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襄王元年《前651年》,為了迎接周天子所派出的使者周公宰孔的到來,齊桓公特地於葵丘《山東曹縣邵莊鎮》召開盟會,邀請魯僖公、宋襄公、衛文公、鄭文公、曹共公、許僖公等諸侯國君前來參會,一起‘恭迎’王使。
在接受了宰孔代表天子授予自己的胙肉、彤弓矢、大輅車駕等‘賜禮’後,齊桓公與諸侯們一起盟誓,約定維護‘周禮’、共輔王室,並提出了『毋雍泉、毋訖糴、毋易樹子、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與國事』等‘五條誓言’,凡會盟諸侯,都有義務執行、維護這‘五誓’。
齊桓公所提出的‘會盟五誓’中,前兩條‘毋雍泉、毋訖糴’,是為了讓自己所領導的中原諸侯聯盟更加團結、盟國之間通力合作,避免產生不必要的內部糾紛,以影響聯盟的穩固;後三條‘毋易樹子、毋以妾為妻、毋使婦人與國事’,則是強調凡屬於中原聯盟國家,都要遵守宗法制度,擁護‘周禮尊卑’;這也是出於維持齊國霸業、穩固齊桓公自己所開創的‘尊王攘夷’、‘匡合諸侯’秩序的目的。
所以,在會盟的最後,齊桓公再次向諸侯們強調——『凡我同盟,既盟之後,言歸於好』,要將參盟的諸侯們都納入到以齊國為首的聯盟中來,真真正正地結成‘友好盟國’。
當初不惜‘肉袒銜壁’向楚成王投降、加入了楚國為首聯盟的許國國君許僖公,因為見到‘七舅姥爺’齊桓公的聲威越來越隆、霸業越來越穩固,在諸侯中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了之前所投靠的楚國,因也,許僖公才主動地來到了葵丘,參與齊桓公所召開的盟會,一同盟誓。
而當年那場‘儀式感滿滿’地向楚成王‘抬棺’投降場面,不過是許僖公為了保全許國、同時維護自己國君地位的一場大戲而已;對此,許僖公自己明白,楚成王後來也明白,齊桓公更是早就明白,大家都需要演一場讓其他人都明白的戲,來維護自己的利益、勢力范圍,‘成就霸業’而已。
多說一句——齊桓公在葵丘之盟上不厭其煩地強調、要求,甚至命令,要求諸侯盟國們都要維護周禮宗法、遵守‘葵丘五誓’的規定,但諷刺的是,偏偏他自己在晚年的時候,因為溺愛寵妾(當時齊桓公前後三位正妻王姬、徐嬴、蔡姬都已去世或者休棄了》,所以對身後的宗廟承繼之事安排得很是含糊不清《也就是對將齊國儲位交給哪一個兒子的的態度不明確、不堅定》。
在面對諸多‘側夫人’倚仗寵愛而‘請立己子’的要求時,齊桓公沒有斷然拒絕,而是全部含含糊糊地應承下來,《這就是對自己當初所制定的‘毋使婦人與國事’盟誓的最大違反》,齊國將來的內亂和衰敗,都由齊桓公晚年這優柔寡斷的立儲態度而起。
在葵丘之盟會合諸侯時,因為對宋國新任國君宋襄公的仁愛、孝悌品德十分贊賞,自感年紀已老的齊桓公《齊侯此時已經年近七旬、在當時絕對屬於高齡了》便特別委托宋襄公,請他代替自己照顧齊太子昭《即將來的齊孝公》;將來自己薨逝以後,宋襄公要按照自己的囑咐協助太子昭,繼承齊國宗廟《正如自己協助周襄王繼承天子之位一樣》。
齊桓公此舉,實際上是向宋襄公進行了‘托孤’。
對於‘諸侯霸主’的主動委托,宋襄公受寵若驚,當即接受了齊桓公的請求,應允將來對齊太子昭多加照應、看顧,助其順利登位《從此後,宋襄公就以齊桓公的‘霸業繼承人’自詡,自認為下一任齊侯的‘安全保護者’》。
後來的歷史中,宋襄公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忠實地履行了齊桓公對自己的囑托;但最終,自視過高的宋襄公也因此而倒了大黴、受了重傷,抑鬱而薨;這都是後話。
也就是說,齊桓公在已經早早冊立太子的情況下,又在晚年因為‘寵幸愛妾’而導致當年在葵丘會盟中由自己提出的‘毋易樹子’誓言的實際上被自己親自破壞;他的五位『準嫡子』《公子無虧、公子元、太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在各自母族、親信、黨羽的支持下,使用各種手段對齊國的儲位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提前兩千多年上演的‘九龍奪嫡’》。
