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眼中似乎大千世界、萬物生靈都有靈性。
唐朝天寶年間,福州地區有個叫勤自勵的小夥子,家道不錯,算是個小康家庭。
從小就不喜歡讀書愛甩槍弄棒,他是家中獨子,父母也就由著他.十六歲時就已經身長力大,武藝不凡,擅長弓射。
勤自勵幼年時和同縣林家定了一樁親,林家女兒潮音這名字到現在也很潮,可性情卻異常忠貞,這後面再提。
自勵仗著功夫好,總喜歡和狐朋狗友打獵為樂。
他也是厲害,一次一天射殺了三隻老虎。
正高興呢,一位黃衣老者前來恭賀說,這水平比卞莊,李存孝還牛叉啊。
卞莊刺虎是史記裡的典故,可李存孝卻是唐末名將,距離唐朝天寶年間晚了差不多一百年。
作者似乎故意犯這種錯誤,借說李存孝來暗示黃衣老者其實就是老虎精。
虎精繼續說,老虎乃百獸之王,不可輕殺。
你若自恃甚勇,好殺不已,將來必犯天之忌,難免不測之憂。
勤自勵聞言領悟,發誓再不殺虎。
一日勤自勵打獵時,看到一隻掉進陷阱裡的黃斑老虎,獵戶還沒來,老虎見到他,立即前足跪地,俯首伏耳,似有乞憐之意。
自勵很驚奇,『我已經發誓不傷你了,今天掉陷阱裡,可不關我事。
『老虎口中嗚嗚咽咽,好象在求情。
自勵不忍,『我今做主放你,你今後切莫害人』老虎居然點頭不已。
自勵就放虎歸山,想了想對不住獵戶,就將自己所獵的野味放到陷阱才離去。
勤自勵終日裡遊手好閑,打獵後呼朋喚友胡吃海喝,時間久了父母不免嫌棄,他也是個硬氣的孩子,就和殺虎一樣,知錯就能改。
聽說安南作亂,朝廷慕軍,想著憑著自己的本事肯定能力戰沙場、衣錦還鄉,立即就瞞著父母報名投軍去了。
憑著不凡的身手還當了隊長。
走後三日才寄回書信告知父母。
自勵父母自然哭天喊地起來,就這麼一根獨苗,萬一戰死沙場,誰來送終?
這時等著來娶親的林家知道了就前來詢問,自勵父母也不好隱瞞,林家也鬱悶隻是當下不好多說。
一晃三年過去了,林家可比勤家還著急,總去縣政府打探消息,可完全沒有任何消息。
就連當時同去的同鄉也一樣了無音訊。
就和勤家商議,自勵父母隻好說不行再等三年,如果六年都沒有消息,任憑親家將女兒另許給別家吧。
又過了三年,勤自勵還是沒消息。
萬惡的舊社會,從一而終是美德,這可是從定親就開始的。
無疑潮音就是被這些封建禮教毒害的女子,那些誨人不倦的忠貞美德可是刻在骨子裡的。
她父母了解潮音的脾氣,如果說六年人沒回來就另找人家,潮音肯定不答應。
隻有騙她說勤自勵已經戰死沙場了。
潮音她卻說,一女不吃兩家茶。
勤郎在,奴是他家妻;勤郎死,奴也是他家婦。
豈可以生死二心?
斷然不為!她父母也不答應:『未過門的媳婦,守節也是虛名。
現放著活活的爹媽,不念他們日後老景淒涼,卻去戀個死人,為個名節。
“可見禮教害人不淺。
可這都出自同時代的母女對白就更讓人驚奇了。
潮音拗父母不過,說既然如此也不能人剛走就改嫁吧?
