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有大明宮,明清有紫禁城,而向來以繁華富庶著稱的兩宋卻沒留下一座像樣的皇家建築群。
當今河南省開封市,既為北宋都城汴梁。
開封瀕臨黃河,古時受盡了黃河泛濫的折磨。
北宋時的汴梁早已因黃河泛濫而長眠於黃土之下,現在的開封市是在古汴梁城上六七米高的土層上重建起來的。
在開封市東有一處叫做龍亭湖的公園,公園中有兩處湖泊,西湖稱楊家湖,東湖叫潘家湖。
兩個龍亭湖跟黃河一樣,別的長處沒有,反倒是淤泥特別多,於是清理湖泊淤泥成了開封市園林部門的定期任務。
1981年,開封市例行清理潘家湖淤泥。
清理這種小型湖泊淤泥也沒什麼好辦法,就是把湖水抽幹了用挖掘機往下刮臭泥,什麼時候挖夠深了再開閘放水。
結果這一挖不要緊,一下挖出了段古城墻,考古人員順著這條城墻向外發掘,終於發現了消失近千年的北宋皇城。
上圖_ 北宋開封城《汴京》平面佈局示意圖
關於北宋皇城多大,史學界一直有周長五裡和周長七裡的爭論,苦於沒有實證,爭論一直沒有結果。
現在抽幹了潘家湖水,埋在地下八九百年的北宋皇城重見天日,爭論終於有了結果。
經過測量,北宋皇城南北長1090米,東西寬1050米,周長4280米,合宋制剛好七裡左右。
這個周長4280米,面積114.45萬平方米的北宋皇城怎麼樣呢?我們都知道北京故宮是現存最大的皇家建築群,史稱紫禁城的故宮古時一直被視作皇家禁地,其中生活著以皇帝為主中心的皇室人員和服務人員。
同紫禁城比,北宋皇城足足多出了42萬平方米,很大對不對?但問題是北宋皇城和明清紫禁城沒有可比性。
北宋時期有皇城無宮城,北宋人口中的禁中大內指的是皇帝起居工作的一個區域,同皇城之間也沒有實際的物理區隔。
所以拿北宋皇城和紫禁城比算是降維打擊,不公平。
要比,得和套在紫禁城外面的皇城比。
明清皇城南北長3724米,東西長2506米,扣除西南角的慶壽寺,面積687萬平方米,是北宋皇城的好幾倍。
上圖_ 張擇端 的《清明上河圖》中,記錄了北宋都城東京《又稱汴京,今河南開封》的城市面貌
實際上,北宋皇城的寒酸是全方位的,北宋皇城不但跟前前後後歷朝歷代的皇城比不了,就在當時汴梁城內也不算氣派。
當時的汴梁城內有一處叫做『豐樂樓』的大酒樓,就比皇城氣派。
叫它大酒樓不是因為這裡服務好,上檔次,實在是因為這個樓太高了,高到什麼程度呢?站在豐樂樓上,能夠一邊喝酒一邊俯瞰皇宮大內。
哪怕是要飯要到了豐樂樓上,都能瞧見皇帝今天穿什麼衣服。
也難怪趙宋官家緋聞多,誰知道哪個喝酒的愛嚼牙花子。
就算趙宋官家再不擺譜,也希望自己的皇宮內苑寬敞一些,氣派一些。
實際上,自從趙宋官家黃袍加身之後,擴建皇城,重修皇宮的念頭就沒有停止。
史書記載,雍熙二年九月十七,皇城失火,大火燒的太宗皇帝心也疼肝也疼。
於是咬緊牙關『欲廣宮城』。
搞基建得先出方案,於是殿前都指揮使劉延翰一邊測繪一邊出規劃圖,可這規劃圖一出來,太宗皇帝犯了難。
上圖_ 北宋版圖
一個城市想當首都,那得具備各方面的優勢條件。
首先地理位置得好,特別是在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威脅不斷的情況下,必須有足夠的戰略縱深,無險可守絕對不行。
再者要遠離自然災害的多發地,三天兩頭發洪水,隔三差五就地震的地方也不行。
最後城市佈局還要合理,皇室生活享受可以放一邊不談,政府的官署衙門和公務員的生活住宿得考慮吧?
