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痛的楚漢《16》
主筆:閑樂生朱暉
公元前205年九月至公元前204年端月,項羽繼續與劉季在滎陽對峙,黃河以北則成了大漢名將韓信大殺四方的舞臺,他竟隻率數萬兵竟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搞定代趙燕三大國,殲敵降敵二十餘萬,一舉將西楚黃河以北之盟友消滅殆盡,真不愧為一代兵仙。
從前的胯夫,如今羽翼已豐,其十餘萬大軍,雄踞於黃河之北,儼然成為楚漢之外的第三方力量。
十一月,眼見霸王項羽優勢漸失,之前呈觀望態度的九江王英佈終於在漢王特使隨何的勸說下殺楚使者,起兵而攻楚。
一來二去,項羽苦心構築的西楚聯盟轉瞬間又分崩離析了,項羽怒不可遏,魏代趙燕且不提,他獨獨不能忍受英佈竟也背叛了他,他們在滅秦之時可是最鐵的親密戰友,英佈怎麼說反就反了呢?
其實劉項之成敗,關鍵就在於能否團結諸侯。
而對待諸侯,項羽是服者不加以鞏固,不服者則殘滅,策略簡單粗暴,且代價大、破壞性強、收效小;劉季卻是威逼利誘極盡籠絡之能事,實在不行了就加以吞並,策略復雜而靈活,且代價小,破壞性少,收效大。
項羽本以為天下太平之後就可以帶著他的女人幸福終老,可劉季韓信英佈這些老朋友偏偏不讓他歇著,項王當然就要奉陪到底。
公元前205年十一月底,項羽數使奇兵渡河擊趙,張耳、韓信往來救趙,疲於奔命,苦不堪言。
接著,項羽派大將龍且攻九江,歷時數月,龍且破九江軍。
敗軍之將英佈與隨何抄小路隻身逃到滎陽。
英佈雖敗,但他熟諳項羽戰術,且在九江經營多年,舊部眾多,而且他的數千嫡系部隊並沒有受到大的損失,所以仍是漢陣營的重要助力;故劉季雖洗腳侮慢之,但仍給了英佈超高的地位與物質待遇,不僅保持他的獨立性,還增益其兵萬馀,讓他駐紮成皋,防守滎陽側背。
漢軍防禦項羽西進,主要靠的就是黃河邊上滎陽-廣武山《敖倉》-成皋-鞏-洛陽這條狹窄的鏈式防禦體系《註1》。
成皋位於今河南滎陽西北汜水鎮,又稱虎牢關、汜水關,這裡是由嵩山餘脈、黃河以及黃河支流汜水組成的一個小缺口,形成洛陽盆地的咽喉之地,隻因此關太小,無法有效駐紮數萬部隊以及其所需的物資,所以要確保此關不失,還是得在成皋以東的大城滎陽先組織第一道防線。
劉季讓英佈躲在相對安全的成皋休養士氣,算是對他相當好了!
楚軍雖最終平定了英佈的叛亂,但損失是巨大的。
本來,作為項羽麾下頭號梟將,英佈若能率領九江國軍隊由安徽西進,從南陽武關一線攻擊漢國,像韓信那樣也開辟個第二戰場出來,必能給劉季造成極大的麻煩。
但如今項羽卻不得不派遣重兵應對南部叛亂並加以鎮守,如此便大大削弱了滎陽正面戰場對漢軍的攻勢,延遲了楚軍趁彭城大勝而一舉西進深入的步伐,使劉季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並得以從容部署其取天下之戰略。
英佈在成皋安頓下來,便派人去六縣接回家小。
晚了,項羽已派項伯收編九江之兵,並盡誅英佈一家。
英佈悲不自勝,從此更與項羽不共戴天。
再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項羽既然不殺劉季家小,為何又殺英佈家小?
此實不可解。
況且,英佈之妻乃衡山王吳芮之女,殺英佈之妻,便是殺吳芮之女。
這吳芮在南楚之地《註2》頗有威望,且在楚漢間長期保持中立,項羽這麼做,豈不是要把南楚的百越山民也推向漢之陣營麼?
