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痛的楚漢《20》
主筆:閑樂生朱暉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二月,秦末起義的春風已經吹遍了大江南北,楚國項氏叔侄也率領著八千江東子弟渡江攻秦,沿途招兵買馬,許多對社會不滿的熱血青年參加了這支義軍,其中就包括了一位眼神憂鬱身材高大的佩劍少年,自稱淮陰人韓信。
這會兒的韓信年方弱冠,還不滿二十歲,但他那高大俊朗的外形,以及憂鬱的眼神,唏噓的胡茬子,一下子吸引了這支義軍的主帥,項梁。
項梁雖然未必能看出韓信是個軍事天才,但畢竟韓信夠帥,當一個小卒太可惜了,還是留在身邊當親兵吧,他相信有顏值的人也一定有才華。
無名之輩韓信一參軍就做了項梁的親兵,似乎這個可憐人就要轉運了。
然而,事實沒有那麼簡單,上天對韓信的考驗還遠沒有結束呢,他的痛苦與磨難隻不過才剛剛開始。
這一切,都是同韓信一批來參軍的幾個淮陰老鄉搞的鬼。
他們見韓信這個爛貨居然做了大英雄項梁的親兵,心裡頭哪能平衡,於是四處宣揚說——憑什麼一個胯夫的起點比我們還高,難道就因為他長的比我們帥?
帥有個屁用!告訴你們吧,韓信其實是個爛貨、懦夫、無賴,他曾整天閑逛四處蹭朋友的飯,他曾因為怕死鉆過別人的褲襠,他還在一個漂母那裡吃過軟飯,你說這樣的人,配與我等為伍麼?
更別說項將軍了。
我看還是趕快將他開除出革命隊伍才對!
項梁聽到這些傳言,長嘆一口氣:此人看起來儀表堂堂,沒想到竟是個空心大白菜。
罷罷罷,看他長的帥,就放在身邊當花瓶好了,反正我項梁武藝高強,身邊的親兵有帥這個優點也就夠了。
於是,心比天高的韓信,志在萬裡的韓信,就在項梁身邊當了一個小小的親兵,而且一當就是半年之久。
當然,韓信生性孤傲,無法像英佈、陳嬰、呂臣、王陵、張良、酈商、蒲將軍那樣起義時帶有自己的隊伍哪怕一支小隊伍,直帶一劍,更無餘資,純屬技術入股,能做到親兵也不錯了。
這期間,韓信的主要工作就是像個肉柱一般戰在項梁的身後,看著項梁叱詫風雲,聽著項梁發號施令,並暗中磨練自己的軍事天才。
他不疾不徐,不急不躁的鑄他之寶劍,深夜裡熔爐中的火焰在閃爍,在不被人注意無人察覺的僻靜山野獨自錘煉,然而項梁竟沒有發現身邊已有神器鑄成。
隻有韓信發現了自己的蛻變,因為他發現項大將軍的每個正確決定,都與自己預想的驚人類似;而項大將軍的每個錯誤決定,自己事先都看出了問題。
看來,威震天下的項梁,也不過爾爾,就我韓信也比他強多了。
可惜,兩個人,兩種命。
項梁光靠自己的赫赫家世就能風光無限,而韓信無論再出色,也沒有人看的到。
因為他身份低微,因為他籍籍無名,因為他無足輕重,他的存在感太差了,金子是會發光,但當金子被埋在土裡時,在強大的光芒也沒有人能看到。
韓信有時候真的很羨慕項梁,我明明比他更有才,但他能指揮千軍萬馬,我卻隻能做一根肉柱子,還是一根被人笑話的肉柱子。
轉眼,碌碌無為的半年過去了,公元前208年八月,韓信隨項梁轉戰到了定陶,在這裡楚軍遭遇了一場大敗,項梁被秦將章邯斬殺,韓信拼命逃跑,總算保住自己的一條小命,在實現夢想之前,保住小命很重要。
接著,韓信隨一夥敗軍逃到陳留項羽軍中,在這裡,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鐘離昧。
鐘離昧乃是項羽最為看重的大將之一,此君不光驍勇善戰,且為人極具忠義,是個關雲長式的人物。
如此大丈夫,在當今社會基本找不到了,屬於男人中的極品。
鐘離昧是極品,韓信何嘗不是,於是某夜,二人在軍中偶遇,頓時相見恨晚,先是閑話家常,然後暢談人生理想,接著把酒言歡,結果雙雙醉倒在華麗麗的月色之中,結為莫逆。
這男人之間的友誼,有時候跟愛情是一碼事兒,這磁場對了,脾氣對了,緣分到了,一見鐘情是非常容易地。
越高貴的靈魂,越容易。
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人這一輩子碰上一個莫逆不容易,鐘離昧其實並沒看出韓信是個做統帥的料,他隻是覺得韓信熟諳兵法,做個普通將領還是可以的,於是他決定為了友情,拉下臉去跑跑關系。
於是,數日後,鐘離昧把韓信推薦給了項羽,言韓信此人有將才,可以為將。
項羽不以為然:什麼?
