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2年,陸毅曾經拍過一部電視劇《蘇東坡》,但是隻看了幾個片段,不知道全集在哪裡。
最近據說胡歌的《蘇東坡》也要上線了,很值得期待。
前些天遇到這樣一個問題: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是蘇軾晚年七律中的絕唱,如何賞析?
這首詩有些爭議,主要就在於結尾的這兩句。
有人認為寫得好,但是有人卻認為蘇軾這樣寫有問題。
這兩句詩出自蘇軾的七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參橫鬥轉欲三更。
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
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
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
茲遊奇絕冠平生。
當時蘇軾結束了在海南的貶謫生涯,終於可以北上回歸了。
在其渡海的時候,寫下了這首七言律詩。
這首詩用典比較多, 關於最後這兩句,有人認為後兩句顯示了蘇軾的度量,有人則認為蘇軾不知自省,因此不可效仿。
一、東坡的度量
明朝蔣一葵《堯山堂外紀》評價到:
初,坡與弟子由相別渡海,既登舟,笑謂曰:『豈所謂‘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者耶?
』元符間,量移廣州,由澄邁北渡,賦詩有曰:『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人服其量。
當年蘇軾從惠州被貶往昌化軍《海南儋州》,蘇軾和弟弟蘇轍分手渡海,登舟時笑著說:這不就是孔子所謂的‘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嗎?
可知蘇軾這首七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頸聯其實是前有伏筆的:
空餘魯叟乘桴意。
粗識軒轅奏樂聲。
蘇軾當年跟弟弟開玩笑說,道不行,我就學孔子出海了。
現在接受詔書,讓我北歸到廣州。
我當年』乘桴『之意也可以放下了。
另外,如今我也有點理解《莊子》中軒轅黃帝』奏樂『的含義了。
《莊子·外篇·天運》中軒轅黃帝』奏樂『令人感到惶恐,又轉為和緩、迷惑,於是軒轅黃帝說這種無知無識的渾厚心態接近於大道,保持了本真。
蔣一葵說,蘇軾的『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令人佩服他的度量。
當年因為』道不行『,被迫』乘桴浮於海『,如今能夠安穩的回歸,卻說』九死南荒吾不恨『,應該是領悟了』軒轅奏樂『背後的含義。
因此把這次磨難當作了一種收獲,所以說『茲遊奇絕冠平生』
二、了生死 輕得喪
乾隆年間的《唐宋詩醇》引用了元朝詩人方回的一段評價:
方回曰。
紹聖四年丁醜。
東坡在惠州。
年六十二矣。
五月再謫瓊州別駕。
昌化軍安置。
即儋耳也。
以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七月十三日至儋州。
或謂尾句太過。
無省愆之意。
殊不然也。
章子厚蔡卞欲殺之。
而處之怡然。
當此老境。
無怨無怒。
以為茲遊奇絕。
真了生死輕得喪。
天人也。
或謂尾句太過,方回說,有人認為蘇軾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有點挑釁之意,沒有自我反省的意思 。
無論當事人有沒有『自我反省』,但是執政者可能認為你沒有『自我反省《有點像黃教主啊!》』。
但是方回(1227~1305)方回認為這樣評價沒有道理。
他認為,蘇軾經歷了章惇、蔡卞的迫害,卻處之怡然,並不因此而記恨和憤怒,反而認為這一段『九死南荒』的磨難是自己人生的一段奇絕遊歷。
因此方回認為蘇軾了生死、輕得喪,這是天人。
言外之意,就是評價蘇軾』無省愆之意『未免用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
那麼,方回說誰批評蘇軾的』尾句太過,無省愆之意『呢?
這些人又從中讀出了什麼呢?
三、不可以效仿嗎?
認為蘇軾這首詩有問題的人,可能不止一個,其中元末明初文學家瞿佑的觀點很有代表性。
瞿佑生活在方回之後,可見方回批評的不是瞿佑,但是瞿佑《歸田詩話》中的解析很有代表性:
《渡海》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方負罪戾,而傲世自得如此。
雖曰『取快一時』,而中含戲侮,不可以為法也。
何為』中含戲侮『呢?
可以聯想一下唐朝有名的刺頭詩人劉禹錫,當年永貞革新失敗被貶十年。
終於回到長安後,他卻寫了一首詩嘲諷當朝權貴,《玄都觀桃花》: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當朝的宰相正是劉禹錫的仇人武元衡,於是劉禹錫又被貶黜,一下子又是十年。
可是劉禹錫秉性不改,再次回到長安後,又寫了一首《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武元衡當年把劉禹錫貶黜後不久,就被刺殺身亡了。
這次劉禹錫終於安穩下來了,可是大好青春已經過去二十多年。
白居易曾經有詩為劉禹錫感嘆:二十三年棄置身。
如今蘇軾的情況,有點像劉禹錫第二次回歸。
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年僅25歲的宋哲宗病死,宋徽宗繼位,蘇軾被召回。
北歸途中,蘇軾1101年8月在常州逝世。
瞿佑說蘇軾』傲世、取快一時、中含戲侮』,而且『不可以為法也』,有道理嗎?
