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王朝歷史裡,出現了許多光耀後世的良臣名將,也總會有一些禍國殃民的亂臣賊子。
秦之趙高,漢之董卓,唐之李林甫、楊國忠,宋之蔡元長、賈似道——這些人一旦出現在朝堂之上,其結果必然會給整個國家和民族帶來無窮無盡的災難。
而這些名字,無論是在後世史籍的白紙黑字上,還是街頭巷尾的口耳相傳中,抑或是文學作品的藝術加工裡,都幾乎成為了遺臭萬年的代名詞。
但還從來沒有哪一個奸臣,可以像秦檜這樣,在持續上千年的時間裡,被整個漢民族咬牙切齒的痛恨與不齒。
如果要用一句話概括秦檜的一生,那就是,他的所作所為,極致地滿足了人們對奸臣的所有想象!
曾是熱血青年
杭州棲霞嶺下的嶽王墓,從明憲宗成化十一年《1475》到清德宗光緒二十三年《1897》,四百多年的時間裡,秦檜反綁雙手的跪像,竟被反復重鑄高達十一次。
而重鑄的原因,大多是因為每隔一段時間,秦檜及其黨羽的跪像,就會因為百姓憤怒地毆打、破壞,而被損毀得面目全非。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千年以降,對嶽飛的崇敬和對秦檜的不齒,幾乎成為國人內心一種自發的情感共鳴。
這種愛憎分明的強大力量,在造就了嶽王廟香火鼎盛的同時,民間的滔天恨意也紛紛轉移到沒有生命的秦檜跪像之上,雖銅鐵所鑄亦不可擋,雖歷經歲月卻難以消磨。
隻是誰能想到,在後世如此引人憎惡的秦檜,也曾是個熱血澎湃的愛國青年,在宋金交戰之初,更是南宋朝堂上少有的、旗幟鮮明的主戰派。
靖康元年,金人南下侵宋,陳兵汴梁,除索要天價金銀財帛外,更威脅北宋須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方肯罷兵。
兵臨城下之際,北宋君臣驚慌失措,主張割地賠款的主和派在朝堂之上成為主流,僅有少數人執意抵抗,而這其中便有秦檜。
但畢竟議和是大勢所趨,主和的聲音還是占據了上風,隨後秦檜更是頗具黑色幽默的被朝廷指派為代表,前往金營求和。
秦檜雖然人微言輕,但連續三次上奏,以『是行專為割地,與臣初議矛盾,失臣本心』為由,堅決辭去了這份有違初衷且飽含屈辱的差事。
靖康二年《1127》,金人卷土重來,汴梁城破北宋滅國,但金人為了更好地統治中原地區,便決定扶植張邦昌做傀儡皇帝。
北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國破家亡之際,滿朝文武幾乎都噤若寒蟬,無人敢出言反對,隻有秦檜不顧斧鉞加身的危險,再次發聲向金人『請存趙氏』。
秦檜的『刺頭』表現令金人相當不滿,點名其必須作為俘虜跟隨徽欽二宗北上,而其雖遭拘徙,但忠貞之心、慷慨之氣,卻頗受時人贊譽。
疑點重重的歸宋之旅
南宋建炎四年《1130》秋,囚禁於金國長達三年之久的秦檜,突然奇跡般地出現在了臨安(杭州)街頭。
一時之間,歷盡劫難又忠貞歸國的秦檜瞬間成為了民眾心目中的英雄,市井間的輿論甚至將他這次的南歸,與留居匈奴十九年,持節不屈的蘇武歸漢相提並論。
但『檜自言殺監己者,奔舟來歸』——對於秦檜自述的逃跑過程,也有少數明眼人提出了質疑:
秦檜與何栗、孫傅、司馬樸等北宋朝臣一同被拘,為何隻有其一人僥幸逃脫?
再則,秦檜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殺人奪舟已是不易,而從燕京到江南,相隔何止千裡,一路之上金人卻全無反應,豈不怪哉?
此後,秦檜不僅跋山涉水、逾河過海回到南方,甚至連同妻子仆從都一並安然帶回,在戰火紛飛的情況下,這是當時的秦檜有能力辦到的嗎?
