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性格與命運:李治比武則天差在哪。《網路歷史》

作者:薑 鵬

來源:《家族企業》雜志

公元655年9月,李治力排眾議,立武則天為皇後,後者如願以償地正式進入政治舞臺。

此後的幾年裡,武則天借著李治的手接連處理掉一大批反對派。

但自始至終,反武派的重要人物長孫無忌沒有成為武則天打擊的對象。

而這恰恰是武則天的高明之處,最難解決的人要放到最後,她絕對不是想要和長孫無忌和解,更不會想要放過長孫無忌,她隻是缺少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在顯慶四年《公元659年》出現了。

武則天像,明·朱天然《歷代古人像贊》

扳倒長孫無忌

這一年,有人舉報,說擔任太子洗*[xiǎn]馬的韋季方和監察禦史李巢等人巴結朝中高官,結黨營私。

武則天得知這件事以後,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就讓心腹許敬宗去審理。

許敬宗這個時候剛剛升任宰相,亟需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而他當然非常明白皇後的意思,不管這件案子裡面有沒有長孫無忌的事情,都要把火往他身上引。

所以許敬宗見到韋季方之後,嚴刑逼供,連打帶騙,不斷暗示韋季方,他在朝中巴結的那個高官,就是長孫無忌。

而韋季方可能是被毆打逼供得太厲害了,於是就萌生了自殺的念頭,結果自殺失敗,被搶救回來了。

這下許敬宗就有話說了,他說韋季方肯定是有罪,不然不會畏罪自殺,所以他就上報李治,說韋季方就是和長孫無忌結黨營私,他們結黨是想要謀害忠良,把權力全都集中在長孫無忌手裡;現在韋季方擔心事情暴露,所以畏罪自殺。

許敬宗這個推論沒有一點合理之處,即便長孫無忌想要把權力集中在自己手裡,他也得找一些靠譜的合作夥伴,根本沒必要找韋季方這樣的小官。

但是李治為了把權力拿回到自己手裡,自然是想要解決掉權高位重的老臣長孫無忌,所以他就順著許敬宗的話往下說。

他說,我舅舅在朝中擔任高官已三十多年,他現在被小人欺騙,和我之間有點小矛盾,那是有可能的,但怎麼樣也不至於造反吧。

長孫無忌像

這話聽起來是個疑問,但實際上更像是一句暗示,暗示許敬宗,你就接著謀反這個話題往下說。

所以,許敬宗就回答說:我調查得很深,長孫無忌謀反已經基本坐實,到這個時候,皇帝您還在懷疑,這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這個時候,李治就哭了,他說:『我家不幸,親戚間屢有異志,往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今元舅復然,使朕慚見天下之人。

茲事若實,如之何?』

乍一聽好像又是一個疑問,但實際上也還是一個暗示,甚至像一個設問。

他為什麼提房遺愛案件,就是給許敬宗提供一個參考標準,長孫無忌這件事的性質,和當年房遺愛事件的性質一樣,都是謀反,當年怎麼處理的,你就怎麼處理。

許敬宗把皇帝的話聽得很明白。

他說,不一樣,當年,房遺愛是一個沒什麼政治經驗的小孩,高陽公主,一介婦人,他們再怎麼鬧,也不可能鬧出多大動靜;但長孫無忌不一樣,他曾和先帝一起奪取天下,是前朝的舊臣,論智謀,論能力,天下人有目共睹,而且他又在宰相的位置上坐了三十多年,他要是謀反了,朝中無人能解決;好在現在事情已經被調查出來了,我們就應該趕快采取行動,得嚴辦。