圖:項羽與英佈
所以我猜測,此舉大概是項伯自作主張,甚或為劉季暗中指使也不一定。
而他們這麼做,目的就是為了讓項羽在南楚之地失盡民心。
果然,這之後,項羽雖然在前方百戰百勝,但卻永遠失去了一個安定的後方。
南楚的百越山民不斷在項羽後方搞事情,搞的項羽焦頭爛額,經常不得不面對腹背受敵、乃至多線作戰的不利局面。
事實上,項羽最終垓下戰敗後,欲一路撤回老家江東,卻因不得不經過原九江國的地盤,故而沿途得不到有力的補充,這才會被漢軍一路追到烏江,絕望而死。
論心計,項羽實在玩不過劉季,他隻能在戰場上把面子奪回來,這才是他的強項。
公元前204年端月,項伯率九江降軍增援至滎陽前線,打破僵局的時機終於到了,項羽施巨鹿一戰之故伎,遣騎兵四處襲擊滎陽與敖倉之間的運糧甬道,漢軍大窘。
章邯王離當年的命運,似乎又要在劉季身上重演了。
沒有敖倉的巨量糧食支援,隻靠從洛陽翻山越嶺陸運過來的糧草,是根本無法支撐劉季與楚軍繼續打持久戰的。
一直撐到三月,漢軍終於開始缺糧,劉季無計了,劉季的首席智囊張良也無計了。
無計可施之下,劉季急得團團轉,開始天天罵人,毫無王者風范。
罵人,當然不是件值得向別人推薦的事,卻永遠有它值得存在的理由。
無論誰痛痛快快的罵過一個自己痛恨的人之後,總是會覺得全身舒暢,心情愉快的,好像便秘多日腸胃忽然暢通。
我相信,罵人就是劉季減壓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雖然粗鄙,卻十分之有效。
日後,劉季即便成了高祖,還是時不時爆出幾句粗口來,搞得群臣哭笑不得。
畢竟,劉季當了大半輩子的鄉鎮幹部,這突然間走上領導崗位,哪裡能突然擺得起帝王風范?
況且,惟大英雄能本色,劉季一生不改本色,倒也令人佩服!
然而,劉季再會罵人,也解決不了問題,關鍵時刻,漢軍的二號智囊陳平挺身而出,自信滿滿的宣佈——我有辦法!
陳平自歸屬劉季以後,先任護軍都尉,後又升任護軍中尉。
所謂『護軍』,其實就是借保衛為名而行監視之實的古代軍情機構,而護軍中尉便是軍情機構的最高負責人,其對內的職務是代表君王監督臣下將領,對外的職務是開展間諜活動,等於身兼美國的國土安全局《NSA》、聯邦調查局《FBI》和中央情報局《CIA》三重職務,其職責非常重大,後來三國時的曹真、司馬昭、周瑜、李嚴等重臣也擔任過此等類似的官職。
所以,當劉邦發現自己的特務頭子有辦法應對此危局時,立刻就意識到,陳平的秘密戰線或許有了重大突破,於是忙問道:君有何妙策?
陳平笑曰:反間計!
願聞其詳。
陳平開始分析: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廉節好禮之士多歸從於他。
但項羽太吝惜爵邑,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慢而少禮,士廉節者不來;然大王能不吝爵邑,廣泛吸納列國中頑鈍、嗜利、無恥之徒。
意思也就是說,項羽的人才精而少,劉季的人才多而濫;項羽是精英政治,以德行與階層為首要標準,所以陳平這種『頑鈍嗜利無恥』的寒族子弟就混不下去了;而劉季是平民政治,可以濫發爵位和封地,打破階級界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以數量優勢來彌補質量上的劣勢。
所以,陳平表示: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鐘離昧、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
大王誠能捐數萬斤金,賄楚人,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陳平這番話雖然不好聽,搞得自己這邊好像沒啥好人似的,但劉季卻不以為意,覺得陳平抓住了重點,這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於是當即拿出四萬金,交由陳平隨意使用,無需往來賬目,也不要單據報銷,隨你用多少,只要有效果就行,結餘也不用還給我了,算是賞你的辛苦費。
楚漢相爭情勢逆轉的關鍵.便在這個策略上。
當年,秦始皇反間李牧,給了頓弱萬金。
如今劉季為反間西楚君臣,竟給了陳平四萬金活動經費。
看來做帝王的都不能太小氣,該花的就要大膽的花,做大事,就得不拘小節,不要在細小的問題上錙銖必較,不要被眼前的利益牽絆手腳,這樣才能把精力放在主要矛盾上,以全局視野掌握大方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劉季就是秦始皇的粉絲與繼承者,所以他們氣魄相等,手段類似,能成大事《所以有些演員一人就演了秦始皇和漢高祖,而且毫無違和》。
隻可惜,項羽身為秦始皇的家國仇敵,他是不屑這種手段的。
而且他從小接受舊楚貴族的教育,最崇尚廉節好禮《註3》。
廉節好禮是個好品質,卻不是帝王的好品質,明朝有個亡國皇帝叫崇禎,清朝有個喪權辱國的皇帝叫道光,二人都節儉到了以至摳門的程度,結果又怎麼樣呢?
