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乃重修嶽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
屬予作文以記之。
《嶽陽樓記》
這幾句沒有不會背的吧?
要是你上學期間肯定跟我一樣逃過課。
千古名篇《嶽陽樓記》捧紅了嶽陽樓,捧火了滕子京,捎帶著還讓大家記住了一個神奇的年份:慶歷四年!
慶歷是宋仁宗在位的年號,這一年我們宅心仁厚的仁宗皇帝過得有夠鬧心的,朝堂上,慶歷新政正在推行,支持變法者和反對者每日裡吵得不可開交。
用毛主席的話說就是: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
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
一幫大老爺們整日裡互相懟架,說僵了就要找皇帝評評理,真就好像一堆蒼蠅在耳邊嗡嗡嗡,皇帝做到這個份上也是夠慘了。
天大地大,仁宗也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啊。
可是外面也不太平,到處有小規模的民間暴動,更何況西邊的西夏國虎視眈眈,他們剛剛打敗了宋朝,皇帝李元昊正在家裡美滋滋的等著宋朝接受屈辱的議和條件呢。
所以說,慶歷四年的春天,正當滕子京在和煦的陽光中開開心心地欣賞洞庭風景,細品鱸魚之時,遠在汴京的宋仁宗心情卻是陰鬱無比,他有太多的事需要煩。
不過這些煩心事馬上都要過去了,因為不久,遙遠的蒙古草原刮起一場罕見的大風,這場風將仁宗的煩惱吹得幹幹凈凈,與此同時也吹出了一段歷史,見證了三個王朝的興衰。
不厚道的姐夫,打劫了小舅子
事情還是要從西夏說起,我們知道北宋並非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大一統王朝,是有三個主要勢力並存的,除了北方契丹建立的強大遼國,還一個就是盤踞河套地區黨項人建立的西夏王國了。
相較於遼宋兩國幅員遼闊的領土和充足的人口,西夏顯得很是先天不良,因此也一直是在遼宋兩個巨無霸之間小心翼翼求生存,求生欲極強的歷代西夏國主向宋朝稱臣,接受冊封,同時和遼國和親,以此維系著西夏的穩定和發展。
不過事情到了第三代國主李元昊手裡發生了變化,李元昊雄才大略,不願意久居人下,即位沒多久就自稱為帝,不再臣服宋朝,跟北宋徹底翻了臉。
當時的西夏國內很多人是反對這種螞蟻撼大象的『自殺』行為的,然而李元昊可沒瘋,更不傻,他敢於稱帝是有自己的判斷和依仗的。
一方面,北宋國富民弱,軍隊經過多年的和平戰鬥力退化嚴重,而且宋朝重文抑武的制度也限制了優秀將領的發揮,外強中幹不堪一擊。
事實也證明了李元昊的判斷,數次交鋒下來,北宋損兵折將,被打的灰頭土臉,甚至可以說是丟人現眼。
另一方面,李元昊跟遼國皇帝遼興宗耶律宗真可是親戚,遼興宗的姐姐興平公主就是嫁給了李元昊為妻,所以李元昊乃是耶律宗真的正牌姐夫,被封為夏國公、駙馬都尉。
拉攏一頭,打壓一頭,盡情欺負宋朝的同時也不用擔心會後院失火,李元昊這如意算盤打的不可謂不美。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興平公主長得實在一言難盡,因此兩人感情也一直不好,動不動就要吵幾句,可是小舅子在上,李元昊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
憋了一肚子氣自然要發泄,柿子撿軟的捏,於是宋仁宗就倒了黴了,被家有惡妻的李元昊按在地上摩擦了好幾次,具體過程可以自己去看看《三川口、好水川等戰》,打不過就隻能和談,可是對於李元昊提出的苛刻條件,宋仁宗實在難以接受,隻能拖一日算一日,萬一哪天李元昊暴斃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說完宋夏關系,再看看遼夏。
欺負宋仁宗讓李元昊自我感覺良好,他膨脹了,居然打起了小舅子的主意。
這時候興平公主已經死了,也許是夫妻感情不和氣死的,也許是沒人說話悶死的,不過怎麼死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元昊終於不再有顧忌,開展了次著名的『自殺』行動。
他打劫了自己的小舅子耶律宗真,事情是這樣的,遼國境內住著不少黨項人,這些人不服從契丹統治,發動叛亂,耶律宗真派人鎮壓,李元昊也派兵過去幫助自己的同族,結果大敗遼軍,帶著黨項族人遷回了西夏。
不作死就不會死,被逼上絕路的李元昊
這次公然挖墻腳的行為徹底激怒了耶律宗真,元昊小兒,你把我當什麼了?
