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90年的重陽節,六十七歲的武則天身著天子服飾親臨則天門城樓,接受百官萬民跪拜,中國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女皇帝,在多年佈局之後,終於君臨天下。
身為女性想要朝綱獨斷,面臨的朝堂和輿論環境,比之男性無疑要兇險數倍,為了鞏固權力,武則天曾無數次運用極其凌厲嚴酷的手段和權術。
此番稱帝,雖然令她走上權力的至高頂峰,卻也勢必招致更多的反對甚至謀逆。
武則天十分清楚,王公貴胄、群臣百官之中,擁戴李唐的勢力暗流湧動,隨時有顛覆她地位的可能。
她需要一種手段剪除異己,威懾潛在的敵人。
所以早在四年前,武則天就開始推行一項制度——匭檢制度。
所謂匭檢,就像今天的檢舉箱,用銅器制成,分為四格,每格分別對應求官、諫言、伸冤和告密。
四個巨大的銅箱被安放在洛陽城中,無論何人,都可以將自己的需求投遞到箱內,最關鍵的是,箱內的信箋除了皇帝,他人皆不能查看。
看起來廣納言路的設計,實際操作中卻淪為告密者的狂歡。
因為武則天輔助頒佈了一道詔令。
天下之人,不論是官是民,不論高低貴賤,只要想告密,當地官員必須備好馬匹幫助他進京,一路上享受五品官員的待遇,食宿全包。
求官、諫言、伸冤都沒有這種待遇,隻有告密才有,個中用意不言自明。
仿若C2B理念般直達天聽的制度,聽起來不切實際,卻被武則天實實在在運轉起來。
據統計,匭檢制度盛行期間,武則天前前後後接待的告密人數竟然高達數萬人。
如果告密者純屬造謠,完全不會遭到懲罰,可一旦告密成功,就能立馬升官。
這種比炒股還刺激,比炒房還穩賺不賠的買賣,一時間刺激起大小官員、市井流氓、山野村夫甚至罪犯死囚通通跑到京城告密,引發了不少趣聞。
匭檢制度施行後,首當其沖遭受牽連的不是別人,正是它的設計者魚保家。
此人的父親曾負責審理震驚天下的裴炎案,幫助武則天扳倒了權傾朝野的前朝宰相,按理也是皇帝親信、足足的官二代。
可他卻酷愛機械器皿之術,在李敬業舉兵反武的時候,幫叛軍設計過兵器。
本來,魚保家僥幸逃脫一死已經足夠幸運,可他非但不低調行事,還曲迎奉承,湊到武則天身邊獻匭檢之計。
有一天,在他親自設計的銅匭裡出現一封告密信,指責他在兵亂時制造武器助紂為虐,殺傷官軍無數。
魚保家終於作繭自縛,招致誅殺的結局,他的父親也遭到貶黜,被迫離開京師。
武則天大興告密之風,自然不是為了針對魚保家這種小人,而是為了掌握控制官吏的言行。
公元688年,離唐中宗李顯被廢,唐睿宗李旦即位已經過去整整四年。
這些年來,李旦盡管有皇帝之名,卻全無皇帝的權力,幾乎是被幽禁在宮中,朝政完全由太後武則天掌握。
當年政變的中堅力量,唐睿宗李旦的老師劉禕之此時已是當朝宰相,位極人臣。
某天,劉禕之對他的下屬賈大隱隨口說了一句:『太後既廢昏立明,安用臨朝稱制?不如反政,以安天下之心』。
意思是說武則天可以移交權力了。
當時,匭檢制度已經在武則天的親自過問下試行了兩年。
太後喜歡聽人告密已經人盡皆知。
賈大隱為了升官發財,轉頭就把劉禕之的話匯報給了武則天。
不久之後,劉禕之便被安上收受賄賂,私通宰相許敬宗小妾的無厘頭罪名賜死。
告密之風盛行,朝中官員人人自危,但也不是每一次告密都搞得人頭滾滾。
武則天當皇帝後,曾推行一項禁止屠宰牲口的詔令。
唐朝人可以接受異性女人當皇帝,但是不吃肉?那就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了。
人們為了吃肉,可謂想方設法巧立名目。
比如禦史大夫婁師德到陜州巡察時,地方官員宰殺肥羊招待。
婁師德不敢吃,質問怎麼會有羊肉?廚子說羊不是宰殺的,是被狼咬死的。
婁師德連連稱贊『豺狼真懂事』,然後大口大口吃起來。
明面上不能吃肉,人們就悄悄吃。
右拾遺張德為兒子舉辦滿月酒,偷偷殺了幾隻羊宴請親朋。
參加酒席的人當中有一個官員叫杜肅,他吃飯時偷偷往懷裡裝了一塊羊肉,跑到武則天跟前告密,說張德違反朝廷禁令。
第二天,武則天在朝會上恭賀張德喜得貴子,張德還沒來得及跪謝,武則天緊跟著問了句:肉從哪裡來的?張德一聽,嚇得魂飛魄散,趕緊磕頭認罪。
武則天卻不緊不慢笑著說:民間的紅白喜事本來就不受禁殺限制,但愛卿今後宴請,還是要小心挑選賓客。
說完,武則天把杜肅的告密信公之於眾,作為笑柄。
杜肅從此變得人人敬而遠之。
武則天作為唯一僅有的女性皇帝,擁有極高的政治智慧,她營造告密風氣,當然不是有什麼窺私欲,無非是想通過摧毀官員文人間的信任,使之難以結黨營私。
故而,像劉禕之隨口之失,盡管並沒有什麼實際動作,卻也為武則天所不能忍;張德公然違反朝廷禁令,可是於大體無礙,她也就樂得做人情,不予追究了。
等到武則天坐穩皇位,皇室遺脈和李唐舊臣都清理得差不多,匭檢制度也隨之悄然退出舞臺。
她為了調查告密、糾察臣民而培養的一大群酷吏,也在失去利用價值後被『請君入甕』,誅殺殆盡。
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