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喬
來源:『中原文化研究』微信公眾號
原文刊載於《中原文化研究》2021年第5期
隋代黎陽倉遺址發掘現場鳥瞰圖
隋唐時期,隨著大運河的開通,漕運的用途日益廣泛,其在中國古代社會的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文化等領域的作用越來越重要。
漕倉作為漕運的重要組成部分,擔負著國家物資存儲、轉運、供給等任務,在保證市場供給,平抑物價,賑濟災荒,以及支撐國家政治、軍事活動等方面都有著重要作用。
因此,歷代王朝對漕倉的選址都非常慎重,『不僅考慮在轉運系統中的作用,在地域板塊內也占據沖要,發揮戰略預置作用』。
隋初所置大型漕倉,除黎陽倉外,大都位於洛陽、大興之間的河、渭漕運通道沿岸。
隋文帝為什麼選擇在遠離都城,又位於黃河以北的黎陽修建漕倉呢?
從當時的農業政策、漕運制度、糧食儲存技術、軍事戰略,以及黎陽的地理位置、水運條件、糧食積蓄等因素來分析,隋置黎陽倉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解決缺糧的現實需要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
糧食是關系國家穩定和長治久安的頭等大事,歷代統治階級都高度重視。
隋都長安,地處關中,缺糧問題由來已久,自漢代便屢有關中饑民就食外地的例子,如《漢書·食貨志》有『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令饑民得流就食江淮間』;《魏書》更有『京師民饑,聽出山東就食』,『聽民出關就食』,『詔人就食山東』,『是歲年谷不登,聽人出關就食』,『分簡尤貧者就食山東』等多處記載;《北齊書》亦有『就食山東』的記載。
隨著周、隋兩代『實關中』政策的實施,關中地少人多的矛盾更加凸顯。
隋自開皇初起,關中人口愈來愈多,史念海先生說:『關中平原為隋唐兩代的都城所在,尤為重要。
都城為人口集中地區。
在一定人口的比例下,所生產的糧食是能夠滿足當地的需要的。
人口增加了,就難免感到匱乏。
這在隋初就已經顯現出來』據《隋書·高祖紀》記載,隋開皇四年《584年》九月,因『關內饑』,隋文帝『駕幸洛陽』,至次年四月才回長安。
在當時的生產力水平條件下,僅依靠關中地區的土地解決人口吃飯問題顯然是行不通的,必須將山東糧食、物資調運至京師,才能解決關中糧食緊缺問題。
為此,隋文帝決定開鑿漕渠。
隋初主要是利用黃河、渭水等天然河流進行漕運。
大興城至潼關間,舊有漢代漕渠,但因年久失修,京城向東隻能靠渭河天然河道水運。
由於河寬水淺,泥沙又多,漕舟往來困難,隋文帝任命郭衍為開漕渠大監,開通漕渠,『鑿渠引渭水,經大興城北,東至於潼關,漕運四百餘裡』。
漕渠的開通,不僅解決了京師糧食的運輸問題,又使沿渠兩岸百姓得到灌溉的實惠,因此被稱為『富民渠』。
但因工期緊張,渠道窄淺,漕運能力有限,『渭川水力,大小無常,流淺沙深,即成阻閡。
計其途路,數百而已,動移氣序,不能往復,泛舟之役,人亦勞止』。
隋文帝命宇文愷再次開鑿漕渠,『引渭水,自大興城東至潼關,三百餘裡,名曰廣通渠。
轉運通利,關內賴之』。
廣通渠開通後,漕運能力大大提高。
黃河中砥柱造成的漕運不暢是擺在隋文帝面前的又一難題。
關於黃河砥柱,酈道元在《水經註》中是這樣描述的:『河水翼岸夾山,巍峰峻舉,群山疊秀,重嶺幹霄……自砥柱以下,五戶已上,其間百二十裡,河中竦石桀出,勢連襄陸,蓋亦禹鑿以通河,疑此閼流也。
