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860年,英國、法國糾集2萬大軍,從大沽口登陸,然後直取北京。
為了抵擋英法聯軍,咸豐皇帝同樣集結了包括蒙古精銳馬隊在內的3.4萬軍隊,在八裡橋佈下防線。
這是一支極其強大的軍團,在清朝的歷史上並不多見。
而統帥則是能征慣戰的蒙古親王——僧格林沁。
在幾年前,僧格林沁帶領蒙古馬隊,在天津附近擊潰了太平天國精銳的北伐軍。
可以說,僧格林沁的馬隊是早已腐朽的滿蒙八旗最後的精銳。
從人數上來說,清軍對英法聯軍占有絕對優勢。
英法聯軍雖然總兵力有2萬人,但大多是海軍以及後勤人員。
能夠直接投送到八裡橋的,不過6千餘人。
其中英軍3200人,法軍則有2800人。
3.4萬對6千,接近6:1的兵力優勢,然而清軍卻輸得相當難看。
作為滿蒙八旗最後的中流砥柱,僧格林沁並不愚蠢。
他非常清楚英法聯軍的優勢。
而這一點,甚至連咸豐都十分了解。
在戰前,咸豐曾對僧格林沁面授機宜:
『逆夷用兵,馬隊在前,步卒在後,臨陣則馬隊分張兩翼,步卒分三層前進。
前層踞地,中層微俯,後層屹立, 前層先行開槍,中層繼之,後層又繼之。
我軍若迎頭轟擊,馬匹一經受傷,必然驚潰,惟有斜抄橫擊,轟斃必多』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英法聯軍臨陣作戰,都是將騎兵放置在兩翼,步兵則以從低到高三種站姿排成三列縱隊,以步槍瞄準。
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排隊槍斃』戰。
咸豐認為,清軍騎兵眾多,如果貿然從正面進行攻擊,恐怕會撞上敵軍密集的火力。
馬匹一旦受驚,必然崩潰。
因此咸豐跟僧格林沁進行『科普』,應該以騎兵向敵軍薄弱的兩翼進行沖擊,就能『轟斃必多』。
應當承認,清廷的情報工作並不像我們想象中那麼無能,戰術預案也說得過去。
然而理想是性感的,現實卻是骨感的。
在八裡橋,清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
1860年9月21日,英法聯軍從張家灣出發,兵分三路攻向運河方向。
而此時,僧格林沁在黃瓜園附近排出了半徑5千米的龐大隊形,在平原上嚴陣以待。
英法聯軍到達戰場後,僧格林沁立即派出裝備有火繩槍的火槍手,一邊十分自信地開火,一邊向前推進,意圖在正面吸引住敵軍的火力。
與此同時,僧格林沁揮動指揮旗,命令自己的蒙古騎兵按照原定計劃,向英法聯軍兩翼進行抄擊。
在沖鋒中,數千蒙古騎兵們手持彎刀和弓箭,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怒吼。
而英法聯軍卻不慌不忙,排成了專門用來對付騎兵的『空心陣』。
這種陣型沒有任何死角,敵軍騎兵沒有任何可趁之機。
因此,清軍所謂『斜抄橫擊』的戰術實際已經失效了。
英法兩軍將騎兵放到約200米的距離,然後突然發出天崩地裂一般的齊射。
準確而密集的子彈瞬間將蒙古騎兵打倒了一片,僅有三分之一左右的騎兵存活了下來。
然而當他們沖到相距僅有20米的范圍時,兩門剛剛完成放列的4磅炮立即發射霰彈,寧靜的戰場立刻變成一座火山。
在密集的散彈下,剩餘的蒙古騎兵立刻化為齏粉。
僧格林沁還不死心,他派出騎兵預備隊,在英法聯軍的空心陣中轉移騰挪,向敵軍射出如同飛蝗一般的箭矢,試圖打亂敵軍陣型,鉆一些空子。
但英法聯軍絲毫不給機會,不斷用齊射殺傷清軍。
當他們發現清軍已削弱到一定程度了,於是立即派出錫克騎兵進行反沖鋒。
錫克騎兵是英軍從印度帶來的仆從軍。
