷家族,實力不僅未有損傷,在唆魯禾貼尼的教導下,還非常團結。
關於拔都的提議,察合臺系與窩闊臺系表示強烈的反對,
窩闊臺系提出,應該遵行窩闊臺汗的遺囑,推舉其孫失烈門來繼承大位。
這個理由著實太牽強了,當初可是皇後乃馬真違背了窩闊臺的遺願,現在這麼說是不是雙標了,
雙方爭議不決,這次大會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汗位繼承人還得選出來啊,於是再次召開忽裡臺大會,但窩闊臺系許多宗王都沒來參加,
不過西道諸王別兒哥、脫哈帖木兒、大將班裡赤等,東道諸王也古、脫忽、亦孫哥、按隻帶、塔察兒、大將也速不花等人都參加了,
最終蒙哥被推上了大汗之位。
眼見已成既定事實,窩闊臺系和察合臺系才前往祝賀。
這個時候海迷失皇後在做什麼?
這個女人的慘敗不是沒有緣故的,哪怕她能有一點唆魯禾帖尼的忍耐力,都不見得會落得一個淒慘的結局。
海迷失皇後的打算
蒙哥即位已成定局,可海迷失皇後不甘心,窩闊臺家族的汗位竟從自己手裡溜走了,這讓她如何接受?
於是,一場毫無智慧可言的『叛亂』就此發生。
正當一眾蒙古諸王公大臣歡聚一堂慶賀宴飲之際,
一個養鷹人克薛傑慌慌張張闖進了大營,他聲稱海迷失母子圖謀不軌。
原來,克薛傑正在草原上尋找自己丟失的駱駝,途中他遇到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車隊,起初克薛傑沒有在意,以為這一車車拉的是軍需物資,可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車隊裡一個孩子叫住了他,想請他幫忙修理一輛損壞的馬車。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嚇得克薛傑直冒冷汗,因為他揭開車蓋後,竟看見車裡裝載的並不是軍需品,反而全是精良的兵器。
克薛傑覺得這事很蹊蹺,於是就跟那孩子套近乎,結果得知所有馬車裡都裝著武器,而且這些武器是海迷失的兒子腦忽、孫子失烈門及忽突黑三人打算趁著蒙哥及諸王歡歌狂醉之機將他們一網打盡,將汗位奪回到窩闊臺系名下用的。
克薛傑深知事關重大,不敢遲疑,縱馬狂奔了一天趕回營地來匯報此事。
大夥兒一聽,不大願意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但在這種時刻也沒人不當回事,於是大家商議後,由是蒙哥派大將忙哥撒兒率三千騎去『迎接』這支車隊,
結局就是腦忽、失烈門、忽突黑三人『落網』,察合臺系及窩闊臺系一眾主要人物,都被牽扯其中,蒙哥和拔都也趁著這個機會清洗了敵對分子。
所以說,這場『反叛』行動毫無智慧可言,關乎身家性命的事竟能漏出這麼大的『風』來,著實讓人吃驚,
不過,細節也令人迷惑,發現這個秘密行動的克薛傑又是如何安然無恙的跑回大營的?
經過此次風波,窩闊臺家族實力大減,已無力再奪回汗位。
至於海迷失皇後,其結局令人十分同情,她不承認蒙哥的汗位,也拒絕對此事認罪,
她甚至斥責諸王宗親們違背他們立下的誓言:大汗之位隻能由窩闊臺家族傳承,絕不與他的子孫為難。
可現在卻如此不守信用。
最終,這位皇後被蒙哥派人用生牛皮縫住她的手抓到了哈剌和林,
她在遭受非人的折磨後,被裹入大氈拋入河中溺死,屍骨無存。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看不清,海迷失與唆魯禾帖尼的差距怎麼那麼大,同為寡婦,
唆魯禾帖尼自丈夫拖雷去世那天起,就隱忍不發,韜光養晦,
在乃馬真皇後攝政、貴由親政、海迷失攝政,這接二連三的紛亂時刻,都沒輕舉妄動,
而海迷失卻在蒙哥奪取汗位之後,似乎連一天都忍耐不了,
足以說明窩闊臺系的失敗,很大一個因素是這兩任皇後加起來都比不得一個唆魯禾帖尼。
蒙哥消滅了海迷失皇後之後,窩闊臺家族的重要親信70餘人皆被處死,終於坐穩了汗位。
從此以後,蒙古大汗大位,就由窩闊臺汗一系轉移到了拖雷一系的手中。
當然,拔都也應該是獲利不小,
從後面蒙元的整體情況來看,很可能蒙哥與拔都達成了某種協議,
大致上應該是各管各的互不幹涉,而這幾輪汗位爭奪也致使成吉思汗子孫之間的分裂不可重新彌補,
所謂蒙古帝國的統一,已經名存實亡了。
各大汗國開始各自為政,割據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