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第二次禦駕親征葛爾丹時,孝莊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上書房大臣張廷玉奉旨押送糧草勞軍,臨行之前,他來拜見這位宮中的老祖宗。
病床上的孝莊已經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她命令張廷玉不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康熙。
接著,她又讓他去見一下蘇麻喇姑,問問她跟皇上還有什麼話,到時一句不差地捎給康熙。
竹林掩蓋的天心庵裡,張廷玉見到了蘇麻喇姑。
年僅四十來歲的她,卻已是面色灰暗,形容枯槁,一副油盡燈枯、行將就木的模樣。
得知張廷玉的來意,蘇麻想說些什麼,沉吟了許久,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張廷玉提醒她,如果說不出來,可以給康熙寫封信。
皇上,丫頭這輩子隻深深地愛過一個人,他就是弟弟玄燁,三十多年了,蘇麻說不出口,因為您是主子啊….
話音未落,信已寫完。
蘇麻仔細地將信折好,放進了一個信封裡。
就在張廷玉伸手要接時,蘇麻卻把信放到了蠟燭上,直接付之一炬。
你告訴皇上,就說蘇麻給皇上寫了封信,又燒了。
信燒毀後的當天夜裡,孝莊太後離世,兩個時辰之後,蘇麻隨之圓寂歸天。
看到這裡,很多人都不明白蘇麻為何要這麼做,因為她的行為裡,透著一種矛盾與迷惑。
矛盾的地方在她的話裡,如果她隻深愛過康熙一個人,那當年她對伍次友的感情,又算怎麼一回事兒?
難道說,是單純地欣賞伍次友的才華?
還隻是給自己一個離開皇宮的借口?
迷惑的地方在她的舉動,信既然已經寫完了,為何又把它燒掉?
還特意告訴康熙自己燒掉了信。
難道說她與康熙的默契,已經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
剛剛看到這一幕時,我也非常的疑惑,後來反復觀看數遍之後,從一個同為女人的角度,終於明白了蘇麻這麼做的深意。
蘇麻最後把信燒掉的舉動,表達的真正含義,是一份愛,一份恨,還有一份釋然….
蘇麻深愛著康熙,但這份愛的真相,卻隻是一份姐姐對弟弟的感情。
蘇麻想要表達的,其實是自己對康熙隻有姐弟間的情誼,而且她喜歡的,隻是小時候的玄燁。
那時,她把皇宮當成了家,把孝莊太後當成了婆婆,把玄燁當成了弟弟。
蘇麻原本有個幸福的家,有個她疼愛的弟弟。
然而一場天花卻讓她家破人亡。
就在此時,她無助地喊了一聲婆婆,讓孝莊太後給了她一個家,再次給了她一個弟弟。
雖然這個家裡的很多事,讓年幼的她並不十分理解。
但她卻非常珍惜,這個家足矣讓她冒著風險,付出自己所有的愛。
玄燁得了天花,生氣的順治皇帝遷怒於蘇麻,讓太監直接用石灰把她燙死,幸虧孝莊及時趕到,才救了她一命。
當她以為再喊一聲婆婆,就可以繼續留在這個家裡時,卻遭到了孝莊的拒絕。
丫頭,別喊了,你記著,我不是你的婆婆,是孝莊太後,當今皇上的母親,母儀天下,四海為尊。
就算你真心想喊我婆婆,那也隻能在心裡喊,絕對不能在嘴上喊,要是那樣的話,就算我不殺你,也有人會殺你。
離開這裡吧!