此無名胯夫可為將?
你的腦袋沒被撞到吧!
鐘離昧還要再說,項羽已經拍板:好了,看在公的面子上,我就封他做個執戟郎中吧,從小兵到郎中,這已經是破格提拔了,再大的官兒我可不給,給了眾將也會不服,是不是?
鐘離昧還能再說什麼?
執戟郎中就執戟郎中吧,這個官兒雖不大,卻能參與幕府最高決策,時間一長,項王看到了韓信的真正才能,總是還會再擢升他的,我也不能太著急了。
不久,任命下來了。
一時間舉軍嘩然:這韓信到底是什麼人,一上來就進了總參謀部,這也太搞笑了吧!
可是韓信卻一點兒得意的神色都沒有。
在他看來,以自己的才華,郎中這個舞臺還是太小了,這樣慢慢熬下去,何時方能大展我凌雲之志?
看到這裡,諸位不禁要問了:這執戟郎中到底是個什麼官?
大耶?
小耶?
輕耶?
重耶?
這裡我們必須分開來解釋:『執戟』,是一種爵位;『郎中』,是一種職官;兩者不是一個概念,但通常合二為一,使人身兼。
所謂『執戟』,不是真的去拿把戟站著,而是故楚之爵,另有『執帛』《曹參自五大夫封執帛,號建成君》、『執珪』《夏侯嬰賜執珪》等類似的爵位,這些爵位具體有多高,已然不可考了。
所謂『郎中』,可不是治病救人的醫生郎中,而是一種參謀文官,秩三百石,主要職責是在君王左右參與軍政謀劃,官雖不大,卻是要職,秦漢時很多高官《如李斯、樊噲、灌嬰、李廣、霍光》,都是從郎中升上來的,關鍵就在於郎中能經常接近君主,只要表現的好,自然比其他部門的人升官機會大。
所以呢,這官說大不大,說小也不是很小,就看韓信怎麼表現了。
可惜,韓信為郎中,表現了不老少,經常出一兩招奇策,偏偏項羽老哥不用。
為什麼?
第一:自負唄!項羽自認天下無敵,沖鋒陷陣麼,靠武夫,大政方針麼,靠自己。
他根本不需要參謀官,他一個人謀就好了,還要旁人參什麼謀,就連范增這個參謀長,參的謀也十個用不了一個,何況韓信?
第二:愛面子唄!項羽此人,是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給他提意見,得講方式方法,偏偏范增韓信二人個頂個兒都是不會察言觀色的孤傲之人。
你想想,天下三個脾氣最臭的人中之傑碰在一起,還能碰出啥思想的火花?