其山雖辟,尚梗湍流,激石雲洄,澴波怒溢,合有十九灘,水流迅急,勢同三峽,破害舟船,自古所患』為解決黃河中砥柱險阻,調動丁夫運糧積極性,隋朝規定,能將漕米從洛陽順利運抵砥柱之西常平倉的丁夫,可以獲得免除徭役的獎勵,『遣倉部侍郎韋瓚,向蒲、陜以東,募人能於洛陽運米四十石,經砥柱之險,達於常平者,免其征戍』,足見運糧的艱險和糧食對於關中的重要性。
漕運解決後,需要解決的便是糧食儲存問題。
隋文帝開皇三年《583年》,因大興城物資匱乏,倉廩空虛,難以滿足京城需要,『開皇三年,朝廷以京師倉廩尚虛,議為水旱之備。
於是詔於蒲、陜、虢、熊、伊、洛、鄭、懷、邵、衛、汴、許、汝等水次十三州,置募運米丁。
又於衛州置黎陽倉,洛州置河陽倉,陜州置常平倉,華州置廣通倉,轉相灌註,漕關東及汾、晉之粟以給京師』。
黎陽、河陽、常平、廣通等四大轉運倉均設置在位置重要的地區,便利運輸,『凡經過之處,以丁夫遞運。
要害之處,置倉場收貯,次第運之,以至京師。
運丁得以番休,而不久勞。
漕船得以回轉而不長運。
而所漕之粟,亦得以隨宜措註,而或發或留也』。
這些漕倉都占據著交通要沖,有著各自相當的吸引范圍。
黎陽倉的設置目的就是依靠河北運河吸收倉糧,以河北地區為吸引范圍,其雖在衛州境內,但並不歸衛州管轄,清嘉慶《浚縣志》就說:『黎陽倉與洛口並重,此非一邑之倉,天下之倉也』
二、修建糧倉的悠久歷史
中國倉儲歷史悠久,考古發現表明在新石器時代便已開始使用窖穴儲藏糧食。
夏朝時,已建立起簡單的倉儲制度。
春秋戰國時,倉儲思想已比較完善,《禮記·王制》就說:『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管子認為糧食儲備對於國家安危具有重要作用,《管子·國蓄》開篇就指出:『國有十年之蓄,而民不足於食,皆以其技能望君之祿也;君有山海之金,而民不足於用,是皆以其事業交接於君上也。
故人君挾其食,守其用,據有餘而制不足,故民無不累於上也。
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黃金刀幣,民之通施也。
故善者執其通施以禦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盡也』同書《輕重甲》曰:『天下有兵,則積藏之粟足以備其糧。
天下無兵,則以賜貧甿』此後,歷代都很重視糧食儲備,西漢初期,政治家賈誼和晁錯都曾對糧食儲備的重要性作過專門闡述。
賈誼曰:『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
茍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
』晁錯雲:『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太行山以東的華北平原自古以來就是農業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經濟地位十分重要,而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漕運倉儲就出現在今浚縣境內。
地處華北平原腹地的浚縣,早在遠古時期就有人類居住,境內大賚店、鹿臺等仰韶文化至商周遺址中出土的大量石質鐮、刀、鏟農具表明,商周以前該區域農業已具有較高的發展水平。
殷商時期,青銅農具應用於農業生產,加之對水資源的有效利用,浚縣農業生產能力進一步提高。
最早的糧倉巨橋倉出現在這一地區,說明該地糧食生產已達到一定規模,已有充足的糧食積蓄。
宋高承《事物紀原·倉名》曰:『倉所以貯國儲也。