孝莊的一番話,蘇麻隻是似懂非懂。
在被趕出宮後,她心裡最放不下的,其實就是玄燁這個弟弟。
為了治愈玄燁的天花,她找到了一味良藥芨芨草,再次冒險潛入了這個她心中的家。
看到這個女孩的倔強與固執,孝莊既感恩又無奈,同時她生出了一份惻隱之心,她對蘇麻把話挑明:如果玄燁不吃這個藥,無論他是生是死,都與蘇麻無關;但如果吃了這個藥,玄燁有任何不測,那蘇麻難逃誅滅九族的下場。
太後,丫頭的族人早就死得死,散得散,隻剩下我一個孤女了,我就是全族。
蘇麻的話包含一份決然,也透著一絲信心,最重要的,還是她不願放棄玄燁這個弟弟,為了這個家而敢冒死險的勇氣。
也許是玄燁命不該絕,也許是老天可憐蘇麻的這顆心,服完藥的玄燁,在昏迷七天七夜後,他的天花痊愈了,此時的蘇麻卻已經在床前累得睡著了。
感恩的孝莊讓玄燁把蘇麻認作了幹姐姐,同時她也給蘇麻定下了兩條規矩:一是要把玄燁當做主子,同時又當做弟弟;二是不可有非分之想。
自此,重新找到一個家的蘇麻,便開啟了她既當姐姐又當奴婢的生活。
她與玄燁形影不離,餓了倒水、餓了遞飯、冷了添衣、困了鋪床。
當玄燁生氣時,她默默承受;當弟弟闖禍時,她極力彌補。
隨著玄燁的慢慢長大,對於這個家的感覺,蘇麻卻慢慢地發生了變化。
漸漸地,她看清了這個家的本質,這裡並不是她的家。
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更何況是天子起居的皇宮,這裡充滿了爾虞我詐與爭名奪利,就連蒼蠅蚊子,都會咬口舌,所有的一切都讓她避之不及。
甚至就連長大後的玄燁,時不時露出的帝王心術,也讓她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蘇麻的心裡,她已經主動抹掉了姐姐的身份,而是把自己徹徹底底地當成了一個奴婢。
對玄燁的感情還在,然而她卻從不敢提及,隻能把這份姐弟之情,深深地埋在心裡。
在那封信裡,她終於說出了心裡話,表達了對玄燁真正的感情。
然而無名無分的她,深知皇宮中的規則,更何況,那個天真可愛的玄燁已經長大,變成了心術深不可測的康熙皇帝。
這一切,讓蘇麻想要表達的感情,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種奢侈。
蘇麻對康熙藏著一份怨恨,兩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她卻不能說出口。
長大後的蘇麻,對這個皇宮,她已經失去了家的感覺,無處可去的她,隻能在空閑的時間,躲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靠著紡紗織佈來逃避現實。
此時的她,最大的心願,便是離開這裡,過一種自由自在的生活。
這個時候,伍次友的出現,讓她看到了一次機會。
然而康熙卻很依賴這個姐姐,長大的他,甚至把這份依賴,當成了愛情。
有時候,朕真想成為你手中的絲線,被你織成千絲萬縷。
在發覺蘇麻與伍次友之間存在情愫後,康熙緊張了,為了彰顯一個皇帝的大度,他患得患失地給了伍次友一次機會。
伍次友早就看出了康熙對蘇麻的感情,他不願與皇帝奪愛,直接選擇了放棄。
眼見此景,聽聞此言,蘇麻傷痛欲絕。
在這一瞬間,她失去了兩件東西,一是自己心儀的男人;二是擺脫皇宮的機會。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康熙無疑。
對於康熙對她的感情,蘇麻是從心底拒絕的。
一是因為感情問題,她隻把康熙當做弟弟;二是因為蘇麻看透了嬪妃的本質,認為這是世上最慘的一群人。
至於第三,她依舊沒有放棄離開皇宮的機會。
聽到孝莊將自己許配給康熙時,蘇麻徹底絕望了。
被逼無奈的她,用斷發的方式表達了自己的抗拒。
天真的她以為只要自己表現得足夠堅決,就能扛過這一關。
她緊緊地抱住孝莊的大腿,希望她能看在多年感情的份上,放自己離開皇宮。
卻萬萬沒想到,因此而犯了孝莊的大忌。
皇家本無情,看到地上凌亂的發絲,孝莊又想起自己那個削發為僧的兒子順治。