這些印度人頭上包著纏頭、留著大胡子,騎著高頭大馬,手持長矛,極為彪悍。
錫克人的戰馬腳程極快,三步兩步就能追上蒙古騎兵,然後將他們刺於馬下。
僧格林沁這才悲哀的發現,即使在白刃戰方面,清軍也遠不是英法聯軍的對手。
在猛烈的炮火聲中,清軍全線崩潰,死屍遍地。
而英法聯軍則端起刺刀發動沖鋒,清軍陸軍也全線崩潰了。
此戰之中,清軍光戰死者就超過3000多人,加上受傷者達到傷亡;而英軍和法軍加起來,僅戰死5人,總傷亡才51人。
作為指揮者,僧格林沁、勝保都被打到懷疑人生、涕淚橫流。
清軍的準備不可謂不充分,兵力不可謂不多,作戰不可謂不勇猛,不可謂沒有用盡全力,但卻依然遭受了丟人的慘敗。
戰後總結失敗原因,僧格林沁寫道
『…槍箭刀矛,焉能抵敵炮火』
八裡橋之戰後,清軍精銳喪盡,京師大門洞開。
英法聯軍很快便殺入北京,大清的帝都第一次淪陷。
隨後英法聯軍沖進圓明園,將這座萬園之園化為廢墟。
而咸豐皇帝則倉皇逃至熱河,並且再也沒能回來。
就當英法聯軍直取北京之時,在中國的南方,同樣是戰火連天、生靈塗炭。
曾國藩帶領12萬湘軍,與數十萬太平軍進行著血腥的廝殺。
為了保全性命,咸豐皇帝也不管什麼前方戰事,他飛書向曾國藩求援,要求他派兵立即『北上勤王』,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
當咸豐的飛書到達湘軍的祁門大營後,曾國藩一下子犯了難。
曾國藩雖然自詡『忠君愛國』,但這一次,曾國藩是真不想北方勤王了。
二、
湘軍,原本就不是清軍的正規部隊,而是一支團練性質的地方武裝。
清朝正規軍隻有兩支,一支為八旗軍,另一支則是漢軍綠營。
清軍入關一百多年後,八旗軍和綠營早已腐朽不堪。
在太平天國運動中,八旗軍和綠營不堪一擊,正所謂『望風而逃者是上勇,聞風而逃者是中勇,誤聽而逃者是下勇』。
往往數千太平軍,就能擊潰數量是自己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八旗軍和綠營軍。
為了彌補兵力上的不足,清軍不得不允許地方組織團練武裝,協助清朝正規軍抵擋太平軍。
而曾國藩的湘軍也在這個背景下應運而生。
誰知八旗、綠營實在過分拉胯,湘軍逐漸由地方武裝,打成了絕對主力。
然而令湘軍眾兵將不滿的是,湘軍雖然有主力之實,卻無主力之名。
在各軍之中,湘軍仍然如同編外人員、二等公民。
例如綠營兵的號服上寫得是『兵』,而湘軍號服上寫得是『勇』。
兩者從地位上來說,具有天壤之別。
無論是軍餉、撫恤還是犒賞,湘軍都比不上『幹啥啥不會,吃啥啥不剩』的八旗、綠營。
湘軍與正規軍積怨頗深,而咸豐皇帝還在火上澆了一把油。
硬仗都由湘軍去打,但摘桃子的工作卻都交給八旗和綠營。
畢竟對於咸豐來說,八旗和綠營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曾國藩一旦表現出不滿的態度,咸豐皇帝便發敕書責罵湘軍眾將,弄得湘軍上下敢怒而不敢言。
太平天國羽翼豐滿後,咸豐曾發佈旨意,誰能攻占天京,就給誰封王。
而咸豐可不想把天京這塊肥肉交給曾國藩、左宗棠這些漢人,而是想讓『自己人』去攻取。
於是他聚集八旗和綠營,在天京周圍建立了江南、江北兩大大營。
湘軍負責圍城攻城,而江南、江北大營則負責摘桃子。
然而天不遂人願。
在1860年5月,也就是英法聯軍攻入北京的4個月前。
忠王李秀成對江南、江北大營展開了突襲,清軍猝不及防、兵敗如山,幾乎全軍覆沒。
清廷在南方的正規軍主力就此潰滅。
清朝正規軍潰滅後,湘軍內部並沒有同情和難過,而是倍感鼓舞並幸災樂禍。
左宗棠曾仰天長嘆:
『江南大營將疲兵罷,萬不足資以討賊,得此一洗蕩,而後來者可以措手!』
而咸豐呢?