商有巨橋,漢有成皋、敖倉及常平,隋有黎陽,……武王發巨橋之粟,孔安國以為紂所積之倉也』這說明殷商時期的巨橋倉就是中國最早的糧倉。
先秦史籍中,對巨橋倉多有記載,《尚書·周書·武成》載:『《武王滅殷後》散鹿臺之財,發巨橋之粟,大賚於四海』《逸周書·克殷》謂:『《武王》乃命南宮忽振鹿臺之財,散巨橋之粟』《史記》有『《帝紂》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巨橋之粟』,『《武王革殷》命南宮括散鹿臺之財,發巨橋之粟,以振貧弱萌隸』等。
這裡所說的巨橋不是橋名,而是商王朝修建的大型糧倉,《尚書》註『發巨橋之粟』引孔安國傳曰:『紂所積之府倉,皆散發以賑貧民』《史記·殷本紀》『盈巨橋之粟』集解引服虔曰:『巨橋,倉名。
許慎曰巨鹿水之大橋也,有漕粟也』清嘉慶《浚縣志》載:『巨橋,倉名。
以為橋名者,誤也。
服虔曰:巨橋,倉名也。
橋,器名也,紂性侈大,故大其器,則巨橋者,大倉也』納蘭性德亦言:『紂之巨橋,蓋積粟之倉,而非橋梁也』
關於巨橋倉的位置有河南浚縣、淇縣,以及河北曲周等說法。
浚縣說最早見於明正德元年《1506年》《大名府志》,該志載:『巨橋,在《浚》縣西五十裡,商紂積粟之所』其後《明一統志》承其說:『巨橋,在浚縣西五十裡,紂聚粟之所,武王發巨橋之粟,即此』明代學者何喬遠也認為巨橋在浚縣西,『鹿臺、巨橋,皆在是縣《浚縣》之西』。
《大清一統志》雲:『巨橋鄉,在浚縣西五十裡。
明《統志》,即武王發巨橋之粟處』康熙《畿輔通志》:『巨橋,在浚縣西五十裡,武王發巨橋之粟,即此』
淇縣說首見於明嘉靖《河南通志》,該志認為淇縣東北吳裡社即為殷紂聚斂糧食之所,和周武王克殷後散粟賑民之地,『巨橋,在淇縣東北吳裡社,殷紂王於此置倉以積粟。
按,《周書》‘發巨橋之粟’,即此地也』。
萬歷《衛輝府志》在說巨橋在淇縣的同時,又說浚縣亦有巨橋『巨橋,在《淇》縣東北十五裡吳裡社,即商紂積粟處。
《周書》‘發巨橋之粟’是也。
……浚縣西五十裡亦有此橋』。
明代學者陸應陽認為鹿臺、巨橋均在淇縣境內,他在《廣輿記》中說:『鹿臺、巨橋,淇縣』清初張三異在給明代楊慎《廿一史彈詞》『巨橋粟,鹿臺財』作註時說:『巨橋,倉名;鹿臺,臺名。
故址俱在淇縣』清代學者任啟運也認為鹿臺、巨橋均在淇縣境內:『鹿臺,臺名。
巨橋,倉名。
故址俱在今淇縣』
浚縣、淇縣兩說中所指巨橋倉實為一地。
順治《淇縣志》就認為巨橋倉原屬淇縣,行政區劃調整後歸入浚縣:『巨橋,在縣東北二十裡,淇河之東,即殷紂積粟處。
按,《周書》‘發巨橋之粟’,是也。
……今其地亦割入浚版矣』清初曾參與修纂《河南通志》的汪價也認為,巨橋在浚縣境內:『巨橋,在淇河之東,即殷紂積粟處。
《周書》‘發巨橋之粟’。
……今其地已割入浚版矣』
曲周說出現較早,唐代房玄齡在給《管子》『武王有巨橋之粟』做註時說:『巨橋倉在今廣平郡曲周縣也』杜佑《通典》載:『曲周,漢舊縣,故城在今縣西南。
紂巨橋倉亦在於此』馬端臨《文獻通考》亦曰:『曲周,漢縣,有紂巨橋倉』但明清以來的曲周縣志及廣平府志卻很少將巨橋倉載入,即便載入也都存疑。
如,乾隆《曲周縣志》就是『疑則傳疑』的態度將巨橋倉附於該志古跡部分:『巨橋倉。
按,《周書》,武成發巨橋之粟。
《地理今釋》雲,巨橋在今直隸廣平府曲周縣東北。
《通典》雲,洺州曲周縣,紂巨橋倉在此。
今河南衛輝府淇縣東北十五裡亦有巨橋,非也。
又《文獻通考》《一統志》俱載巨橋於曲周,而《廣輿記》則載入淇縣。
今考紂都朝歌,朝歌今淇縣,如比幹墓、南單臺朝涉淇澳,皆確鑿可據,何以聚斂之所,獨在五百裡外,毋亦如敖倉、洛口之類,特設此為窖粟之地,不必附近國都與?