周襄王九年《前643年》冬,七十餘歲高齡的齊桓公病重,不能起榻,而他晚年所重用的佞臣易牙、豎刁、衛開方等人《此時,賢相管仲,以及隰朋、鮑叔牙等齊國賢臣都已經去世》趁機隔絕內外,將齊桓公軟禁於公宮,還築起高墻,不準他人進入,以便於《扶持自己所支持的公子》竊取齊國大權;齊桓公在宮中飲食斷絕、無人看顧,於當年十月初七,活活餓死在公宮中。
因為齊桓公薨逝前後,諸公子為了奪取齊國社稷,就開始‘束甲相攻’,所以齊桓公的遺體在床上擺了六十七日之久,直到腐爛不堪,也無人前來收斂《諸公子都在殊死爭鬥、奪取君位》;最後,屍蟲都爬出了窗戶,到了院子中《初代諸侯霸主的結局,實在是太慘了》。
直到十二月十四,在易牙、豎刁的支持下,齊桓公長子公子無虧擊敗了諸兄弟,殺了不服自己的齊國群吏,又將齊國名正言順的儲君、弟弟太子昭給趕出齊國後《太子昭逃往宋國,去向齊桓公當年安排給自己的保護人——宋襄公求助去了》,得以繼立為齊侯;然後,無虧才將薨逝快七十天了的父親齊桓公給收斂了遺骨《但還未正式下葬》。
公子無虧,是齊桓公諸子中,第一個登上齊侯之位的兒子,也即齊中廢公。
齊中廢公以武力奪取君位後不久,齊太子昭就在宋襄公的大力協助下,率宋軍返回了齊國,攻打奪位的兄長齊中廢公;因為齊國貴族和國人都痛恨易牙、豎刁這些奸臣,於是積極聯絡太子昭,裡外應合迎接聯軍;宋軍在盟國曹、衛、邾三國軍隊的助陣下,一路勢如破竹,很快進入臨淄。
易牙見勢不妙,逃離了齊國,豎刁則被齊國大夫高氏誅殺《開方見勢不妙、反戈一擊,得以保全》;失去了親信扶持的齊中廢公也被大夫高氏、國氏逮捕、廢黜,周襄王十年《前642年》三月,中廢公被處以絞刑;齊中廢公無虧在位僅僅三個月。
隨後,宋襄公率軍回國,留太子昭在臨淄處理後續事宜,並籌備繼位;但太子昭其他兄弟的勢力《統稱四公子,即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的黨羽,以及中廢公無虧的殘餘勢力;或者去中廢公餘黨,加上齊桓公幼子公子雍的黨羽》又在臨淄城內發起作亂,在四月的時候,將太子昭再次趕出臨淄;太子昭無法應對,隻得又逃到宋國,第二次求助於宋襄公。
自詡為齊桓公托孤盟友、齊國儲君保護者的宋襄公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再次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於是率領宋軍第二次護衛著齊太子昭返回齊國,並於當年五月在甗地《山東濟南附近》打敗了四公子的軍隊。
這一次,宋襄公直接將太子昭送回臨淄、扶上齊侯之位以後,才離開臨淄回國;太子昭,就是齊桓公諸子中,第二個登上君位的兒子——齊孝公。
周襄王十年《前642年》八月,已經成為齊侯的齊孝公為已經去世十個月之久、都還沒能安葬的父親齊桓公舉行了葬禮,將齊桓公的遺骨正式下葬;一代諸侯霸主,總算得以入土為安《這個時候,齊桓公的遺體恐怕早都化為白骨了》。
宋襄公本人,也因為這一次『安定』齊國內亂、扶立齊孝公順利登位而更加志得意滿,想要趁齊桓公薨逝、諸侯霸主位置空缺之際,效法齊桓公在世時屢屢會合諸侯、禮尊王室的做法,確立自己‘第二代諸侯霸主’的地位。
不過,以後宋襄公會被狠狠打臉的,還是連續兩次;而打他臉的,就是真正具有霸主實力、能和齊桓公都打得有來有去的‘南方蠻夷’——楚成王;這件事,留到以後再說。
再回到葵丘之會的時候——因為齊桓公此次舉行的盟會規模太大、規格也太高,而且還有‘天子賜胙’的光環加持,所以一向看不慣齊桓公‘拉大旗作虎皮,咋咋呼呼’高調作風的晉獻公,在再三思慮之後,都放下端了多年的架子,準備趕赴葵丘,參與此次諸侯會盟。