知道蘇軾去世《1101年8月》以後的時局變化,就知道有沒有道理了。
崇寧元年《1102》 ,宋徽宗令中書省進呈元祐中反對新法及在元符中有過激言行的大臣名單。
宰相蔡京以執政官司馬光等22人,待制以上官蘇軾、黃庭堅等48人,餘官秦觀等38人,共計120人,分別定其罪狀,稱作奸黨。
宋徽宗親自書寫姓名刻於石上,豎於端禮門外,稱之『元祐黨人碑』。
從此不許黨人子孫留在京師,不許參加科舉考試,而且碑上列名的人一律『永不錄用』。
四、蘇軾真得毫無芥蒂嗎?
民國初期的趙元禮在《藏齋詩話》中,把蘇軾與南北朝的殷浩、宋朝的王安石作比較:
殷浩被黜放,徙於東陽之信安縣,但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
王安石放廢,知為呂惠卿所擠,每書『福建子』三字。
此兩人力能自矯,口無怨言,而胸中介介,所蘊深矣。
善夫東坡先生《渡海詩》收句曰:『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不露牢騷而以骯臟奇崛出之,是何等胸次。
殷浩兵敗許昌,桓溫上表彈劾,朝廷將殷浩廢為庶人流放東陽。
殷浩嘴上不說,但是』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
王安石變法失敗被罷相,『惠卿得志,忌安石復用,遂欲迎閉其途,凡可以害安石者無所不用其智』。
等到王安石復出時,呂惠卿又說王安石『盡棄所學,隆尚縱橫之末數,方命矯令,罔上要君』。
當年『迎合安石,建立新法』的呂惠卿竟然成了暗害王安石的小人,呂惠卿是附件泉州人,因此王安石』每書福建子三字『。
殷浩、王安石兩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兩個人總是寫『咄咄怪事』和『福建子』,可見內心中並沒有放下。
不過趙元禮認為蘇軾放下了,他評價蘇軾』不露牢騷而以骯臟奇崛出之,是何等胸次。
『這個評價和蔣一葵、方回等人評價一樣。
骯臟,在這裡是』高亢剛直『的意思。
例如宋文天祥:骯臟到頭方是漢,娉婷更欲向何人;唐高適:李侯懷英雄,骯臟乃天資。
也許蘇軾真得早已經斷舍離了,但是黃教主說過,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清朝詩人譚獻《〈復堂詞錄〉序》也說過:
甚且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再回頭看看蘇軾的這首詩,會不會令他的那些政敵們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 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天就要亮了,風雨暫停,天也要放晴了。
用現在的話說,這是黎明前的黑暗。
-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頷聯這兩句也要注意,典出《晉書·列傳第四十九》:
子重,字景重,明秀有才名,為會稽王道子驃騎長史。
嘗因侍坐,於時月夜明凈,道子嘆以為佳。
重率爾曰:『意謂乃不如微雲點綴』道子因戲重曰:『卿居心不凈,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謝重說:『雖然天明月凈,不過我覺得不如有些微雲點綴更好』司馬道子對謝重開玩笑說:『你的心裡不凈,還想要天空不幹凈呀 。
『
司馬道子是晉簡文帝司馬昱第7子,晉孝武帝司馬曜同母弟弟。
淝水之戰謝安取得巨大勝利,但是受到司馬道子等人的嫉恨。
謝安死後,司馬道子父子專權亂政,後來被桓玄擊敗,父子先後被殺。
司馬道子死時年僅39歲。
司馬父子以後,劉裕漸漸羽翼豐滿,十餘年後,以宋代晉。
-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後面這四句,前面說過,我當年乘桴之意如今已經落空,看來天又變了。
這一趟雖然艱辛但是我沒有什麼怨恨,而且我也有很大的收獲:粗識軒轅奏樂聲。
在我看來是一次奇絕的遊歷。
從這首詩的用典和已經可能暗含寓意來說,或許真會再一次得罪蘇軾的那些政敵。
假如蘇軾還活著,能有好果子吃嗎?
瞿佑站在明朝人的角度,看較為寬松的宋朝,依然認為『不可以為法也』。
他對於蘇軾這首詩的評價,是對於文人要注意明哲保身的忠告和勸戒。
結束語
這首詩的前四句景中有情,字面上可能是實際景物,然而 『而讀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讀者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其言外可以讀出諷喻之意。
後四句中,用瞿佑的話說,有戲侮、傲世之意。
蘇軾是不是有此意不重要,那些奸佞之臣是不是讀出此意就難說了。
蘇軾1101年去世,假如他再長壽一年,馬上就能看到宋徽宗、蔡京等人如何迫害元祐黨人了。
蘇軾會不會再次被貶謫回海南呢?
陸毅當年的《蘇東坡》似乎一直無聲無息,不知道胡歌這一版《蘇東坡》會不會成為一部爆款電視劇,誰知道什麼時候上線嗎?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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