前志不載,或因此故老無傳,無可據以為考,而杜、馬氏博綜群書,要非無見,附入古跡,亦疑則傳疑雲爾』光緒《廣平府志》在征引《大清一統志》《水經註》《通典》等文獻後所加按語曰:『《通鑒》《文獻通考》及《一統志》諸書俱載巨橋於曲周,惟《廣輿記》獨載巨橋於淇縣。
考淇縣,古朝歌地。
紂都朝歌,如鹿臺,實聚斂之所,既在淇縣之南陽社,巨橋亦鹿臺類也,何反遠在五百裡之外?
《方輿紀要》既列巨橋於曲周,又曰淇縣東北吳裡社亦有巨橋,皆紂積粟處,蓋於此亦不能無疑。
《通志》謂,載巨橋於淇縣,當是《廣輿記》之訛,未必然也』該志明顯對巨橋倉在曲周的說法存有疑義,更傾向於巨橋倉位於殷都朝歌附近。
從《史記》『盈巨橋之粟』引許慎『巨橋水之大橋,有漕粟也』來看,巨橋倉具有漕運倉儲的性質。
史念海根據許慎的說法,推測巨橋倉之『漕粟』可能是由黃河漕運所得推過來的。
但從浚縣距離商都朝歌較近,且擁有便利的水運條件來看,在河南浚縣有更多的合理性。
巨橋倉正是利用了便利的水路運輸糧食並加以存儲,在商王朝政權維持、軍需開支、都城供給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時作為最早的漕運倉儲,對秦漢、隋唐時期的漕運與倉儲建設提供了經驗與借鑒,毫無疑問對黎陽倉的設置也產生了重要影響。
因此,嘉慶《浚縣志》稱『巨橋為黎陽倉之濫觴』。
東漢末年,袁紹曾在黎陽《今河南浚縣》儲藏糧食。
《太平寰宇記》引《冀州圖》雲:『《黎陽倉城》,在《黎陽》縣西南隅,袁紹聚粟之所』明《河南通志》亦載:『《黎陽》倉城,在浚縣西南三十裡,漢袁紹於此聚粟』北魏時,河北十三州已成為國家財力的主要來源,『河北數州,國之基本』『國之資儲,唯藉河北』。
隋統一全國後,實行休養生息政策,太行山以東的河北平原地區農業經濟迅速發展,就連河北北部地區也出現了『幽薊桑葉暗川原』的景象。
隋文帝重視糧食儲備,廣建糧倉,由於糧食連年增產,開皇十二年《592年》時,因國家府庫皆滿而消減賦役,詔令:『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兵減半,功調全免』隋文帝末年,『倉庫盈溢……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
曹操修建以鄴城為中心的南通黃河、北達邊塞的漕運系統,使黎陽倉吸收河北地區倉糧的能力大大加強,為黎陽倉的設置奠定了糧食儲備基礎。
因此,黎陽倉在隋代糧食儲備體系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隋書·食貨志》描述了開皇時期包括河北在內全國物資運送京師的繁忙景象:『諸州調物,每歲河南自潼關,河北自蒲坂,達於京師,相屬於路,晝夜不絕者數月』
三、水路發達的交通優勢
古代浚縣水源豐富,境內有黃河、淇水、衛河等河流,水路交通發達。
東漢建安九年《204年》正月,曹操為北征鄴城的袁紹,修建白溝水利工程以興漕運,建安『九年春正月,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