李治想了想說,你再好好查查。

這又是一個暗示,為什麼讓許敬宗接著查,因為李治對當前的這個結果還不滿意。

第二天,許敬宗就告訴李治:我按照您的意思,又查了一番,果然,我查到了更大的陰謀,這件事,不僅牽扯到長孫無忌,還牽扯到褚遂良、韓瑗、柳奭*[shì]等人。

李治聽完之後,授意許敬宗把這些人都處理了。

一開始,長孫無忌被貶到了黔州,在今天的四川。

在那裡,長孫無忌雖然基本退出了政治舞臺,但生活還是有保障的。

可是不久之後,李治就派人到黔州,將長孫無忌逼死。

到此為止,李治終於扳倒了功勛集團,將權力收回到自己的手裡,而在這期間,武則天也有了爬向更高處的機會。

在此之前,李治和武則天形成了政治同盟,李治借助武則天的智謀和果斷,扳倒了以長孫無忌為首的老臣,而與此同時,武則天也通過這一系列事件,鞏固了自己皇後的地位,為日後更多地參與政治做好了鋪墊。

上官儀事件

對於李治和武則天而言,長孫無忌等人的退出是一個雙贏局面,但這也意味著,這夫妻二人的共同敵人不存在了,他們之間權力的爭奪大戲,即將在長孫無忌等人退場之後拉開帷幕。

這種爭奪,可以從顯慶五年《公元660年》開始說起。

這一年,李治犯了頭疼病,現在看這有可能是李氏家族的家族病。

因為我們看唐朝這些皇帝,有明確記載,上到唐太宗、唐高宗,下到唐穆宗、唐宣宗,一共有六七位皇帝,都得過一種叫風疾的病。

這個風疾的症狀有點像現在的心腦血管疾病,而且是家族遺傳。

李治當時頭疼得厲害,看不清東西,他就把政事交給皇後武則天處理。

不得不說,武則天很有天賦,她把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結果出現了《資治通鑒》裡描述的情形:『《後》權與人主侔 *[móu] 矣』。

武則天居然擁有和皇帝李治同樣至高無上的權力。

而這,絕非是李治願意看到的。

李治雖然生性懦弱,但懦弱不等於昏庸。

李治在處理長孫無忌等大臣的時候,那可是毫不手軟,而且經過這麼多年苦苦鬥爭才奪回來的皇權,他一定不願意再把它讓給別人。

所以隨著武則天對處理政事越來越得心應手,李治和武則天這對夫妻之間,也逐漸出現了裂痕。

終於,發生在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的一個事件,讓李治和武則天這對夫妻間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件事,我們可以稱之為上官儀事件。

上官儀,是唐朝才女上官婉兒的祖父,而且他還有一個身份,他是唐朝第一批由科舉考試進入官場,然後一步一步做到宰相的官員,很有文人氣質。

上官儀事件得從厭勝這個詞說起。

麟德元年,武則天在後宮大搞厭勝之術,結果被一個宦官告發。

李治得知以後,非常憤怒,就召來宰相上官儀,和他商量該怎麼辦。

上官儀面對皇帝的詢問,非常敢說,他說:『皇後專恣,海內所不與,請廢之』而上官儀的一句『皇後專恣』肯定也說到李治心坎裡面去了。

李治身為皇帝,皇後武則天的專權行為也讓他很不開心,所以兩個人討論了一下,就決定按照上官儀的建議去操作,廢黜武則天,而且是馬上起草詔書。

倆人打算等詔書擬好之後,立刻生效施行。

這可以說是武則天人生當中的一個危機時刻,因為一旦詔書生效,武則天將直接從高高的政治舞臺上跌落,從皇後變成庶民。

結果,這個危機被她化解了,而她化解的方式,出乎我們的意料。

史書上說,當時『左右奔告於後』,就是說皇宮內部的這些宦官、宮女,很多人都被武則天拉攏為眼線,上官儀和李治這邊剛把詔書草擬好,宮殿當中的這些宮女宦官就人頭攢動,東奔西跑,去給武則天報信。