結果,利用劉季撥給他的巨額資金,以及從前在楚軍中經營的關系網,陳平迅速擴大了自己的情報機構,建立起當時世界上最發達的情報網絡。
在這個網絡的幫助下,陳平大量收買楚軍士卒將校與項氏家族中的敗類,散謠進讒,曰:『諸將鐘離昧、龍且、周殷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因欲與漢連和,同力滅楚而分王其地』
世界上有兩樣最可怕的東西,一是背叛,二是謠言。
背叛使人孤獨,謠言令人慌亂,項羽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這兩樣東西。
果然,項羽上當了,他害怕鐘離昧等人變成下一個英佈,於是心生猜忌,漸漸開始不再信任諸將,一切軍事決策,都自行做主,奮其私智,一意孤行。
後來龍且在齊國與韓信對戰時一反常態,焦躁冒進而遭到慘敗,估計就是太想在項羽面前表現自己;而另一位骨鯁之臣周殷在垓下大戰期間突然叛變,導致項羽孤立無援而慘敗,應該也與陳平這些年持續不斷的謠言攻勢有關。
有時候,看不見的戰線,才是決定一場戰爭勝負的最後關鍵。
漢三年《公元前204年》四月,楚漢之爭到了關鍵時刻,項羽大敗漢軍大將周勃,一舉攻破了他鎮守的屯糧基地敖倉。
劉季困守滎陽,形勢愈發緊迫,於是派出使者,要求與項羽議和,割滎陽以東為楚,割滎陽西為漢。
漢使言辭懇切,加之項伯在旁吹風,項羽就有點猶豫了:能不打仗自然最好,西楚連年征戰,百姓疲敝,將士思歸,不若依他講和,且得休養安靜,日後再作區畫?
可是范增卻堅決反對:漢王雖然目下陷入了困境,但他還有大片的河山在手,還有韓信的十幾萬兵馬可搏,他怎麼可能輕易言和,此不過緩兵之計耳,大王當趁其糧道斷絕,急攻滎陽,堅決徹底消滅之,切不可聽信其一面之詞。
項羽卻道:『亞父此言差矣!今天下紛亂,人心思定,漢王若真有心言和,寡人又何必苦苦相逼?
不如暫許其和,以觀後事!』
鴻門已上了一次當,這次居然還不學乖,這個豎子咋就這麼氣人呢?
范増怒急攻心,拍著桌子對項羽大吼:『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今日若養虎為患,君王後必悔之!』
面對范增的極力反對,項羽隻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回頭卻命令軍隊暫停對滎陽的攻擊,等待劉季的進一步反應。
項羽萬萬沒想到,這和談竟也是劉季與手下特務頭子陳平想出來的毒計,專門針對范增的毒計,目的就是要借此挑撥項羽與范增之間的矛盾,攪亂局勢,然後趁亂找到反間范增的機會。
果然,很快,項范二人產生嚴重意見分歧的消息,通過漢軍情報網傳來,陳平乃大喜,於是再次派出密使去向范增要求洽商和談及撤軍細節,范增自然無法接受,並且帶著使者去找項羽,表示自己不接受私下交往。
使者依照陳平交代,要求項羽派使者到漢營去,並說一切好商量,其實也二國也不一定要以滎陽為界,漢王可以適當做出讓步。
項羽不疑有他,便派使者到漢營中進行交涉。
他心中還是對劉季抱有希望:這一次若真能讓兩國休戰,天下太平,則百姓既得休養,又可修復劉項二人兄弟之情,豈不美哉?
楚使一入漢營,立即受到了非常熱情的歡迎和款待。
為了演好這出戲,陳平特意祭出了豐盛的『大牢』餐,還準備了華麗之極的歌舞表演,氣派非凡。
所謂『大牢』,就是豬牛羊三牲齊備的超級饗宴,按照當時的制度,這可是招待諸侯級別貴賓的大禮。
如此大禮,讓楚使都有些手足無措了。
劉季於是身著禮服,頭戴冠冕,鄭重其事的會見了楚國使者,席間不斷親切詢問道:『亞父近日起居如何?