從《水經註·淇水》『淇水又東出山,分為二水,水會立石堰,遏水以沃白溝』,『淇水又南歷枋堰,舊淇水口,東流逕黎陽縣界,南入河』,『漢建安九年,魏武王於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東入白溝以通漕運,故時人號其處為枋頭』,『淇水右合宿胥故瀆,瀆受河於頓丘縣遮害亭東、黎山西,北會淇水處立石堰,遏水令更東北註。
魏武開白溝,因宿胥故瀆而加其功也』的記載可以看出,曹操是依靠大枋木築堰堵水的方法,來增加白溝水量,保證白溝具有良好的通航條件。
淇水被攔截後的水流從白溝下遊與清水連接,船舶可循白溝進入洹水,即今天的安陽河,到達鄴城。
正是依靠白溝的軍糧運輸,曹操順利拿下鄴城。
在平定北方後,曹操以鄴城為根據地,多次通過白溝水行南下,曹丕隨父自鄴城南征,曾寫《於清河作》《於清河見挽船士新婚與妻別》等詩。
在修繕白溝,建造堰枋的同時,曹操還在黃河以北修建了平虜渠、泉州渠和新河等水利工程,將黃河、海河、灤河連成互為貫通的水路交通網,溝通了睢陽渠與河北諸渠的聯系,大量黃河以南的物資得以通過睢陽渠、黃河、淇水、白溝、清河、平虜渠、泉州渠運往北方,以滿足鄴都消費及軍事需求。
曹操使用大枋木築堰堵水的地方被稱為枋頭,位於今浚縣新鎮西枋城村東北一帶。
在將淇水引入白溝,實現漕運之後,由於枋頭在控扼白溝水運上的重要戰略地位,隨即發展成為一個重要的城市和軍事重鎮,成為黃河北側重要的政治、經濟、軍事中心,因稱枋頭城。
此後,圍繞枋頭城發生了眾多戰爭。
如,永嘉六年《312年》,後趙石勒與晉朝將領向冰為爭奪枋頭,發生激烈戰爭。
石勒奪取枋頭後,向北奪取鄴城,並最後建立後趙政權。
東晉太和四年《369年》,大司馬桓溫率領大軍北伐前燕,循白溝北上,渡文石津次於枋頭。
前秦苻堅率師助前燕,大敗桓溫於枋頭。
兩晉南北朝時期,白溝—清河一線作為水路要道,屢有修繕,但因北人擅長陸路運輸,不喜水上運輸,因而北方運河時通時阻,加之戰爭、水患及政權更迭等原因,隋朝初年已被棄用。
盡管已經湮塞,原來的水道依然存在,只要稍加疏浚便可通航。
隋大業四年《608年》,為增大北方漕運能力和北征高句麗,隋煬帝征發廣大民眾,在曹操所疏白溝故道的基礎上開挖永濟渠,『詔發河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永濟渠,引沁水南達於河,北通涿郡』。
從《元和郡縣圖志》魏州館陶縣下『白溝水,本名白渠,隋煬帝導為永濟渠,亦名禦河』,及相州內黃縣下『永濟渠,本名白渠,隋煬帝導為永濟渠,一名禦河』兩條記載來看,永濟渠就是在曹魏時期白溝等舊有水道基礎上開挖出來的。
黎陽倉在大伾山北麓,『其《大伾山》北麓為黎陽倉,自隋至唐宋,皆置倉於此,即倉城故址也』。
將其設置於此,毫無疑問與此地具有極為便利的交通及轉運條件有關。
四、戰略要地的地理區位
雖然隋文帝設置黎陽倉主要是為了轉運山東糧食進入關中,但也有輔助經略河北的想法,『黎陽倉的選址、建築、佈局都有軍事預設的色彩』。
黎陽倉所在的衛州,東魏時為義州,後周改為衛州,隋煬帝大業三年《607年》,再改為汲郡,《隋書·地理志》載:『汲郡,東魏置義州,後周為衛州,統縣八』黎陽倉所在黎陽縣為汲郡所領八縣之一,其建置始於西漢,《漢書·地理志》記載,黎陽縣屬魏郡。
晉灼註曰:『黎山在其南,河水經其東。
其山上碑雲,縣取山之名,取水之陽以為名』從《水經註》所雲『今黎山之東北故城,蓋黎陽縣之故城也。
