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周諸國中,很多諸侯國的公族勢力都特別強大,尤其是楚、鄭、宋、魯這些國家。
楚國的若敖氏、屈氏、景氏、昭氏,鄭國的『七穆』,宋國的桓氏、戴氏,魯國的『三桓』等等,都是在整個東周赫赫有名的大氏族。
然而,楚國公族勢力雖強,但在楚武王推行縣制改革、弱化分封制後,使得楚國公室能對公族保持著巨大的優勢地位。
因此,即便強悍如若敖氏,最終也被楚莊王擊敗,從此一蹶不振。
楚國公室能確保大權不旁落,是楚人進行了體制改革。
鄭、宋、魯三國,其國家政體極為相似,都是由公族輪流執掌國政,其公室命運又將會是如何?
鄭穆公在晉文公支持下回到鄭國後,順利繼承父親之位,成為新一代鄭君。
鄭穆公兒子眾多,其後裔輪流掌控鄭國政壇,逐漸架空了鄭君,人稱『七穆』。
雖然號稱『七穆』,但活躍在鄭國歷史舞臺上的鄭穆公後裔,卻遠多於七個氏族。
春秋中後期鄭國著名賢人子產,即為『七穆』中的國氏後裔。
子產執政期間,雖然還是周旋於晉、楚兩個超級大國之間,卻是齊桓公稱霸以後鄭國最為繁盛的年代。
子產之後,繼任的『七穆』後裔大體上也能遵從其遺教,保持了鄭國在發展上的延續性。
由此看來,鄭國的未來應該不會太差。
可沒想到在戰國初,鄭國卻突然爆發了一場震驚整個東周的內亂。
公元前398年的某天,鄭相國駟子陽外出,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一隻瘋狗,攪亂了整個出行隊伍。
就在整條街道陷入混亂之際,一位刺客猛沖出來,殺死了駟子陽!鄭人抓住了刺客,一審訊才得知,這名刺客是因害怕鄭國刑罰而被迫鋌而走險。
駟子陽,就是『七穆』中的駟氏後裔。
駟子陽執政強調執法必嚴,說一不二、從不寬赦。
鄭國法律規定,弓如果折斷,弓主人就要被處以極刑。
這位刺客就是因為不小心折斷了自己的弓,所以才下決心要刺殺駟子陽。
然而,事情果然會這麼簡單嗎?
身為一國之相,駟子陽出行時必然護衛眾多。
想刺殺子陽,需要事前知曉他的行蹤,才能恰到好處地制造出意外,為刺殺創造良機。
這麼一想,如果沒有強大的背景,刺殺一國之相可謂是千難萬難。
兩年後,這場刺殺背後深埋的疑問似乎有了確切答案。
史料記載,『子陽之黨』突然殺死了鄭繻公,而改立其弟乙為國君。
所謂『子陽之黨』,以『七穆』在春秋時的多次內亂分析,一般就是子陽的族人。
由此分析,是鄭繻公不滿駟氏把持國政,所以安排一位對子陽不滿的人刺殺了他;兩年後,子陽族人發現了幕後真相,又殺死鄭繻公以復仇。
公室與公族間的頻繁內亂,終於耗盡了鄭國國運。
鄭君乙執政二十一年時《公元前375年》,韓哀侯趁魏、楚大戰,一舉吞並了鄭國!
當年鄭莊公死後,幾個兒子爭權奪利,讓鄭國走向了衰落;到了春秋中晚期,鄭國曾因公族的壯大而短暫興盛;到了戰國初,鄭國在公室與公族的內耗中走向了末路。
所以說,鄭國是成也公族,敗也公族。
比起鄭國,宋國公族崛起得更早。
早期殺死孔子六世祖並強搶其妻的太宰華督,就是宋戴公之後。
宋桓公去世後,桓氏又崛起,與戴氏輪流執掌宋國之政。
到了春秋晚期,因為宋景公活得實在是太久,在經歷多次內亂後,熬死了一位又一位與公室爭權的公族,終於在晚年奪回了國政。
可惜,宋景公晚年不再信任公族,卻盲目地信任身邊近臣大尹。
宋景公一死,大尹就假傳君命,扣押六卿,強迫他們聽從自己安排來立國君。
不想,六卿獲釋後發起絕地反擊,趕跑了大尹及他所立的國君,改立公子得為君。
這場內亂過後,戴氏就徹底主宰了宋國朝政。
一百三十餘年過後,宋辟公繼位,司城子罕成為執政卿。
子罕出身於皇氏,名喜。
皇氏、樂氏、老氏,都是戴氏的分支。
因為長期執政,皇喜逐漸控制了朝政,然後殺死宋辟公,篡奪了君位!
不過,皇喜卻沒能笑到最後。
執政二十八年後,皇喜又被其弟偃趕下臺,逃往齊國;而宋君偃執政四十三年後,又被齊閔王滅了宋國!
公族勢力龐大的鄭國與宋國,其公室都沒什麼好下場。
那麼政體與鄭、宋相似的魯國,其公室結局又會如何?