則在萬般無奈之下,讓他並不是非常信任的曾國藩總攬針對太平天國的軍事,將之任命為兩江總督。
沒有了咸豐皇帝以及其狗腿子們的掣肘,湘軍勢力增長迅速,可謂是兵精糧足、士氣高昂。
隨後曾國藩以『結硬寨,打呆仗』的方式,向太平天國的核心區域步步推進,並用壕溝和堡壘圍困了天京唯一的屏障——安慶。
曾國藩認為,一旦安慶陷落,天京的『枝葉』就將被砍伐幹凈。
到時候就是直接砍伐太平天國主幹的時候了。
經過數月的圍城戰,安慶城的糧食已經吃盡,城中軍民已經在吃樹皮和草根了,城池可謂指日可破。
然而就在這時,咸豐的求援信卻到了。
1860年10月的一天深夜,駐守於祁門的曾國藩收到一封信。
咸豐命令曾國藩,立即調集3000精兵,以猛將鮑超為主將,『兼程前進,克日赴京』
英法聯軍兵臨京師,曾國藩早已知曉。
距離八裡橋之戰還有數天,各地『勤王大軍』已經在京師雲集,可謂是『疆臣爭援,廷臣羽檄』。
對於貴為封疆大吏的曾國藩來說,派兵北援自然是義不容辭的。
從當時的戰局來看,雖然安慶指日可下,當時整個南方的戰事卻並不比北方戰場令人舒心。
為了解安慶之圍,李秀成決定來個圍魏救趙。
於是他領兵發動第二次西征,連克數十個城鎮,並占領了安徽重鎮——徽州。
太平天國的兵鋒距離大本營祁門,不過數十公裡之遙。
曾國藩不得不在自己帳下懸掛一把利劍。
一旦太平軍攻入大帳,曾國藩便橫劍自殺。
軍情已經如此緊急,但曾國藩卻依然發信給胡林翼、左宗棠、曾國荃等人,與他們共商勤王一事。
會上大夥兒一致認為,雖然太平軍勢如破竹,但『勤王』一事事關重大,不可推諉。
然而到了實際發兵之時,曾國藩卻退縮了。
這是咸豐的求援信上特別申明,鮑超帶領3千精兵到達京師後,交由勝保帶領。
而正是這個『勝保帶領』,激發了曾國藩的私心以及戒心。
勝保是滿洲鑲白旗人,是曾國藩最為痛恨的政敵。
在與太平天國的戰鬥中,勝保領軍戰無不敗,落得個『敗保』的響亮綽號。
勝保才能平庸、為人善妒而刻薄,他對曾國藩的戰功十分嫉恨,因此屢次與湘軍人物發生嚴重摩擦。
胡林翼就曾大罵勝保:
『勝不相讓,敗不相救,輕而不整,貪而無親』之流,『滿腔忌刻,其志欲統天下之人,其才實不能統一人』。
勝保之所以還能身居高位,完全是因為他是旗人,是咸豐用來制約曾國藩等漢族團練的棋子。
如今鮑超北上,還由無能、嫉刻的勝保來統領,難保勝保不生奸志,陰謀吞並鮑超的部隊。
因此胡林翼認為:若是鮑超北上,寧願讓他隸屬別人,也絕不歸於勝保。
由此可見,曾國藩雖然一貫以『忠誠』自命。
但從本質上來說,他不過是一支私人軍閥武裝的軍閥頭子。
對於曾國藩來說,軍隊就是他的命根子,必須牢牢控制、據為私有,怎能容他人染指。
鮑超是湘軍悍將,有『驍雄之將』『後起之傑』之稱,而他所統領的『霆營』更是湘軍的絕對主力,怎能白白讓與他人?
而且失去了鮑超,湘軍如何抵擋太平軍的兵鋒,如何完成攻占安慶,直取金陵的大業?