山在城西,城憑山為基,東阻於河』可知,漢代黎陽縣在大伾山東北,東臨黃河。
王莽改稱黎蒸,東漢復名黎陽,三國魏因之。
『後魏置黎陽郡,後置黎州。
開皇初州郡並廢。
十六年又置黎州,大業初罷』此後,黎陽縣歷屬汲郡、衛州、滑州、澶州,其間曾先後為郡、州、軍、府治所,北宋政和五年《1115年》置浚州,轄黎陽縣。
明洪武三年《1370年》,降州為縣,並將黎陽縣易名為浚縣。
此後,浚縣之名一直沿用至今。
隋時,黎陽襟山帶河,黃河橫貫境內,是黃河南北間交通要沖,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位於黃河折彎下遊的黎陽津,更是漢代以來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黎陽漢以來嘗置兵監,聚六郡校士戍屯於此,入隋唐咸列重鎮焉』。
東漢至北齊,圍繞黎陽的戰事不斷,《讀史方輿紀要》列舉有大量與黎陽津有關的戰事。
考古發掘證實,隋代黎陽倉位於今河南省浚縣城關鎮的大伾山北麓。
大伾山,又名東山,『南蔭黃河,左覆金城』,『峰巘秀拔,若倚屏障』,是黎陽城的重要屏障,而且漕倉修築在大伾山上,具有易守難攻的形勢,是潛在的軍事要塞。
黎陽倉東鄰黃河故道,東北距黎陽城遺址約1公裡,西距衛河《永濟渠》約1.5公裡,並自有巨大的倉城。
考古報告顯示,黎陽倉倉城系依山而建,其東、西及北面均留有夯土築成的倉城城墻遺跡,城址平面近長方形,東西寬260米,南北殘長約300餘米,倉城城墻為夯土築成,經過發掘的倉城東城墻殘寬5.5米,東墻東側有護城壕,寬3.9米。
隋煬帝開通永濟渠後,黎陽倉因西靠永濟渠,東臨黃河,水運便利,又有高大的倉城為屏障,軍事功能更加明顯,特別是高句麗戰爭發動後,包括來自江南及中原地區的漕糧都要儲備於此,然後北運,成為隋煬帝東征遼東的糧食和軍用物資供給基地。
大業七年《611年》,『七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及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餘裡』,次年『八月,敕運黎陽、洛陽、太原等倉谷向望海頓』。
隋末群雄楊玄感、李密、宇文化及等也都看中了黎陽倉的軍事地位,把奪取黎陽倉作為戰略目標。
大業九年《613年》,楊玄感反隋,乃先據黎陽倉以為經濟憑借。
大業十三年《617年》,『河南、山東大水,餓殍滿野,煬帝詔開黎陽倉賑之,吏不時給,死者日數萬人』。
徐世給李密出主意說:『天下大亂,本為饑謹,今更得黎陽倉,大事濟矣』於是,李密派徐世率五千人攻取黎陽倉,開倉放糧,兵力迅速得以增強,『破黎陽倉,據之,開倉恣民就食,浹旬間得勝兵二十餘萬』。
大業十四年《618年》三月,宇文化及於江都發動兵變,弒煬帝於彭城閣,後率眾欲入關中,因糧食缺乏,『乃圖北取黎陽倉,從白馬津而渡』。
李密深知黎陽倉重要,聞聽宇文化及渡河來攻黎陽倉,『乃分兵遣別將徐世等屯黎陽拒守』,確保黎陽倉不失。
隋末群雄對黎陽倉的爭奪,無疑看重的就是黎陽倉交通要沖的戰略地位。
因此,《浚縣志·兵防考》曰:『隋置倉廒,不惟近都近水,亦資兵衛也,故李密、王世充等爭之』
五、宜於置倉的環境因素