吵架的火花還差不多。
第三點,也是最關鍵最根本的一點——項羽和韓信的軍事風格迥異,這倆人雖然都是頂尖的軍事天才,但一個用兵如火,一個用兵如水;一個是兵形勢家的領軍人物,上承白起、尉繚子與信陵君,一個是兵權謀家的傑出代表,上承孫武、范蠡和吳起《見班固《漢書 藝文志》》,根本就屬於兩個完全相反的兵法派別,不可能兼容,也不可能合作。
特別時項羽所信奉的兵形勢家,講究決策指揮權的高度集中,兵形勢家之經典《尉繚子》說:『夫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又說: 『無天於上,無地於下,無主於後,無敵於前。
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總之這種戰法不需要什麼奇技淫巧,隻靠主帥的英明神武,基本上就是把參謀部當成擺設了《范增這個參謀長主要謀的也是政治和外交,非軍事》,所以別說韓信是軍事天才,就算韓信是軍事神仙,項羽也用不了他。
在領導特別是那些確有真材實料的的領導屢次拒絕自己意見的時候,遇到一般人,他會懷疑自己的能力有問題。
可韓信不這麼認為,他覺得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而是領導不行。
——看來,我跟這項羽不是一路人哪!不過沒關系,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我遲早會遇上我的知己。
至於你這楚軍小破參謀,沒啥好留戀的,我還是趕緊想辦法跳槽吧!
現在的韓信,已非淮陰那個脆弱少年了,他堅信自己是個大將之才,什麼挫折也擊不垮他。
一個男人就要這樣,貫徹始終,矢志不渝,任憑風風雨雨,不屈不撓,傲視天下,目空一切,不為王侯,決不罷休。
隻有狗,才會一輩子被人踐踏奴役,他不要做任何人的狗,也不會向任何人搖尾乞憐,他要找的是一個合作者,一個與他一齊掃平天下的合作者。
——項羽,你不用我,是你此生最大的損失,你等著瞧吧!
公元前206年四月,項羽進軍關中,挾百戰百勝之威,持諸侯之柄而宰割天下,封劉邦為漢王,令其往漢中就國,在項羽軍中毫無建樹的韓信於是脫身而去,投入了漢王軍中。
韓信早看出來了,這個以佈衣手提三尺劍起而爭天下的漢王其志非小,隱隱然有天子的氣度,而且他與他手下的那幫人也大多是草根出身,少有飽讀兵書的人才,韓信在那邊或許會提拔快一些!
作為韓信最好的朋友,鐘離昧深知韓信的志向;作為項羽最忠誠的屬下,鐘離昧也深知項羽的脾氣;所以他最終選擇了沉默,沉默的看著韓信離去,沉默的跟著項羽回到了彭城,從此二人海角天涯,山河萬裡,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共飲一江水,天地雖悠悠,兩心但相知吧!
可惜,韓信滿懷希望的來到漢中,收獲的,卻是更大的失望。
原來,漢王見韓信在項羽軍中數年毫無名氣,便也沒拿他當回事兒,順手隻給了他一個『連敖』的小官,與郎中級別差不多,地位還更下降。
所謂連敖,古之說法不一,一說是管理糧倉的小吏,二說是接待賓客的小官。
所謂『敖』,原為楚國尊大者的稱呼,顯然這是一個楚制官職。
秦末楚漢期間,劉邦還偶有使用楚制,等到漢社稷立於櫟陽,漢之朝廷就是清一色的秦制官職了。
連敖一職雖具體無可考,但今之學界通過楚簡研究普遍認為,這應是諸將手下負責後勤的官員《註1》,反正與韓信的軍事天才毫無關系。
此官與郎中一樣,亦是俸三百石,貌似不升不降,其實差多了,做郎中至少可以接近項王參與謀劃,做連敖半年也見不著漢王一面。
有時候,你躊躇滿志的跳槽,結果卻越混越差,這便是人生。
於是韓信怨氣沖天,每日上班遲到早退,吊兒郎當愛幹不幹,不是與同事鬧脾氣,就是頂撞部門領導,破壞團結,影響極壞。
終於有一日,大家受不了了,於是也不知怎麼一弄,韓信就犯了軍法,結果漢王一紙令下:連敖韓信犯法,按律斬首!
就這樣,韓信被稀裡糊塗的押上了刑場,與他一同被斬的,還有十三個倒黴鬼,他們有的是逃兵,有的偷了軍糧,有的口出怨言動搖了軍心,反正都是些對現實不滿的小人物。
午時已到,開始開刑。
一、二、三……排在韓信前面的犯人一個接一個被斬首。
他們有的在哭,有的在叫,有的在罵,有的無聲無息的倒下,但是沒有人理會他們,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腳色,命比狗還賤,死不足惜!