讓守節三年,否則絕不答應。
接著又過了三年,潮音真心以為自勵死了,三年之內,素衣蔬食,如真正守孝一般。
說起議婚,便要尋死。
這時自勵離家已經整整十年了,林家父母也是沒有辦法,隻得騙潮音說內侄做親來接她。
潮音不知是計,易服上轎,女孩兒家不出閨門,不知路徑,不一會,忽聞燈籠火把,鼓樂喧天,正是娶親的隊伍中途等著呢。
潮音明白過來已經晚了,隻能在轎內痛哭。
娶親的人們都習慣了出嫁姑娘家的哭聲哪裡管她。
一陣大雨來得緊,娶親的人們隻能在樹林中暫歇。
雨停了再出發,沒走幾步,又一陣狂風,燈火俱滅。
依稀看到一隻黃斑吊睛白額虎,從半空中跳下來,大家都傻眼了,又是風又是雨又是老虎,全嚇得四散逃走,場面極度混亂。
風停虎去後一收拾發現,轎子裡的新娘沒了。
肯定被老虎叼走了,林家父母痛哭流涕,懊悔不已。
無巧不成書,勤自勵此時正好逃亡回到家中,聽說別人娶了他的媳婦,拿起劍就去找娶親的人。
途中他同樣遭遇了那場大雨,他來到大樹坡,一株房子般大的古樹,中間都是空的,可以避雨。
雨停剛準備走又遇到狂風,他不愧是久經沙場的人,他覺得這風很古怪,有妖氣。
決定等風過去後再走。
忽然一聲巨響,隻見兩盞紅燈,若隱若現,一個物件突飛到他面前,勤自勵倒身便接。
一看是個出嫁的姑娘,正是他沒過門的妻子潮音。
原來當時娶親遇到的也是這位虎老兄,它是沖著潮音而去的將她叼出,沒傷任何人,就仿佛知道自勵就在大樹坡一樣,直接跑到哪兒。
自勵問潮音是誰,頓時知道了緣由不由得稱奇。
離去之時,聽到虎嘯之聲,遙見前山之上,雙燈冉冉,仔細一看一隻黃斑吊睛白額虎。
那兩個紅燈,就是老虎眼睛發出的光。
勤自勵猛然想起十年之前,就在這裡破開檻阱,放了一隻虎。
原來老虎報恩來了『今日如何就曉得我勤自勵回家,去人叢中銜那媳婦還我,豈非靈物!』遂高聲叫道:『老虎,謝送媳婦了!』那虎大嘯一聲,揮一揮前爪不帶走一片雲彩,轉身離去。
之後夫妻團聚,勤自勵也再起為親軍都指揮使,累征安慶緒、史思明有功。
年老致仕,夫妻偕老。
這故事是馮夢龍撰寫的三言裡《大樹坡義虎》,古人認為老虎是非常靈性的動物,行從雲,動成風,還懂報恩。
福建之地按說就是華南虎了,要真能修煉成精,現在也不太可能落地個滅絕的地步。
這故事的真實性不得而知,不過仔細看書中有這麼一段:”應募投軍,從征安南,力戰有功,都督哥舒翰用為帳下虞候,解所佩寶劍賜之,甚加信用,三年之後,吐蕃入寇,勤自勵又隨哥舒翰調兵征討。
平定之後,朝廷拜哥舒翰為元帥,率領本部將校,雄軍十萬,鎮守潼關。
勤自勵以兩次軍功,那時已做到都指揮之職。
何期安祿反亂,殺到潼關,哥舒翰正值患病,抵敵不住,開關納降。
勤自勵孤掌難鳴,棄其部下,隻身仗劍而逃。
一路辛苦不題。
“
這段文字把自勵的十年從軍生涯高度概括了,這十年也是唐朝由盛而衰的開始,期間勤自勵經歷了安南作亂,吐蕃入侵,安史之亂這樣的歷史著名事件。
先說安南,安南就是現在的越南,從隋朝開始到五代十國前期一直是我天朝的領土。
越南歷史稱這段歷史為第三次北屬時期,兩百年間曾發生多起民變,倒不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民變主要是唐朝政府官員的在當地的胡作非為有關。
勤自勵一直跟隨的是唐代胡人名將哥舒翰,哥舒是他們部落的名稱,翰《汗》大家知道就這個部落的王。
哥舒翰有沒有去安南平亂,史料沒有明確記載,安南作亂那是唐代時候的常態,這裡姑且算自勵在安南得到了哥舒翰的賞識成為帳下虞候。
吐蕃入侵是故事中最明確的時間點,史料天寶八年《749年》哥舒翰統領大軍,向吐蕃的石堡城發起進攻。
吐蕃憑險據守,哥舒翰以絕對多的人數攻克了絞肉機一般的石堡城。
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就了哥特翰的名將之名。
平定之後朝廷拜哥舒翰為元帥,這是正史。
勤自勵746年從軍,十年後逃亡的時候那就是756年。
歷史上755年時哥舒翰中風半身不遂,755年底安史之亂爆發,756年唐玄宗命哥舒翰領兵鎮守潼關,本可利用險要地勢暫時死守,保衛京師,但唐玄宗急於平亂,讓哥舒翰領20萬大軍出戰結果慘敗。
戰敗後將領造反,把哥舒翰綁架到洛陽交給安祿山處置,這裡和本故事裡哥舒翰開關納降有點出入,試想勤自勵是哥舒翰的親信,哥舒翰投降他勢必跟隨。
隻有被嘩變後被逼受降,才有自勵仗劍而逃。
這個時間正好是756年,史料的記載似乎更符合這個故事。
757年,哥舒翰被殺。
此時勤自勵已經返回老家接到了虎精送回的老婆,平靜地生活。
762年,肅宗皇帝登基,清查文武官員。
之前就聽說過勤自勵的勇猛。
又沒發現他叛變投降就再起為親軍都指揮使繼續征討叛軍。
整個故事的時間線和史料一一對應。
不得不欽佩馮夢龍的嚴謹,時間上安排的毫無破綻,那是個沒有網絡的時代各種歷史素材收集、矯正的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情願相信勤自勵歷史上卻有其人,故事就是當地眾人皆知的市井傳奇,馮大才子得知後細心整理後編撰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