況且秦檜一行初抵宋境時,曾因為攜帶大量財物險遭邊境守軍謀財害命,這明顯與其殺人劫舟後倉皇出逃的描述自相矛盾。
哪怕許多年以後,關於秦檜出逃的是是非非,依然難以定論,但從其之後的所作所為來看,我更願意相信,秦檜實際上早已變節,而他的回歸,不過是為金人充作內應而已。
因為隻有這樣,圍繞這件事的種種疑問才能找到合理的解釋。
但遺憾的是,在當時,由於缺乏真憑實據,一切都隻能是猜測,『疑點重重』的秦檜很快得到了重用,回歸宋廷不到半年,便被高宗任命為禮部尚書,1131年又擢升右相。
也正是從這時起,曾經矢志報國的秦檜開始逐漸黑化,屠龍少年正一步步變成可怕的惡龍。
逐漸黑化的變節者
秦檜返朝入對,根據當時宋金頻繁交戰的情況,迫不及待地向宋高宗趙構建議,立即停止抵抗,與金人議和,並提出”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的南北分治方略,並呈上草擬的和議書。
客觀來說,宋高宗年輕時,並不是怯懦貪生之輩,汴梁被圍,年輕的趙構便主動請纓為質出使金營,在刀斧環伺之下,依然是雲淡風輕、毫無懼色。
趙構的淡定讓金人懷疑其並非皇子,堅決要求換人為質,這樣,趙構才有了死裡逃生的機會。
而靖康之變後,包括徽欽二宗在內,所有的趙氏皇族幾乎都被一網打盡,隻有趙構作為碩果僅存的皇家血脈僥幸逃脫。
也許是隻有真正經歷過戰爭,才能體會戰爭的可怕,一路南逃的趙構,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在金人『搜山檢海捉趙構』的巨大心理攻勢之下,所有的雄心壯志都在顛沛流離的逃生路上損失殆盡。
當泥馬渡江的康王最終變成偏安杭州的宋高宗時,茍且偷生於東南一隅的趙構,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與秦檜的劃江而治是不謀而合的。
君臣意氣相投,高宗甚至贊譽『檜樸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此後,秦檜順理成章成為南宋與金國議和的總負責人。
得勢之後,秦檜繼續著全方位黑化的過程,他賣官鬻爵、開門納賄、堵塞言路、為所欲為。
而關鍵是由於秦檜在議和中的『優異表現』,宋金和約中還專門規定,南宋方面『不得輒更易大臣』,有了金人暗中撐腰,此後直到紹興二十五年秦檜病死,南宋不僅沒有更換宰相,而且不設次輔,這在兩宋319年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比起貪贓枉法、把持朝政這些奸臣標配的惡劣品質,為謀取私利而出賣國家利益,是最不能被原諒的,其危害性和對民族感情造成的傷害,也是難以估量的。
回頭再來看看秦檜提出的『南北自治』策略,表面看似公允,實則包藏禍心,劃江而治的和議一旦達成,相當於南宋政府默認了江北大片敵占區的合法性,金人侵略所得變為既成事實,從此南宋在法理上放棄對北方的領土主張,再要北伐中原將出師無名。
而『南自南,北自北』,這輕描淡寫的六個字,不僅分裂了大宋錦繡河山,還拋棄了無數中原子民。
好在距『靖康之變』不久,當時南宋上下充滿了報仇雪恥、收復失地的呼聲,主戰派的力量還相當強大,高宗雖贊同秦檜的想法,但『梗於眾議』,未敢貿然接受並付諸實施。
構陷嶽飛,罪大惡極
出賣祖國固然罪大惡極,但和冤殺嶽飛比起來,這才是真正讓秦檜遺臭萬年的原因。
嶽飛是南宋最著名的抗金愛國將領,一生曾四次主持北伐,但在1141年最後一次北伐時,嶽家軍取得『朱仙鎮大捷』,前鋒已兵臨北宋故都汴梁,在即將『直搗黃龍』的重要關口,秦檜因擔心與金議和的大局被破會,慫恿趙構連下十二道金牌,勒令嶽飛班師回朝。
『十年之功,廢於一旦』南宋歷史上最有希望的一次北伐,就這樣在嶽飛的悲嘆中化為泡影。
但嶽飛的存在,對於金國和秦檜而言,始終是心腹大患。
秦檜沒有就此罷手,他先是授意諫官萬俟卨彈劾嶽飛,其後又誣告嶽飛謀反,最終,一代抗金名將,年僅三十九歲的嶽飛,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冤殺於風波亭。
然而,在嶽飛蒙冤而死這件事上,竟然還有人替秦檜辯解,將爭論的焦點引向宋高宗趙構。
而為秦檜洗白的核心觀點就是,欲置嶽飛於死地的是宋高宗,作為臣子的秦檜,隻不過是善於揣摩聖意,順應君父行事而已。
但我們應該看到,宋高宗並不是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相反,趙構在很多時候,都表現得極端沒有主見。
南宋初年,在是戰是和的問題上,趙構經常左右搖擺,對於嶽飛的態度,也是陰晴不定、晦暗難明。
如果從嶽飛抗金到被賜死的整個過程中,秦檜能起到積極的作用,那麼事情的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
退一步來說,就算宋高宗真的想要嶽飛去死,朝堂之上難道就隻有這麼一個聰明人能夠明白皇帝的心思?
為什麼偏偏是你秦檜鞍前馬後的充當幫兇?
如果非要爭論主謀和幫兇,既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嶽飛被含冤而死的定性,更無法為秦檜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的所作所為洗白鳴冤。
隻能說明這時的秦檜,已經沒有了善惡之分,為達目的他不介意損害國家利益,更不會在乎嶽飛的生命。
兩宋三百年的歷史上,對外一直以憋屈、孱弱示人,好不容易出了個嶽飛式的民族英雄,眼看有了直搗黃龍的機會,假設一下,如果沒有秦檜這種小人,結局是否會完全不一樣?
而且,在中國的傳統語境中,嶽飛絕不僅僅是一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統帥,他是一面旗幟、是一種符號,更是一種精神,而這種精神的內核,正是南宋所缺乏又最遭人詬病的堅毅、勇敢與抗爭。
可恨的是,這樣一面旗幟,敵人的刀槍箭矢無法傷他分毫,卻被秦檜這樣的小人親手摧毀。
此後,還將嶽飛的死,作為籌碼,親手促成了南宋歷史上最恥辱的不平等條約《紹興和議》的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