公元前517年,因為季氏過於狂傲,魯昭公與眾多大臣聯手,想滅了季氏。
沒想到關鍵時刻『三桓』竟放棄了舊日恩怨,攜手反攻公室,迫使魯昭公流亡海外,最終死在了晉國。
公元前468年,魯哀公又想請越人幫忙清除『三桓』,卻再次被趕出國,死在了回國的路上!當魯哀公之子魯悼公繼位時,魯君已如同小侯,地位遠低於『三桓』。
春秋時,魯國公室境遇已有些慘不忍睹;那麼到戰國後,魯公室的日子想來應該更加艱難。
似乎魯國應與鄭、宋一樣,要麼在內耗中逐漸消亡,要麼被『三桓』取而代之!
可歷史的發展,卻有些出人意料。
魯悼公之孫魯穆公繼位後,任命公儀休為相。
公儀休是魯國博士,因為名望極高而被魯穆公任命為相國。
公儀休為人,奉公守法、依理行事,他執政期間沒有改變任何事務,百官卻能自覺端正言行。
在他治理之下,士大夫們不得與普通百姓爭搶利益,享受了大福利之人不得再去謀取小利。
由此看來,公儀休擔任相國時,魯國公室已擺脫『三桓』控制,奪回了國政!
『三桓』崛起以後,除了孔子以司寇身份短暫擔任過執政卿外,魯國相位還從未讓公族以外的人染指過。
不但如此,魯穆公在位時,還以子柳、子思等等賢人為臣,傳下了諸多佳話。
子思是孔子之孫,他能作魯穆公之臣,證明了魯穆公為人好賢;子柳是叔孫氏之後,他甘為魯穆公臣,證明『三桓』家族中人也聽命於魯君。
這難道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魯國公室為何能復強,史料極其缺乏。
可公元前281年,楚人詹何勸說楚頃襄王的一段話,卻意外揭開了這一謎團的一角。
在詹何這番說辭中,將秦、魏、燕、趙等國比作小雁,把齊、魯、韓、衛等國比作小野鴨,鄒、費、郯、邳等國比作小鳥。
這意味著,費竟然在此時獨立建國了!
魯國『三桓』,季孫氏的封邑是費《今山東費縣西北》,孟孫氏的封邑是成《今山東寧陽北》,叔孫氏的封邑是郈《今山東東平東南》。
現在費已獨立建國,季孫氏自然就已脫離了魯國。
那麼費是在什麼時候從魯國分裂出去的呢?
《孟子·萬章下》記載了一段費惠公的話:『我把子思當作老師,把顏般當作朋友,王順、長息,他們是服侍我的』這說明子思在世時,費已獨立建國;而子思,恰恰又是魯穆公長期禮遇的賢人之一。
之前魯哀公時『三桓』還主宰魯政,那麼費獨立建國要麼是在魯元公時,要麼是在魯穆公時。
『三桓』中最強大的季孫氏已去,孟孫氏與叔孫氏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
有史料記載,魯穆公二年時,齊國攻打魯國,搶占了成邑。
當年孔子『墮三都』之所以半途而廢,就是因為成邑之宰的堅決抵抗。
成邑城墻沒能摧毀,那麼費邑、郈邑即便被摧毀,也能重建。
因此,保住了根基的『三桓』就能卷土重來,最終將孔夫子排擠出魯國。
由此可見,封邑對『三桓』的重要性。
成邑既然被齊國奪去,孟孫氏在魯國的根基也被徹底摧毀。
失去封邑後,孟孫氏後人極有可能逃往了鄒國。
孟孫氏後裔『亞聖』孟子出生在鄒國,可以作為旁證。
季孫氏獨立建國,孟孫氏封邑被齊人奪走,餘下最弱小的叔孫氏也就獨木難支了。
況且,叔孫氏在春秋時與公室的關系最為親近,參加反公室活動往往是被迫為之。
因此,即便叔孫氏沒有獨立建國,也可能依附於魯國公室。
更何況,郈邑也在齊、魯邊界線上;成邑都已被齊人奪去,郈邑也很難幸免。
因此,魯穆公之所以能奪回魯政,並非是因為公室強大了,而是因為『三桓』要麼獨立建國,要麼遭受了敵國毀滅性打擊。
因為『三桓』勢力意外地衰落,這才讓公室奪回了魯政。
公室雖然奪回了魯政,可魯國的前途依然暗淡。
後世齊國名士淳於髡與孟子爭論,說過這麼一段話:『當年魯穆公執政時,以公儀子為執政,子柳、子思為大臣,可魯國國土卻削減得更厲害了。
如此來看,賢人對國家沒什麼好處!』
聽到這,好辯的孟子絲毫不退讓:『虞國不用百裡奚而滅亡,秦穆公重用百裡奚卻稱霸。
不用賢人,魯國就會滅亡,就是想維持現狀、勉強支撐都不行!』
連孟子都不否認,魯穆公雖然好賢而奪回了魯政,但魯國卻是在持續走下坡路。
然而,孟子的狡辯卻忽視了另一個關鍵問題:既然魯穆公重用了賢人,為什麼魯國還在持續走下坡路呢?
人們稱頌公儀休,說他『沒有改變任何事務』,卻能讓魯國大治。
然而,以魯國當時情形而言,不徹底變革陳舊體制,能扭轉魯國頹勢嗎?
明眼人都能知道其中的答案。
所以,要挽救魯國,不但要重用賢人,還要用能大膽變革的賢人才行。
否則,魯國又如何能逃脫鄭國和宋國的命運呢?
——完——
作者|欲雲:喜歡歷史的理工男,現居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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