十、十一、十二……就要輪到韓信了!
——不行,我要活下去,就算我真的一輩子沒辦法出人頭地,也要硬撐著活下去,就算像狗一樣活著也要活下去,留著一口氣,起碼還有可以看見的機會。
於是韓信抬起頭來,悲憤的仰天長嘯:『天乎!汝為何要亡我韓信?
』
恰在此時,有一將騎馬經過,聞聲便好奇的駐馬觀望,正與韓信四目相對。
韓信認出,此人正是夏侯嬰,漢王劉邦的貼身司機、生死之交與鐵桿心腹,當時已爵封昭平侯,官至九卿之一太仆。
隻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歷史就是這麼神奇,若非兩人這偶然的一眼,焉得兵仙橫空出世?
又焉得漢室江山四百年?
當下,夏侯嬰便下令喝住刀斧手,上前問道:『汝犯法當斬,卻來問天,何故?
』
韓信緊緊盯著夏侯嬰,目光犀利冷峻:『既不問天,便來問公——吾聞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石,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
漢王不欲就天下乎?
何為斬壯士?
吾千裡迢迢棄楚投漢,卻落得如此下場,天理何在?
』
夏侯嬰聞言大驚。
當時漢王被項羽趕到漢中,被迫燒掉入秦棧道,以示自己沒有東向爭天下之意,這是以退為進的政治高招。
但是除了漢集團少數高層,極少人知道漢王真正的政治野心《知道也不敢亂說》,所以漢軍中才會有那麼多人當逃兵,那麼多人偷軍糧,那麼多人口出怨言。
然而這個籍籍無名的小小罪吏,卻一語道出了漢王之志,奇!
夏侯嬰再細看韓信,隻見此人雖眼神憂鬱,面色蒼白,但長的高大俊朗,卓爾不凡,人之將死卻毫無恐懼失色,反而冷峻豪邁,堂堂能言,渾身透露出一股英雄氣概,奇!!
——我夏侯嬰,這次碰上奇才了,乖乖,此等壯士,怎麼能殺呢,快,快給我放了,有什麼事兒我頂著!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要說韓信雖命運多舛,這輩子碰上的貴人還真不少,瞧,這不又來了一個夏侯嬰。
同韓信的上一個貴人鐘離昧一樣,夏侯嬰與韓信也是一夜暢談,這一談,談出味道來了。
第二天一早,夏侯嬰就興奮的向漢王推薦了韓信,言此人可為大用。
漢王不耐煩的說:好,大用就大用,看在公的面子上,寡人就封他做個治粟都尉吧,這官兒可夠大?
夏侯嬰大喜,趕緊跑回去給韓信報喜:大王封你做大官了,治粟都尉耶!爽不爽?
韓信一點兒也不爽:治栗都尉算啥大官,漢王太小看我了。
夏侯嬰一愣:這還小,你不會吧……
韓信也不解釋,一笑而去。
夏侯嬰不會明白他真正志向的,還是等待下一個貴人吧。
看到這裡,諸位又要問了,這治粟都尉到底是啥官,真的很小嗎?
說實話,它還真不小,漢王如此用人已經夠大度,夠不拘一格,夠給夏侯嬰面子了。
所謂治粟都尉,乃秦制官職九卿之一治粟內史的別稱,與推薦人夏侯嬰同級,主要負責管理谷貨與糧餉,漢武帝後改名為大司農,曹操的父親大貪官曹嵩就幹過這個,是個大大的肥缺。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沒有軍功,沒有家世,沒有名氣,還犯了軍法,卻平步青雲,從死囚一躍成為部長級軍需官,這提拔還不夠?
韓信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夏侯嬰實在搞不懂。
關鍵是才非所用啊,韓信要管的是兵,而且多多益善,他可不要管什麼糧食,你讓一個大將軍的料去當軍需官,這不等於叫火箭專家去設計服裝嗎?