《晉獻公:寡人來參盟,都是尊崇周天子的王命,不是給那個啥‘諸侯霸主’捧臭腳啊;寡人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打得戎狄望風而逃,你薑小白不過就是拿著‘尊王攘夷’當令箭,假天子之名為齊國謀利益麼;論實際能力,寡人比你強百倍》。
不過,晉獻公的出發時間稍微晚了些《沒辦法,齊桓公又沒給他發參會邀請,隻能得到消息後再出發,所以就晚了》,因此諸侯們已齊聚葵丘、開始觀禮時《就是觀看齊桓公接受周公宰孔代天子賜胙肉的禮儀全過程》,晉獻公才將將趕到半途。
另一方面,周公宰孔在代替天子給齊桓公賜予了胙肉和彤弓矢、車駕以後,他的使命就算完成,在旁觀了諸侯們在齊桓公的帶領下,舉行『葵丘五誓』的儀式後,宰孔便辭別齊桓公以及各國諸侯,先行離開了葵丘,返回雒邑王都。
而在回雒邑的途中,宰孔偶遇了匆匆趕路、準備去葵丘參盟的晉獻公。
雖然宰孔奉周襄王之命,長途跋涉趕到葵丘,給齊桓公賜予象征著‘酬謝齊侯安定、夾輔王室’的祭祀胙肉,以表達周天子對齊桓公的感激之心,但宰孔非常明白,齊桓公高舉‘尊王攘夷’大義名號,會合諸侯四方征伐的舉動,完全是借用尊崇天子的名號,來為自己的霸業增加宗法上的正統性,並以此謀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對齊桓公假借周王室的名義擴展齊國勢力、利益這件事,其實周惠王、周襄王父子都明白,但是大家還沒撕破臉,齊桓公在表面上也確實對王室十分尊敬,於是周天子也就捏著鼻子忍了》。
齊國越強大,對周王室的影響甚至威脅也更大;所以,宰孔作為周王室的卿士,內心中並不希望齊桓公的齊國,以及他所組織的中原諸侯聯盟陣營變得更加壯大《雖然不久前,他還和齊桓公在諸侯們面前,上演了一場‘謙虛退讓、恪守禮法、君明臣賢’的標準化大戲》。
因此,在偶遇了另一個諸侯大國——晉國國君晉獻公、並得知他也要前去葵丘,參與齊桓公召開的諸侯盟會的消息後,出於削弱齊桓公聯盟的勢力,並使晉、齊兩強關系疏遠、以維護王室權威、消除威脅的目的,宰孔當即勸晉獻公說:
『晉侯用不著這麼著急地趕著去會盟,齊侯此人,雖匡合諸侯、尊崇王室、攘抑夷狄,有功於王室;但他不致力修養個人德業,卻忙於頻繁地對外征討,這不是一個謙恭的臣子應該做的;齊侯先擊北方的戎狄,又以‘為天子索貢’的名義征討南方的楚國,還在西方舉行了這次諸侯盟會,天下都在看齊侯的臉色;而以後齊侯會不會對東方萊夷、淮夷用兵,暫時不知道,我估計他不會對西方用兵,而著重與南北兩方。
晉侯您的國家近年來都不是很平靜《指晉獻公逼迫太子申生自殺,又驅逐公子重耳、夷吾出外流亡,其他兒子還年幼,晉國有發生內訌的可能》,很可能有禍亂發生,晉侯您應該把心思放在安定國內局面上來,而不是急匆匆地去參加什麼盟會』
晉獻公原本就不是沖著齊桓公的‘諸侯霸主’名頭才去參加葵丘會盟的,完全是因為想要借會盟的名義拉進和其他諸侯以及王室使者的關系,好給晉國的發展獲取更多外部助力,有機會能夠挖齊桓公的墻腳更好;因此,在見到了王室的使者周公宰孔、又聽取了宰孔對齊桓公的評價、和對自己的勸諫後,晉獻公當即就決定不去參與會盟,而是與宰孔互致問候分別後,馬上掉頭回國了。
晉獻公之所以還沒到葵丘就半路返回,除了宰孔的勸說原因外,他此時本來也垂垂老矣,身體虛弱,再加上之前連日趕路的勞累、酷暑難耐,沒到葵丘就已經病倒了,就是沒遇見宰孔,他也不一定能順利抵達葵丘,搞不好就得‘中道崩殂’,或者勉強抵達葵丘後不久就薨於當地。
所以,晉獻公正好借著和宰孔的‘偶遇’借口,順勢半路而返,回絳都去養病,旁人也不會說什麼。
但就在這一年九月,晉獻公詭諸就因年老病重而薨逝於絳都,死前遺命重臣荀息輔佐自己的第四子奚齊繼承了晉侯之位。
而晉獻公去世後,晉國經歷了十多年的內亂、爭鬥,權臣和公室子孫相互廝殺,搶奪權力,晉國由此中衰多年;直到流亡在外十九年的公子重耳,也就是晉文公回國繼位後,晉國的國勢才重新崛起、興盛,成為當之無愧的諸侯霸主;而那個時候,齊國的霸業已蕩然無存,黯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