亞父近日身體可好?
亞父夫人身體可好?
亞父公子身體可好?
亞父愛女身體可好?
……些許薄禮,煩公交予亞父為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楚使哭笑不得,趕緊澄清道:『我非亞父使也,乃楚使也』
劉季兩眼一瞪,故作天真表情道:『這麼說,公乃項王之使?
』
『然』
劉季聞言頓時黑了臉,當著楚使的面罵起人來:『乃公不是叫爾等去請亞父之使麼?
怎生將項王的使者請來了!』
罵完人,漢王劉季便在楚使與隨從們的面面相覷中憤然離場,令接待人員撤下『大牢』餐,然後派出自己的副官去接待使者,並換上另一套飯食,一套通常隻給下人吃的飯食。
有這麼接待國使的嗎?
你們這簡直是在喂狗嘛!楚使勃然大怒,卻又不敢在別人的地盤發作,隻好忍氣吞聲地吃完狗糧,然後丟下碗筷拂袖而去。
楚使不堪其辱,於是將自己在漢營裡的悲慘遭遇詳詳細細的告知了項羽,其中自然免不得添油加醋。
史書上說,正是因為這一件事,使得項羽立刻對范增大起疑心,陳平的反間計大獲成功。
大家讀完史書上這段記載後感覺如何?
是不是覺得很扯?
如此拙劣幼稚之反間計,不僅與陳平陰謀大師的水平極其不符,而且讓人很難相信如此伎倆竟能耍到項羽和范增這樣的人傑。
試想,本來項羽就有意和劉季媾和,是范增苦苦相勸,要求項羽加緊進攻滎陽,捉住劉季,他憑什麼和劉季暗通款曲?
就算劉季真和范增有所勾結而不小心說漏了嘴,他又豈能放項羽使者回去?
一回去,范增不就完了嗎?
這種明顯的破綻,隻有白癡才會相信。
事實上,後世學者對史書這段記載都有過很多懷疑,如明人陳懿典所言:『方進太牢,忽更草食,陳平此伎倆,宛如老翁戲猴。
楚之使,楚之君稍一思之,可不莞然一笑乎?
』深諳權謀的乾隆讀史至此,也不由嗤笑道:『陳平此計乃欺三尺童未可保其必信者,史乃以為奇而世傳之,可發一笑!』
依我看,陳平離間范增之計,應為漢朝情報機構之最高機密,除了漢軍之決策高層恐無人知曉,等到百年後的司馬遷再想要去解密,恐怕不可能《註4》。
『太牢』之事,估計隻是擺在臺面上的煙霧彈,即便真有發生,恐怕也隻是陳平計策中的一個小環節,其關鍵絕不在此;否則劉季交給陳平的巨額活動經費、足足四萬金,花哪兒去了?
光收買一些造謠的楚軍士卒,絕花不了這麼多錢。
要知道,當年著名投資家呂不韋將秦公子異人運作成為秦國王位繼承人,也不過花了千金而已;而當年秦國為了反間戰國名將信陵君、李牧而收買趙魏權貴,運營經費也不過萬金;陳平的這筆行賄金額,絕對空前絕後,買下一個國家,不在話下。
所以,我推測,這些錢,應該大部分都花在收買項氏家族中的敗類身上了。
項羽的西楚政權之中,主要有兩股政治勢力,其一是項氏家族成員,如項伯、項莊、項它、項聲、項冠、項悍等人,項羽非常信任他們;另一撥則是范增、龍且、鐘離眛、季佈等故楚豪傑,他們能力出眾,戰功赫赫,可惜項羽並不非常信任他們。
正如陳平在背楚投漢時所言:『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看來,陳平很早就認識到項羽是個家族觀念很重的人,因此項氏家族與范增等人之間、或者說皇親國戚與能臣幹將之間的爭權奪利也是不可避免的,與其離間項羽和范增,不如離間項氏家族與范增集團。
並且,劉季收買項氏家族擁有天然的優勢。
首先就是項伯,看他在鴻門宴上的表現,顯然早已成了劉季的內線,《漢初功臣表上》也說項伯後來以『破羽嘗有功,封射陽侯』可見此人必定在陳平的隱秘戰線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另外有一個叫項襄的項氏王族子弟,早在彭城之戰前漢軍攻打定陶時就已投降了劉季,估計他也為陳平和項氏之間牽線搭橋了不少。
再說,陳平原先就是項羽近臣,他與項氏本來就有不少交情,對西楚政權內部間復雜的政治、人際關系本就非常清楚,這就使他能夠有針對性的在西楚政權中散佈謠言、收買內線、制造矛盾、中傷范增、惑亂項羽,最終終於將項羽的頭號謀士亞父范增排擠出局。