此時此刻,她其實已經知道蘇麻的意思,但無論是太後的尊嚴,還是曾經受過傷的那個女人的心,她都絕對不會輕易地放過蘇麻。
於是,她命人在宮中建了一座天心庵,讓蘇麻在裡面帶發修行。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從一定角度來說,蘇麻的所有希望,都毀於康熙之手。
對於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而言,正值青春年華,卻要在青燈古佛下枯坐一輩子。
要說蘇麻沒有對康熙產生一點怨恨,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對康熙的怨恨,是蘇麻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那種情緒,隱藏在明面上的背後,藏在微信上那些想說而不能說的話裡。
既然話不能說出口,那還不如直接燒掉,來得幹凈。
蘇麻燒掉信件,最想表達的,卻是臨終前的一份釋然。
信焚毀以後,內容將無人可知。
然而蘇麻卻專門讓人通知康熙,自己在臨終前,燒掉了對他想說的話。
對於康熙而言,他隻能大概猜出信的內容而已,然而他卻非常清楚,蘇麻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無論他是否知道,所有的一切,都隨著那縷裊裊青煙隨風而逝。
這是一種最好的告別,也是一種超脫。
無論信中的內容為何?
愛也罷,恨也罷,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死如燈滅,好似湯潑雪,若要還魂轉,海底撈明月。
明月高高在天,想要在海底撈到,終將是一場夢幻泡影。
有人曾經說過,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臨終前的不甘與怨恨。
然而,蘇麻不僅自己真正解脫了,她燒掉的那份信,其實也幫康熙解脫了對於自己的愧疚。
剿滅葛爾丹之後,康熙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得到了孝莊與蘇麻去世的消息。
這個噩耗,讓當時的他直接昏了過去。
靈堂裡,康熙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供案前,他並沒有傷心落淚,而是無聲無息的磕了滿滿一大盤瓜子。
這是一種無聲的敬意。
既有對孝莊的感恩,又有對蘇麻的愧疚。
人逝如燈滅,就算是天大愧疚,也無從彌補。
如果他接到了蘇麻臨終前的那份信,不管上面寫得什麼內容,他的負罪感都會加倍地沉重,然而蘇麻卻直接燒掉了那份信,那他所感覺到的,隻有一份釋然與安寧。
寫在最後:
圓寂之前,蘇麻其實早已心有所感,為了不留遺憾,她給孝莊請了最後一次安。
看到油盡燈枯的蘇麻,孝莊心下慘然。
她寬慰蘇麻,說自己也到時候了,到時兩人一塊上路,九泉之下也有個照應。
然後她問了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這輩子知不知足?
蘇麻的回答是:知足,跟著老祖宗學了不少東西。
第二個問題:這輩子有沒有怨恨和遺憾?
蘇麻的回答是:無怨無恨。
第三個問題:你真的不愛皇上嗎?
不是愛弟弟那樣愛,而是像丈夫那樣愛?
對於這個問題,蘇麻並沒有正面回答,隻是委屈的淚流不止。
有的時候,無言是一種默認;有的時候,無言是一種否認。
對於蘇麻而言,前兩個問題是很虛的存在,因此她的回答,不過隻是對孝莊的恭維與寬心。
然而這第三個問題,卻直接戳中了她心靈的痛楚。
這個問題她不用回答,那如雨般流淌的眼淚,就是她的答案。
就像一首歌裡唱的:誰沒有一些刻骨銘心的事,誰能預計後果。
誰沒有一些得不到的夢,誰人負你負我多。
從沒有解釋為了什麼,一笑看風雲過…..活著時,無論經歷過什麼,對於蘇麻來說,臨終前焚毀的那封信,已經讓她的心靈徹底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