中國早期貯存糧食大都使用地窖,新鄭裴李崗,鄭州大河村,鞏義鐵生溝,三門峽廟底溝,澠池仰韶村,偃師二裡頭,鄭州商代遺址,安陽殷墟等中原地區先秦遺址中,都曾發現有儲糧的地窖。
從考古發現看,直到隋唐時,地下儲糧仍是貯藏糧食的最重要方式。
地下倉窖具有結構簡單,建造容易,投資少,維護成本較低有防風雨、鼠雀、水火、盜賊等優勢,適合糧食的長期安全儲存。
元朝王禎就認為『深藏勝倉庾』,他在《農書》中說:『夫穴地為窖,……先投柴棘,燒令其土焦燥,然後周以糠穩,貯粟於內,五谷之中,惟粟耐陳,可歷遠年。
……既無風雨、雀鼠之耗,又無水火、盜賊之慮,雖篋笥之珍,府藏之富,未可埒也。
……詩雲:作窖良有法,貯谷期不腐;焦確擬陶爐,穰籺親壤土;厚瘞防水潦,深藏勝倉庾』
此外,地下倉窖主體部分均在地面以下,在戰亂火災等天災人禍事件中不容易被破壞。
黎陽倉在歷次戰爭中都是爭奪的焦點,但都完好地保存下來。
張舜民《畫墁錄》曰:『予嘗登大伾,倉窖仍存,各容數十萬,遍佈一山之上』北宋政和年間黃河改道之後,黎陽倉逐漸被廢棄。
明正德《大名府志》載:『自政和後,河易故道,始廢』《河南通志》曰:『政和以後,大河南徙,《黎陽倉》始廢』《清一統志》雲:『金初河易故道,《黎陽》倉城始廢』
但地窖儲糧也有一些缺陷,地下潮濕容易使糧食發黴變質。
在科技發展相對落後,糧食儲存技術還不能有效解決防潮問題的情況下,選在地勢較高、土質幹燥的地方修建糧倉是重要措施。
從天一閣所藏明抄本宋代《天聖令》中復原的唐開元二十五年《737年》《倉庫令》可以看出,隋唐時期對地下倉窖的選址是有著嚴格要求的,《倉庫令》第一條規定:『諸倉窖,皆於高燥處置之、於倉側開渠泄水、空地不得種蒔。
若地下濕,不可為窖者,造屋貯之』宋令也規定:『諸倉窖,皆於城內高燥處置之,於倉側開渠泄水,兼種榆柳,使得成陰。
若地下濕,不可為窖者,造屋貯之』除規定倉窖周圍種植榆、柳等樹木,使形成樹蔭,與唐令有別外,其他內容均與唐令一致,也強調倉窖要選在『高燥』之地。
直到明清時期,還強調糧倉選址要在高燥之處。
王士禛《手鏡錄》曰:『常平倉米谷盛貯,須擇高燥爽塏之地,以防浥爛』閻敬銘《請興辦新疆屯田疏》雲:『其餘剩糧石擇揀高燥之地,建倉存儲,以免黴爛』
黎陽倉所在大伾山北麓地勢較高,土質幹燥,完全滿足倉窖選址對水文、地質條件的要求。
主持黎陽倉遺址發掘的劉海旺在談及黎陽倉選址時說:『黎陽倉所在的地方,土質為黃土,直立性好,挖窖不易坍塌,挖好窖後將坑底夯實,窖壁也修整得光滑堅實,然後用火烘烤,除去濕氣,再鋪設木板、草、糠、席子,也是為了防潮』
正是由於在漕倉選址時考慮到上述因素,黎陽倉成為收儲黃河以北漕糧的國家糧倉,不僅在解決京城糧食供應短缺問題上發揮重要作用,更在隋朝征伐高句麗,災荒賑濟等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在隋朝漕運體系中具有重要地位。
作者李喬,系河南省社會科學院歷史與考古研究所研究員
註釋從略,完整版請參考原文。
編輯:湘 宇
校審:水 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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