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大業,從客觀上說,是張士誠和元廷的鎮戍體系共同成就的。
自蒙元混一宇內,對廣大南方的鎮守思路是:從長江一刀切,蒙軍駐江北《揚州》,漢兵守江南。
為此,將揚州從江淮經濟文化帶割出來,並入河南行省,以分江南之勢。
在此駐紮人數可觀的蒙古、探馬赤軍;而江浙行省雖有很大的用兵自主權,但隻有漢軍、義兵可用《有時也有極少的蒙、色軍》。
這樣一來,蒙軍專據南北要害之地,北可強固中原,南可控壓兩江,同時免去蒙古兵不適江南暑濕、疫病的困擾。
為鞏固這個鎮戍格局,元室又以宗王出鎮南方,其鎮所也選在蒙古、色目軍隊密集之處,從元文宗時代起,正式形成了所謂『三王鎮江淮』,三王都是脫歡的後人,鎮所的位置決定著未來張、陳、朱誰面臨的壓力最大:
『鎮南王』駐揚州
『宣讓王』駐廬州
『威順王』駐武昌
以上三處,淮南獨占其二,荊湖占其一。
朱元璋勢力形成氣候的蘇南、浙西反倒被蒙元視為防控次要區。
元末起義爆發後,威順王被倪文俊所敗,丟了武昌鎮所和軍隊,被元廷奪印,一文不名的去投奔一個江陰的萬戶。
廬州的宣讓王帖木兒不花為劉福通所率潁州紅巾軍所敗,棄城北逃。
鎮南王孛羅在揚州堅持到至正16年《1356》,被張士誠所敗,鎮南王也想北逃大都,但路上被紅巾軍截住,落水而死。
也就是說,隻論大明北伐之前的抗元戰爭,張陳朱三人行,隻有張士誠消滅過蒙元宗王,而且是三王最尊貴的鎮南王,他所攻占的揚州一帶,是整個南方蒙古軍最多、最集中的地方,難度頂級。
陳友諒雖屬天完系,但打敗威順王主要是倪文俊的成績,考慮到陳友諒是倪蠻子器重的部下,此役或許算是沾點邊。
其二,張士誠在抗元大業中起過獨特的作用,甚至是劉福通、彭瑩玉第一代『老革命』也難以比擬的。
這與元代中國的經濟格局有關:張士誠先取泰州,又占高郵,擢痛了蒙元的肺管子。
泰州一帶是天下最大的產鹽區,鹽是元廷主要財政來源;且泰州距揚州近在咫尺,揚州又集運河、稅運、江防三大要素於一身,揚州一失,不僅半個國家機器要停運,且與揚州挨著的蘇南各海運口岸也將不保。
元帝國的漕運全得完。
漕糧和鹽稅是大元的命根子,正所謂
『上自公卿,士大夫,下至府吏、胥徒,歲以海漕之遲疾、豐儉,順阻為憂喜,休戚之分』《朱德潤《送張尚書序》》
如果說南方的起義讓元廷慌亂的話,張士誠則令蒙元抓狂,就像是搏命一般,傾其所有,征天下之兵,從中央的怯薛軍,到漠北、中原、江南各省的蒙色漢各軍,以及『西域西番皆發兵來助』。
甚至還征調數萬名高麗兵,大軍號稱百萬,『旌旗累千裡,金鼓震野,出師之盛,未有過三者也』,由權相脫脫親自出馬,一切指揮調度皆可便宜從事,擺出滅此朝食的架勢撲上來。
此時的張士誠,簡直成了海內矚目的焦點。
才起義不久,力量還很稚嫩的他,以區區一隅之城當蒙元傾國之力,如果張士誠選擇放棄,天下大勢去矣,未來的人們也不可能知道還有什麼朱元璋、陳友諒。
可老張還真就頭鐵,硬是頂住脫脫大軍三個月之久,終於堅持到轉機,久攻不下的敵人內部有變,元惠帝以『老師費財』為由罷免脫脫,將之貶死。
脫脫是元代著名的政治家,威望很高,元軍軍心大亂,紛紛潰散,甚至倒戈加入各地義軍,蒙元主力一朝瓦解,不僅張士誠得以復興,還使整個處於低潮的天下反元大業起死回生,迎來一個波瀾更為壯闊的大高潮。
這一歷史性的轉折,實屬張士誠之功,不論後來他如何降元自保,他的抗元貢獻堪稱一騎絕塵,令陳、朱望塵莫及。
沒有高郵的奇跡,就沒有朱元璋取金陵的外部條件。
1357年末,陳友諒殺倪文俊,吞其所部,開始自立。
隨後從黃州東征,原本表現不俗的江西元軍被他連根拔起,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席卷江西十三路,又攻克戰略要地安慶,元廷在南方數得著的幾個能人,像西夏後裔餘闕《淮南行省左丞》、道童《江西行省平章政事》、伯顏不花的斤《江東廉訪副使》,皆敗死其手。
但陳友諒的崛起還是太晚了,朱元璋已在集慶《南京》站穩腳跟。
綜合三人的表現來看,張士誠抗元貢獻遠超陳、朱之和。
而陳又次之,朱元璋最下,這並非個人好惡,而是根據歷史記載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至於之後明軍北伐的含金量如何厘定《元廷上層已自相殘殺了近七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