專業一點兒不掛鉤,你說韓信他怎麼開心的起來呢?
更重要的是,韓信並沒有從各級管理層一層一層累功升遷的耐心,他是個超級不安分的人,這樣的性格當然不值得學習,一個大學應屆畢業生剛進公司就想當CEO,這可能嗎?
這世上隻有韓信,也隻有韓信,才可以這麼屌,才可以這麼屌的理所當然。
不過這回韓信稍稍學乖了些,他老老實實上班,安安心心做事,不叫苦不埋怨,不拋棄不放棄,對他的新頂頭上司丞相蕭何更是畢恭畢敬,動不動就找老蕭匯報匯報工作,談談人生理想,聊聊天下大勢。
雖然這兩位頂尖人才的領域不同,但登峰造極之後的風景都是相通的,何況軍事與後勤,本來就是一體兩面的,所以一來二去,老簫看出來了,感情這位小兄弟是個奇才,還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軍事奇才!讓他當治粟都尉太可惜了,他應該當將軍,不,應該當大將軍。
如今在漢軍之中,不乏樊噲、周勃、灌嬰這樣的勇將,但能夠統領大軍獨當一面,可與章邯、項羽對抗的人物,卻很難找的出來,劉邦自己的軍事能力尚可,或許可以稍稍硬抗住,但若要在逆境處絕地反攻,打出一片新局面,則非韓信此等天才級別的帥才不能勝任。
韓信這就是關鍵時刻上天賜給劉邦的國士啊,千萬不可錯過。
於是蕭何告訴韓信:原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就是那個能真正助漢王登頂之人,你等著,我一定幫你不負平生!
接著,老簫便徑直去找漢王:大王啊,臣在軍中發現一個奇才了,您得升他的官。
漢王說:什麼才啊,這麼奇?
蕭何說:大王可聽好了,他就是,改變社會風氣、風靡萬千少女,精通天下兵法,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治粟都尉韓信。
漢王說:又是這個韓信。
阿嬰說他厲害,你也說他厲害,他到底有多厲害!丞相,您可是很少這麼誇人的,這不是你的作風啊!
蕭何說:我不誇人是因為沒有人值得我誇。
這個韓信例外,大王如不信,可以找他聊聊。
像他這麼出色的男人,不管躲到哪裡,就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那樣鮮明,那樣出眾……
漢王說:聊個屁,不聊!你們都說他厲害,寡人偏說他是個空包彈。
此人在項王軍中當了兩年郎中,也沒見他當出個花兒來!
蕭何說:項王那是不識貨!如此奇才,大王不用,他可是要逃跑的。
漢王說:跑就跑唄!自從寡人來到這破地方,軍中每天都有人逃跑,再多跑一個也沒啥!
說完,漢王把蕭何撂在一邊,命人召兩個小妞進來給他洗腳。
這是他最喜歡的養生方法,飯可以不吃,腳不能不泡。
蕭何目瞪口呆的看著漢王,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大王,韓信真的跑了,你會後悔的。
漢王把腳伸進熱水裡,美滋滋的閉上了眼睛。
果然,韓信等了幾日,毫無消息,便決定要跑了。
我早說過,他是個超級不安分的人,他這一輩子桀驁不馴,對項羽都沒給過啥好臉色,如今卻違心花了這麼多功夫在蕭何身上,結果還是一點兒效果都沒有,他再不跑,更待何時?
——此處不用人,自有用人處!關東諸侯,群雄並立,項羽傻子般一口氣封了十八個王,還有田榮、陳馀二人,也都野心勃勃實力雄厚,二十個總有一個識貨的吧。
我韓信不能在漢王這一棵樹上吊死!
