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是梁山一百單八將中少有的『數奇點兒背』:十個制使押運花石綱,隻有他在黃河裡翻了船;時來運轉被梁中書賞識,又因失陷生辰綱而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們細看吳用智取生辰綱全過程,就會發現吳用的『智取』漏洞百出,十萬貫金珠寶貝從何而來、楊志的押運方式是否可取,也都是越琢磨越有意思:如果換成魯智深武松或者李成聞達索超押運,結果又會如何?
我們將史料與小說對照來看,就會發現對梁中書來說,十萬貫隻是毛毛雨小錢錢,他已經汲取了上一年生辰綱被劫的經驗教訓,想出了相應的防范措施,隻可惜被想獨占功勞的青面獸楊志破壞了。
梁中書聽到噩耗肯定會十分憤怒:要是用我的辦法運送,生辰綱早就送到蔡太師府上了!
梁中書並不是姓名而是尊稱,其人姓梁名世傑,曾任中書侍郎或中書舍人,外放為大名府主官,其正式官職應該是『中書侍郎判大名府事兼北京留守』,官階在從三品到正三品之間:『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有權勢。
那留守喚作梁中書,諱世傑』
按照時間推算,梁中書的歷史原型應該是哲宗朝中書舍人,徽宗朝中書侍郎,外任《不是降職外放,而是從窮京官變成了封疆大吏》大名府知府、河北都轉運使的梁子美。
這個人有一定能力,也比較貪婪:『傾漕計以奉上,至捐緡錢三百萬市北珠以進。
北珠出女真,子美市於契丹,契丹嗜其利,虐女真捕海東青以求珠。
子美為郡,縱侈殘虐,然有幹才,所至辦治雲。
《宋史·卷卷二百八十五·列傳第四十四》』
梁中書從遼國花三百萬緡錢進口珍珠送到京城,除了進貢給宋徽宗趙佶,其餘的自然是送給朝中大佬或拿到市場銷售——宋朝封疆大吏和高級將領打仗不行,做買賣都有一套。
梁中書做的是『國際貿易』,他的采購量極大,弄得遼國隻能欺壓金國以確保供應。
宋朝的『緡』基本等於『貫』,梁中書有三百萬緡漕運公款做本錢, 販運當時的緊俏商品珍珠到開封,價格要翻一番甚至數倍,拿出十萬貫利潤送給當朝宰相蔡京,不但很容易做到,而且是應該應分的事情。
梁中書頭一年十萬貫金珠寶貝被劫,他並不肉痛,第二年還是照送不誤:『將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京師慶壽。
一月之前,幹人都關領去了,現今九分齊備。
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
看到這裡,讀者諸君應該明白梁中書為什麼不派人帶著十萬貫紙幣《交子,宋徽宗時期更名為『錢引』,以緡為單位》到京城采購後直接送給蔡京了:梁中書以『中書侍郎判大名府事兼北京留守』的身份搞武裝販運,十萬貫的本錢能買價值數十萬的金珠寶貝,如果他送給蔡京價值十萬貫的壽禮,成本可能隻有一兩萬貫。
這時候問題就出來了:梁中書從遼國長途販運三百萬的珍珠都沒出事兒,他從北京大名府往東京汴梁城送十萬貫生辰綱,怎麼會連年遭劫?如果他不派將門之後青面獸楊志押運,而是換了其他梁山好漢擔當此任,誰是最佳人選?
梁中書並非泛泛之輩,他搞武裝販運從不出事,他頭一年往京城運送生辰綱純屬疏忽大意,所以他再送生辰綱就加了小心:『著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十個廂禁軍,監押著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著‘獻賀太師生辰綱’,每輛車子,再使個軍健跟著』
這就是典型的大張旗鼓武裝押運,而且梁中書打得一手好算盤:這十個或二十個特種兵全副武裝,隻是做給沿途地方官府看的,插著蔡太師壽禮的旗幟,足以震懾一般的小蟊賊,他們走到哪裡,都會有州縣軍隊接力保護——梁中書的面子或許不夠大,但是蔡太師的東西,哪個知府知縣敢不小心在意?
