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嶽
宋徽宗趙佶是歷史上知名度頗高的人物,有關他的逸聞軼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這不僅因為他同名妓李師師曾結下不解之緣,從而成為騷人墨客吟詠的對象,而且也因為他風流倜儻,精通繪畫,擅長書法,工於詩詞,使他在藝術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成為亡國之俘後,度過了八年鐵窗生涯,受盡了凌辱和折磨,54歲時在北方邊陲小鎮——五國城結束了生命。
這一段傳奇式的經歷,恐怕也是引起人們興趣的一個原因。
宋徽宗是一個復雜的歷史人物,僅僅用『昏庸』二字形容他,似乎不盡貼切。
北宋末年政治黑暗,經濟凋敝,農民起義此起彼伏,金國鐵騎頻頻南侵,終於導致社稷傾覆,江山易主,宋徽宗自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是,如果把罪過全部算在他一人身上,那也不盡公允。
眾所周知,北宋自真宗以降,階級矛盾、民族矛盾激化,財政危機加深,宋朝的統治已經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岌岌可危。
有識之士為挽救危機,提出了各種各樣的主張,從真宗時王禹偁的應詔上書,建言五事,仁宗時范仲淹的慶歷新政,直到神宗時的王安石變法等,都殫精竭慮想使宋王朝擺脫危機,重振雄風。
可惜的是,由於種種原因,這些努力並未成功。
1100年,19歲的端王趙佶入繼大統。
主少國疑,權柄落在從來就反對新法的向太後手裡,變法派雪上加霜,遭到了更沉重的打擊。
次年正月,向太後病逝,宋徽宗始得親政。
經過這些折騰,北宋王朝已是每況愈下了。
平心而論,徽宗在即位之初,曾經有過一段勵精圖治的輝煌時期,清人王夫之曾說:『徽宗之初政,粲然可觀』試看他屢下求直言詔、竄逐奸佞、昭雪冤獄、察納忠言,所有這些,都受到了朝野的一致贊譽。
這位涉世未深的少年天子,此時還未被權臣所左右,還有一股振翮九天的雄心壯志。
假如他能夠持之以恒,假如他不受宵小們的包圍,假如他能夠汲取歷史上那些亡國之君的教訓,北宋王朝也許可以中興。
可惜的是,這段清明政治隻是曇花一現,在歷史上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時隔不久,徽宗便沉淪了。
他把一個好端端的國家弄得滿目瘡痍。
《宋史·徽宗本紀》在談論北宋覆亡的原因時說:『自古人君玩物而喪志,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為戒』王夫之說,徽宗君臣『君不似乎人之君,相不似乎君之相,垂老之童心,冶遊之浪子,擁離散之人心以當大變,無一而非必亡之勢』。
這些評騭大體符合事實。
徽宗聯金滅遼,本想大伸國威,誰知弄巧成拙,金國的鐵騎卻以摧枯拉朽之勢顛覆了北宋王朝。
後世不少史學家對徽宗這一決策提出疑問,認為如不與金朝結盟,不納叛將張覺,金軍便沒有理由南下,北宋便不會覆亡。
其實,徽宗圖謀恢復燕、雲之舉並無過錯。
自石敬瑭將燕、雲十六州割讓與遼以來,中原王朝便喪失了抵禦遊牧民族南下的屏障——長城,而自燕京至黃河之間地勢平坦,幾乎無險可守,遊牧民族很容易進入中原腹地。
從周世宗柴榮以來,中原王朝便處心積慮地要奪回燕、雲失地,以使本固邦寧,但是又都力不從心。
『澶淵之盟』後,宋輸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給遼,慶歷年間又增銀絹各十萬兩、匹,才換得兩下相安無事。
盡管北宋又從對遼的榷場貿易中賺回了歲幣,但向遼繳納歲幣這件事,畢竟使一個主權國家難堪,徽宗寧願將給遼的歲幣給金,也要把燕、雲十六州置於自己的有效控制之下,這個設想還是值得嘉許的。
如果徽宗認真整軍經武,事情並非沒有轉機。
以財賦而言,徽宗雖然奢侈,還未至於像隋煬帝楊廣那樣用之如泥沙,盡天下財力以捍蔽北方,仍是綽綽有餘。
以兵力而論,北宋的士兵人數超過金方許多倍,以將相而言,張孝純、張叔夜、張浚、趙鼎等俱已在位,韓世忠、嶽飛、劉琦等或已身在行伍,或已嶄露頭角,如果用人得當,他們當可大展身手。
但是徽宗、蔡京統治集團卻派出了童貫、劉延慶等人。
宋軍以精銳之師去攻打如爝火之微、行將澌滅的契丹,猶不能穩操勝券,先是童貫敗於白溝,接著是劉延慶、郭藥師敗於燕山,更不必說與士馬精強的金軍對壘了。
宋徽宗與李後主在才能、氣質乃至結局上,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但李後主除了詩詞、書法外,對於治理國家一竅不通,讓他當一國之主,實在是一場歷史的誤會,因此,南唐的覆亡在人們的預料之中,而趙佶的情況則不同。
以他的才能,治理國家本可遊刃有餘,到頭來卻演繹了一出系頸牽羊、銜璧出降的悲劇,這個結局,是耐人尋味的。
(《宋徽宗》 任崇嶽著 嶽麓書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