俗話說『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更難』。
對於曾國藩來說,自己勢力的門戶私計,遠遠超過了保衛京師、驅逐侵略者的公心。
三、
對於曾國藩來說,英法聯軍,不過是求財。
即使攻破了北京,也無意滅亡清朝。
簽訂個把不平等條約、割地賠款根本算不了什麼。
因此,曾國藩下定決心,決定對咸豐皇帝見死不救。
但是作為『忠臣』,直接按兵不動肯定是說出過去的,『忠良』的樣子還是要裝一下的。
於是曾國藩立即回信,並『大義凜然』道:
『餘忝竊高位,又竊虛名,若不赴君父之難,則既詒後日之悔,復懼沒世之譏,成敗利鈍,不敢計也』
然而曾國藩話鋒一轉:
『鮑超雖號驍雄之將,究非致遠之才,兵勇未必樂從,鄰餉尤難應手』』
簡單來說就是鮑超雖然英勇,卻有勇無謀,並非致遠之才。
因此曾國藩自告奮勇地表示,鮑超就不要去了,皇上還是從我和胡林翼之中選擇一人帶兵北上,『冀效尺寸之勞,稍雪敷天之憤』。
曾國藩不愧是曾國藩,把話說得天衣無縫,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但從本質上來說,他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
這是因為咸豐命鮑超北援,並非讓他去做大帥,不過要他去做一員戰將,根本不需要什麼『致遠』之才。
因此不過隻是個托詞。
而曾、胡二人作為方面大帥,由誰領兵北上,則必須要由咸豐皇帝發聖旨指派。
這樣一來,曾國藩便成功拖延了時間。
要知道,北京距離祁門有數百公裡之遙。
當時既沒有電話,也沒有電報,通訊隻能依靠快馬和驛站。
咸豐9月29日發送的旨意,半個月後才到曾國藩的手裡。
又過了十天,曾國藩才發出回信,請求不派鮑超而由胡林翼帶兵北上。
而咸豐即使接到奏報、批準他們的要求,又要花十餘天的時間才能將命令發送到曾國藩手中。
而曾國藩也至少需要準備兩個多月才能動身。
等他們趕到北京,也就將近半年了,還能起到什麼解救危急的作用呢?
正所謂救兵如救火,統軍將領必須『以赴人之急,救人之難為先』『譬如焚溺在前,在米鹽瑣務均不暇計也』。
如果真有心救援北京,就應該不等咸豐回信,至今領兵北上勤王。
而曾國藩不僅不發一兵一卒,還在那裡空發議論、往返奏報,這不是有意拖延是什麼呢?
根據曾國藩的預料,英法聯軍雖然攻陷北京,但並沒有消滅清朝的意思,簽訂個不平等條約、搶一些錢財或許就退兵了。
相反,太平軍正在攻城略地,這才是心腹之患。
因此先解決心腹之患要緊,至於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就可以拋之腦後了。
而事實也如曾國藩所估計的,京畿地區的狀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
清廷很快便與英法兩國簽訂了不平等條約,英法聯軍也依約退出了北京,就沒有必要讓湘軍北上支援了,而曾國藩也可以全力在戰場上對付『粵匪』。
不久之後,清廷發佈旨意『鮑超一軍,毋庸前來』僅僅三天後,朝廷也發旨意『曾國藩、胡林翼均毋庸來京』。
咸豐還告誡曾、胡二人,必須著力剿滅太平軍,我很看好你們哦!很顯然,咸豐雖然對曾國藩的見死不救心知肚明,卻也沒什麼好辦法。
畢竟僧格林沁慘敗後,自己最後的儀仗也消失了。
要剿滅太平天國,曾國藩已經是唯一的希望。
因此他隻好捏著鼻子承認了事實。
1861年7月,安慶終於告破。
曾國藩不願對付外敵,在屠殺同胞方面卻絲毫不手軟。
城中一萬多軍民,全部被曾國藩所屠殺,整個城池化為一片廢墟。
其後,曾國藩、李鴻章還和英、法等國的侵略者合作,組建所謂『洋槍隊』,聯合絞殺太平天國。
數年後,天京淪陷,曾國藩縱容湘軍屠城,曾經繁華的金陵變成了白地。
由此可見,曾國藩是多麼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他無力對付外敵,卻用最兇狠的手段屠殺同胞,既稱不上忠誠,更稱不上聖人。
他所統領的湘軍,最終成為後來軍閥混戰的源頭,中國的統一從那時起,就已經名存實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