當然,項羽和范增本身也並非鐵板一塊,正如蘇軾在其經典著作《范增論》中所言:『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
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
』
其實,項羽和亞父范增的矛盾由來已久了。
自打鴻門宴那次起,這矛盾就越發加劇。
關鍵是雙方的政治理念不同,項羽隻想打服劉邦,范增卻想打死劉邦;項羽為的是項氏之新楚,范增為的卻是戰國之舊楚。
我認為他和三國時的荀彧有點像,荀彧擁漢,曹操如果以恢復漢室為己任,荀彧的政治理想和現實就一致了,偏偏曹操剛開始還擁漢,後來隨著地位提高漸漸有了不臣之心,這時荀彧就對曹操表現出了不合作的態度。
范增亦如是,他協助項氏,有點兒借項擁楚的意思。
當楚懷王被殺,項羽和范增在政治上就不可避免的出現裂痕,隻是由於項羽尊范增一聲亞父,對其甚為恭敬,范增才勉強跟在他身邊,為他出謀劃策,但兩人之間的罅隙,卻顯然已日益在加深,隻是礙著父子之情而沒有顯露出來罷了。
然而,這個隱藏的矛盾,卻被陳平與項伯的聯手挑撥下,終於浮出水面,項羽表面上雖然沒拿它當回事兒,但不知覺間已經對范增冷淡了很多。
而范增恰恰是個一點兒委屈也受不了的人,他心裡堵得慌。
——唉,道不同不相為謀。
罷罷罷,我就別賴在這兒惹人厭了,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范增收拾行裝,黯然離去,從此離開了項羽,離開了楚營,離開了這個傷心人,離開了這個傷心地。
讀史至此,慨然長嘆,這兩個臭脾氣的貴族,寧願互相置氣,也不願坐下來好好談談。
這便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不是范增的智慧就比陳平低多少,而是陳平此人對時局擁有一顆極其冷靜極其清醒的腦袋,從而讓他能從局中跳出來,變成旁觀者。
這便是一個天才情報人員的高明之處——盡力攪亂時局,卻從不為時局所迷惑。
陳公如此才情,實不愧為大漢頭號王牌特工之名。
事實上,大漢朝建立後,陳平雖名為丞相,暗地裡卻仍是漢朝的秘密特工頭子。
高祖掃平天下,解白登之圍,擒殺韓信、彭越,乃至平定諸呂,都離不開陳平的秘密情報與隱蔽戰線的貢獻。
這位大漢軍統局陳老板的一生,是波瀾壯闊的一生,同時也是波譎雲詭、隱秘重重的一生。
諜報工作,命要硬,手要狠,更要能藏得住秘密,陳平在晚年說:『我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必累計我子孫,以吾多陰禍也』看來史書上記的那些,還隻是表面,實際他背後有多少秘密,當時沒有人知道,日後更是永遠也不會為所人知了。
註1:這個防禦體系從東到西,地勢逐漸提高,到了鞏縣,已是很高的黃土層,所以整個楚漢戰爭,楚軍攻漢軍都是仰攻,難度加倍。
項羽能在這種條件下與漢軍在此正面戰場對峙數年並取得優勢,這已是相當厲害了。
註2:秦、漢時分戰國楚地為三楚。
《史記 貨殖列傳》以淮北沛、陳、汝南、南郡為西楚;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
註3:當然,西楚彭城以南至下相一帶,其俗本就清廉好禮。
《史記 貨殖列傳》也說:『徐、僮、取慮,則清刻,矜己諾』
註4:不公佈,不解密還有一種可能是劉季陳平的計謀太過陰毒,太過無恥,上不了臺面,所以隻能隱藏起來,而公佈一些貶低項羽智商的故事來糊弄世人。
《史記》上還說,陳平後來『常以護軍中尉從攻陳豨及黥佈。
凡六出奇計,輒益邑,凡六益封。
奇計或頗祕,世莫能聞也』陳平後來在隨漢高祖平定陳豨及英佈叛亂時,又六出奇計,立下大功,但具體是什麼計,『世莫能聞』,全是秘密檔案,連司馬遷都看不到,恐怕也盡是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如果解密出來,恐怕要教壞小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