韓信堅信,真正的才華如火焰般難以收藏,總會燎原,差隻差一個巨大的草原而已。
於是,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韓信隻身單騎,離開了漢中這個傷心地。
明月如鏡,高懸秦嶺,映照千年歲月,你的楚歌嗚咽,淚水全無,隻身打馬出漢中。
天地蒼茫,前路渺渺,可憐的浪子啊,你何時才能找到你的歸宿,何時才能靜下你的心田。
韓信背長劍馳快馬,一路東行,到得第二天夜裡,還是沒能走出漢中,隻跑出去南鄭一百多裡地。
蜀道難行啊,巍巍秦嶺,一路山川險峻,處處危崖,一不小心就要掉入深淵絕谷而粉身碎骨,倒黴的韓信在半路上還碰到一次暴雨,被迫在巖下躲避了一個多時辰,所以才耽誤了這麼久。
好在時值仲夏之夜,雨後的天空晴朗清新,明月高照,流螢飛舞,道路還算看的明晰,韓信趁著月色穿山越嶺,在荒無人煙的山道上疾奔,蛙聲偶爾鳴唧,馬蹄踏痛永夜,山風吹過深谷,合成一片提提踏踏嗚嗚咽咽的怪聲,伴著一個孤獨的身影在月下飛逸。
直到一條大雨後新漲的河流橫亙在他的面前,韓信終於駐馬,徘徊。
月上中天,夜靜江寒,深山路險,河水新漲,馬不能渡,奈何奈何?
繞路?
還是尋渡?
韓信左右為難。
正在猶豫,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韓都尉慢走!』
韓信回頭。
蕭何,竟是蕭何?
他竟然一個人追了上來,而且淋得滿身濕透,狼狽的不行。
『丞相何以至此?
還濕成這樣!』韓信心內不由湧起一股熱流。
『怕你跑了,未曾躲雨,不過好在總算追上了!』蕭何喜極而泣,轉而又滿臉怒容,『都尉何絕人之甚耶?
相處數月,一旦不辭而去,於心獨能忍乎?
!』
韓信無語,也無從語起,他總不能直言自己嫌官小吧!
蕭何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便在月光下默默的看著韓信,眼帶幽怨。
良久,韓信終於嘆了口氣,道:『唉,丞相又何必在意我這麼一個無用之人!』
蕭何一個箭步沖上來,抓住韓信的胳膊,大聲表白道:『都尉天下大才,大王不聽我言而用公,是蕭何之愧。
都尉且請暫息雷霆之怒,隨我回去,我以全家性命力保都尉;大王再若不用,我便與都尉一同走。
都尉千不念,萬不念,請念你我一見如故,請念蕭何不顧山高雨大、路險途遠,心似火燎,忍饑挨餓,披星戴月,苦尋都尉……』
我本將心向溝渠卻有明月照我心。
韓信終於忍不住動情淚流,什麼叫做知己,這就叫做知己啊……我韓信再不識相,那還是個人嗎?
『丞相真乃大漢純臣也。
世之為相者,或嫉賢妒能,獨擅威權,大開私門,舉在錯直,好諛喜佞,偏執己見,誰肯犯顏苦諫,極力舉賢,忠心為國,屆己下士也。
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丞相既引為我生平知己,以國士遇之,信敢不傾心從命,而以國士報之』
鐘離昧是因為友情才推薦韓信給項羽,而蕭何卻是真正懂得欣賞韓信才能的知己,士不一定為友情而死,卻一定會為了知己而死。
韓信在前半生已經飽飲了風霜,受盡了冷落,太需要陽光,太需要溫暖的了,所以,當蕭何渾身濕透的出現在純潔而明亮的秦嶺月光下,韓信便已決定將此生所有的成敗與生死相托付,無論滄海桑田,無論物是人非,這不是犯傻,而是他做人的準則,可憐而可敬的準則。
蕭何開心的牽起韓信的手,連聲道:『好,好極,我等便趁此一輪明月,速速趕回去,免得大王掛念。
我急急忙忙來追你,也沒向大王稟報,大王一定急壞了!』
韓信欣然上馬,回頭望,果見漫漫長夜中,朗朗月華,已明晃晃的照亮了回去的路。
註1:其主要職責大概是為『徒役』登記名籍,並安排他們參與戰爭和大事的運輸與營造。
另外,通過研究漢初功臣表,漢初曾擔任過連敖一職的功侯共有九人,除了韓信外,其他都是一些無名之輩,可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