以為我是宋仁宗那麼好欺負麼?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得了失心瘋,既然自己作死就別怪我不仁義,姐夫對不住了。
1044年《慶歷四年》九月,遼興宗舉全國之力禦駕親征,戊辰,詔征諸道兵會酉南邊以討元昊。
發誓要替死去的姐姐好好教訓一下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欲使人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李元昊這是恐怕真的要過把癮就死了。
西夏在他的帶領下確實強悍了許多,但是士兵的戰鬥力和戰鬥意志以及裝備上的差距都還是顯而易見的,即使在跟宋朝的戰鬥中,也是靠陰謀詭計取得數倍人數優勢才得以慘勝。
這次踢上了遼國這塊相對於宋隻強不弱的鐵板,估計要不了多久西夏人就要給他們的傳奇皇帝樹碑立傳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雖然李元昊趕在遼軍出征前一把火燒了耶律宗真的糧草,可是面對被激怒的毫無理智的遼興宗以及十七萬契丹大軍,他還是隻有任人揉捏的份,一場交戰下來,西夏大敗,李元昊總算在作死之路上停下了腳步,他還有大好人生要享受呢,於是毫不猶豫的上書要投降。
李元昊要投降了,這在宋朝就是一個超級冷笑話,這是詐降的老祖宗了,誰接受他投降誰倒黴。
針對這一點,不光吃過大虧的宋朝人知道,遼國有識之士也是了如指掌。
但是誰都勸不了頭腦發熱的耶律宗真,久違的親情在這一刻占據了他的身心,這是我的姐夫啊,一家人應當互幫互助才對。
於是耶律宗真欣然接受了姐夫的投降,還設宴款待了親自前來請罪的李元昊,賜了一杯酒,嘮了幾句嗑,然後就這樣放了回去。
元昊伏罪,賜酒,許以自新,遣之。
不過,遼興宗畢竟是遼興宗,能得到『興』這個謚號就說明他不是一個傻子,至少傻得沒那麼徹底。
所以很快耶律宗真就醒悟了過來,他派韓國王蕭惠為前鋒,誓要捉拿李元昊。
放虎歸山的李元昊哪裡還肯就范,帶兵邊撤退邊堅壁清野,燒光沿途所有房屋糧草,這可害慘了契丹軍隊,要知道遊牧民族建立的王朝打仗大部分是沒有後勤的,都是以戰養戰。
這種打法很快就把蕭惠逼到了絕境,正犯愁期間,沒想到李元昊又來求和了。
這次蕭惠倒是毫不懷疑,畢竟見過了西夏軍撤退的狼狽模樣,任誰都相信李元昊嚇破了膽,不敢再戰。
可問題是,求和使者來過後就沒了下文,雙方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耗上了。
直到蕭惠軍糧見底那刻起,他才忽然醒悟上了當。
一臉奸笑的李元昊趁機率軍沖向了蕭惠。
彈盡糧絕軍心不穩的蕭惠敗了麼?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並沒有,不爭氣的西夏軍隊還是沒打過,又被契丹人好好教訓了一通。
不過這也把蕭惠給氣瘋了,他不顧一切起兵出擊,發誓要把李元昊這個卑鄙小人,無恥之徒就地正法,被逼上了絕路的李元昊已經無計可施了,死神在向他招手,一切都要結束了麼?
一場詭異的大風,吹出了三足鼎立的世界格局
就在這時,老天爺開了一個超級大的玩笑。
河曲地區,也就是今內蒙伊克昭盟一帶刮起了大風,而這裡正是蕭惠和李元昊的決戰之地。
狂風挾裹著砂石向著遼軍刮去,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這應該算是場沙塵暴了。
從沒見過這等狂風的遼國人慌亂了,他們被砂石迷了雙眼,甚至連武器都拿不穩,坐下的馬匹更是團團亂轉。
而早已經習慣了自己地盤上這種忽如其來風沙的西夏人則如魚得水,趁機發起了總攻。
結局可想而知,西夏大勝,俘虜了幾十名契丹貴族大臣,要不是耶律宗真跑得快,也差點要被活捉。
此役,遼國十七萬精兵全軍覆沒,是開國以來最慘痛的失敗。
這次的慘敗表面原因是天災,深層次的原因其實就怪耶律宗真,從他在酒席上化身為項羽,放走劉邦《李元昊》的那一刻起,就為失敗埋下了種子。
戰後,連他身邊一個叫羅衣輕的戲子都不爽了,因為西夏人有個習慣,抓住俘虜後會割掉鼻子。
於是羅衣輕故意打趣耶律宗真到:陛下,您看看您的鼻子還在麼?
把個耶律宗真氣的夠嗆,立馬就想砍了羅衣輕,還是太子耶律洪基趕緊圓場道:插科打諢的不是黃幡綽《唐朝時的伶人,擅長搞笑》。
沒想到羅衣輕絲毫不示弱,馬上回嘴:領兵打仗的也不是唐太宗。
耶律宗真聽後,默然無言竟無以應對,隻好饒了羅衣輕。
這一戰的後果是嚴重的,首先他暴露了遼國外強中幹的本質,讓背後的女真等小國蠢蠢欲動,以後金國的興起,也就是從這時埋下了種子。
其次,被迫承認了西夏的地位,本隻是一個依附與遼國而存在的小勢力,一躍成為了能夠與之平起平坐的大國。
八百年前的長江上,一場忽如其來的東風助周瑜黃蓋大敗曹操,從此奠定魏蜀吳三分天下的局勢;八百年後,又是一場大風,無意中成就了西夏的立國,宋遼西夏三國爭霸的局面正式形成。
歷史有時候就是這麼驚人的相似和巧合。
最後再來說一下最開心的那位,遠在開封的宋仁宗聽到了西夏大敗遼軍的消息,欣喜至極,西夏的崛起,讓遼國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欺負宋朝,給了宋朝外交上的無限可能性。
而且由於姐夫和小舅子的徹底翻臉,宋仁宗終於不用擔心兩家合夥滅了自己。
就連拖延了一年多的宋朝和西夏的和談也瞬間達成了,由於西夏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因此條件不敢很苛刻。
慶歷四年,一通折騰後塵埃落定,擔驚受怕,愁眉苦臉了一年的宋仁宗,終於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安眠藥,睡上了個安穩覺,即使這片安眠藥的代價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