很顯然,北宋首都汴梁城沒有一項達標的地方。
沒有燕雲十六州,遼國人一出門就到汴梁城。
挨著黃河,三天兩頭發大水。
之所以被趙宋官家看中,實在是各種歷史遺留問題糾纏在一起造成的無奈選擇。
經過五代十國的無序發展,汴梁城已經成為一個市民經濟極度繁榮的大都市。
商業活躍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城市規劃等同於無,城內私搭亂建現象隨處可見,各個邊邊角角都被商販擠占,哪怕是皇城周圍也佈滿了住宅和商服。
這種城市對居民來說自然是極好的,雖然道路說不上多寬敞,市容市貌也不算整潔,但是百姓住在這裡樂得舒心安穩。
可是適合百姓生活的城市不一定適合皇帝。
上圖_ 趙光義《939年-997年》,即宋太宗
宋太宗看完劉延翰的規劃圖,心裡暗罵:這得要花多少拆遷補償款啊!大宋朝時候土地不歸國有,雖然嘴上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私底下對私有產權也有那麼一絲『神聖不可侵犯』的態度。
認可私人產權的結果就是:除了要有合理的拆遷補償款,還必須經過業主同意。
那時候沒有釘子戶一說,只要業主不同意搬遷,你給再多補償款都白扯。
太宗皇帝一琢磨,要擴建就要先拆遷,要拆遷就要多花錢,這壓力實在太大。
不過七裡皇城雖然小,但好歹也能對付用,如果因為擴建弄出了群體事件,把汴梁城的市民逼上梁山,那問題可就大了,到時候趙宋官家政權的合法性都可能受到質疑。
於是太宗皇帝又說:『內城偏隘,誠宜開展,遷動居人,朕又不忍』擴建的念頭算是就此打住。
上圖_ 靖康之變
皇城能不能擴建到了靖康年間就不是問題了,金人的鐵蹄踏進了汴梁城,太上皇都跑路了,誰還在乎那個皇城是七裡還是十裡。
一溜煙跑到杭州之後,趙宋官家開始感嘆世界之大,這臨安城的方方面面可比汴梁強多了,青山綠水鳥語花香,西湖歌舞引人入勝。
徽宗皇帝早搬家來此,何必在那黃沙滾滾的汴梁城興建艮嶽主題公園?
定都臨安之後,南宋朝廷開始在鳳凰山下興建皇城。
鳳凰山下沒有居民商販,修建宮殿不需要拆遷。
鳳凰山下,面對錢塘江,一座宮城拔地而起。
後有山,前有河,算得上風水寶地,更何況在風景秀美的杭州城。
但一山一河也限制了皇城的面積,夾在山河中間的南宋皇城規模不及北宋,南宋皇帝連拆遷擴建的機會都沒有了。
上圖_ 南宋臨安城平面圖
但話說回來,兩宋的都城雖然不及前後各朝各代,但是風土人情卻遠勝於後世。
宋太祖汲取前朝教訓,力防武人篡權幹政,極力加強中央集權,給後世皇權專制開了個很不好的頭。
但是趙宋一朝優冕文官,士大夫地位遠遠高於明清,宰相文彥博就曾對宋神宗說:陛下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與百姓共治天下。
政治權力是稀缺資源,在當時註定隻能被一少部分人分享。
宋朝士大夫同皇帝共治天下的觀念雖然將百姓隔絕在政治遊戲之外,但卻立下了一個面向未來的道德標桿。
政治權利的普及是一個由內而外、自上向下不斷滲透的過程。
哪怕是民主制度十分健全的美國,也經歷了廢除奴隸制的痛苦過程,政治權利由一個人到一群人,再由一群人到所有人,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過程。
隻有有了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引子,才能引申出百姓擁有政治權利的現代觀念。
上圖_ 宋徽宗書畫作品
上圖_ 宋徽宗 瘦金體 作品
被心懷天下的士大夫包圍的宋朝皇帝,在政治工作之外更傾心藝術修為。
皇帝大臣們在一起比的是誰字寫的好,誰的文章棒,誰的道德修養高。
兩宋若挑出一個昏君,非亡國的徽宗莫屬,但是徽宗整天幹的是什麼呢?畫畫、寫字、彈琴、唱歌,以及搞城市規劃和園林建設。
跟明朝騎馬射獵、煉丹修仙的皇帝根本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美國學者尹沛霞認為,宋徽宗之所以如熱衷於書畫歌賦,實在是非如此震不住手下的士大夫。
上圖_ 宋仁宗趙禎《1010年5月30日-1063年4月30日》,初名趙受益,宋朝第四位皇帝
北宋第四任皇帝宋仁宗以仁治享譽史冊,野史《北窗炙輠錄》記載,一日深夜宋仁宗在宮中聽到絲竹管樂作樂,問宮女笑聲來自何處,宮女暗含落寞,一邊告訴仁宗這是宮外酒樓,一邊抱怨宮中冷清。
仁宗卻說,宮外的百姓能喝酒唱歌,全是因為宮中不興管樂,宮中要是整天載歌載舞,百姓就要喝西北風了《汝知否?因我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
我若為渠,渠便冷落矣》。
如此說來,宋太宗『遷動居人,朕又不忍』一話並非全是官樣文章。
強拆民居擴建皇城確實強趙宋之所難。
文:劉不成
參考資料:
【1】《宋徽宗》尹沛霞
【2】《北宋開封皇宮考辨》田凱
【3】《宋代政治史》何忠禮
【4】《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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