可以想象,這得是多麼發達,多麼龐大的情報集團,才能真正做到讓皇帝的一舉一動都在武則天的掌握之中。

當消息傳到武則天那裡以後,武則天和李治這對夫妻在性格上的差異就顯示出來了。

武則天是什麼反應?她想都沒想,馬上找到李治。

速度快到什麼程度?當時起草的那份詔書還在李治的桌子上,墨跡未幹。

武則天就問李治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自己給廢了。

而李治懦弱猶豫的一面又顯示出來了,面對武則天的質問,他是『羞縮不忍,復待之如初』。

這還不算完,他擔心武則天怨恨、生氣,就騙武則天說:『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

李治性格的弱點在這一事件中顯露無疑,明明是自己想要把武則天排擠出政治中心,現在又甩鍋給上官儀。

那麼以武則天的性格,上官儀會落得什麼下場?——他本人下獄被處死,整個家族也被重罰。

這件事導致了兩個後果,第一,從李治的角度來說,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本來他是警惕,甚至有些反感武則天的。

結果這事兒一出,他又念起武則天的好了,又想起兩個人一起扳倒長孫無忌那段日子了,所以心裡面是後悔加愧疚。

第二,從武則天的角度來說,她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

她本來以為,自己的皇後位子是坐得穩穩當當的,結果她發現根本不是這樣,天下之事還是皇帝說的算。

只要李治想,她被廢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這種不安全感也為她日後正式稱帝埋下了伏筆。

那我們再說回這件事情本身,上官儀事件之後,《資治通鑒》對這件事有一段結語性的敘述,說『自是上每視事,則後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

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 *[zhì]、生殺,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

武則天開始垂簾聽政,天下大權,都歸到了武則天的手裡,人事的調動、案件的處置,都是武則天說的算,李治隻不過是在臺前做個傳話的而已,給人感覺李治隻不過是一個提線木偶,而武則天才是背後那個牽線的主人。

換句話說,李治在和武則天的權力鬥爭中,已敗下陣來。

所以當時的人並稱李治和武則天為二聖。

自此之後,武則天在通往最高權力的道路上,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絆腳石了。

性格決定命運

在李治與武則天這對夫婦的權力鬥爭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兩個人在性格上的差異。

武則天的性格果敢敏銳、雷厲風行,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標在哪裡。

在她心裡,目標就是奪取最高權力,所以她每一步都很清楚,先是和李治綁定成為政治同盟,然後除掉反武派,最後培植自己的力量,扳倒李治。

而當上官儀事件發生之後,她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馬上采取行動。

另外,在奪取權力的過程中,武則天絕對不是一個被動等待的人,從進入到李治的後宮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主動謀劃、爭奪。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能在一系列緊張激烈的權力鬥爭當中生存下來。

再說李治。

李治絕對不是一個昏庸怯懦的皇帝,從即位之初蟄伏隱忍多年,到借助武則天的力量,一舉消滅長孫無忌集團,我們能發現李治很聰明,也很有能力。

但當他掌握權力以後,在面對武則天的時候,他性格中的兩個弱點明顯地顯現出來。

這兩個弱點,一是猶豫反復,二是沒有擔當。

在李治心中,武則天有兩種形象,一是自己的政治盟友,後轉為政治敵人,他需要處理她;二是自己的妻子,他在情感上對武則天有所依賴,他很難離開她。

在上官儀事件中,李治就在處理與依賴這兩種選擇中不斷搖擺,而這恰恰是最糟糕的,最終導致他在與武則天的鬥爭當中屈於弱勢地位。

而在上官儀事件中,李治的那句『我初無此心,皆上官儀教我』,也讓他吃盡苦頭。

或許很多人認為,必要的時候,找出一個替罪羊來代替自己,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最優選擇,但事實絕非如此。

此事之後,李治很難再在朝中找到一個與自己同心同德的大臣,畢竟沒有人想做第二個上官儀。

在這種巨大的性格差異下,武則天取代李治,最終成為唯一的那個聖,也就不足為奇了。

《作者是復旦大學歷史系副教授,哈佛大學訪問學者,主要從事唐宋政治思想史、《資治通鑒》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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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詳見於【《家族企業》雜志2022年7月刊】 未經本刊授權,不得轉載;經本刊授權轉載的,請註明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