按照當時的規矩,梁中書是不可以調派大部隊進京的,如果他派了千百個兵將護送,禦史言官會告他有謀反之心。
即使是梁中書本人,沒有皇帝旨意,也不可以離開防區擅自進京。
見多識廣並熟悉朝廷法度和官場規則的讀者諸君,肯定會認為梁中書這個安排是穩妥的,但是青面獸楊志反對:『恩相便差一萬人去也不濟事,這廝們一聲聽得強人來時,都是先走了的』
官軍見了強盜就逃跑,楊志這話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他想出的主意也不咋樣:『並不要車子,把禮物都裝做十餘條擔子,隻做客人的打扮;行貨也點十個壯健的廂禁軍,卻裝做腳夫挑著;隻消一個人和小人去,卻打扮做客人,悄悄連夜上東京交付,恁地時方好』
點評水滸的餘象鬥一眼就看出了楊志這辦法不靠譜:『楊志裝扮甚善,但生辰之風已動,而公孫勝詭計多般,未行先知,豈得逃躲,畢竟被劫,何其不戒去歲之禍哉』
楊志不用車子隻用人挑擔,這是官家子弟站著說話不腰疼——晁蓋等人販運大棗還推著太平車,楊志卻讓梁中書精選出來的精銳士兵當挑夫,萬一遇到賊人,這些累得像狗一樣吐舌頭的家夥,哪裡還會有戰鬥力?
楊志這樣做無異於掩耳盜鈴,他的保密對象隻限於原本可以保護他們的地方官府,那些消息靈通的江洋大盜,早就盯住了這筆橫財,瞞是瞞不過去。
楊志紙上談兵,不知江湖險惡,又放棄了官兵保護,即使吳用不下蒙汗藥而是硬搶,也能輕松做掉那十一個放棄了制式兵器的『挑夫』,楊志雙拳難敵四手,晁蓋和劉唐聯手將其斬殺,問題應該也不大。
自作聰明的楊志丟了生辰綱,也丟了大好前程,看起來既不可惜也不可憐——他明知自己押送的是不義之財,但卻盡心竭力甘願為虎作倀,對手下人也是非打即罵,活脫脫一個欺下媚上的鷹犬爪牙:『那十一個廂禁軍,擔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林子便要去歇息。
楊志趕著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輕則痛罵,重則藤條便打,逼趕要行』
作為世代將門之後,楊志高高在上慣了,根本就沒拿苦哈哈的士兵當人看,被他欺壓的士兵也是怨聲載道:『我們挑著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
你端的不把人當人!』
楊志的囂張跋扈,連謝都管也看不下去了:『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地逞能!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隻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
出門在外,風餐露宿,大家都不容易,楊志為了討好梁中書和蔡京,對屬下毫無半點愛惜之意,難怪中了蒙汗藥之後,大家一致同意讓他背黑鍋:『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隻說道:‘他一路上凌辱打罵眾人,逼迫我們都動不得。
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汁藥將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將金寶都擄去了』
眾人這番話半真半假,不由得梁中書不信,楊志得罪了所有的『同伴』,背上這口黑鍋,也算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他自作聰明,那十萬貫金珠寶貝早就在沿途官軍的保護下送到了蔡京府上。
楊志這樣別出心裁,實際是不想讓別人分走功勞,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弄丟了生辰綱,也斷送了即將到手的榮華富貴。
讀者諸君試想一下,如果楊志按照梁中書的安排,跟地方官打好招呼,晁蓋吳用等人還有機會下手嗎?
在半壺老酒看來,梁中書讓楊志押運生辰綱,純屬所托非人,如果讓李成聞達或急先鋒索超押運,肯定是大張旗鼓威風八面,沿途州縣除了全力護送之外,還會好吃好喝熱情招待這幫『上差』,不但生辰綱會安全送達,押運者除了拿津貼外,還能順便發一筆小財。
我們有時候禁不住會產生這樣的設想:如果魯智深替老種經略相公押送軍餉,會對手下兄弟如此刻薄嗎?武松替陽谷知縣運送贓銀一路平安,如果讓他押運生辰綱,會像楊志那樣故弄玄虛弄巧成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