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侯景和東魏之間,梁武帝選擇了侯景。
在蕭衍看來,東魏內亂、侯景叛梁是南梁收復黃河以南之地、瓦解東魏的一個天賜良機。
有侯景在河南,梁軍即便再不濟,至少可以蠶食東魏黃河以南部分地區吧?
然而,他過高地估計了梁軍的實力。
世風日下的梁國已經像蕭衍一樣成了一個垂暮的老人,外表看起來沒有什麼兩樣,但實際上已經千瘡百孔,就差輕輕一推,大廈就會轟然倒塌,但此時的蕭衍對此似乎毫無察覺,他正安排一場對東魏的大規模戰爭。
八月一日,蕭衍下詔進行全國動員,大舉討伐東魏,並以蕭會理為統帥。
八月二十四日,南梁武州刺史蕭弄璋攻克了徐州近郊的嘖泉、呂梁兩座堡壘。
蕭衍給蕭淵明的指令是∶”侯景的目的是要掃清鄴城、洛陽,報仇雪恥,他先期率領部隊前去安撫平定。
你率領的梁軍隻用停留在寒山《江蘇省徐州市銅山區東南》,在那裡修築水壩,引來清河河水倒灌彭城。
大水一到,孤城自然淪陷,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蕭衍自從用水倒灌壽陽成功後,此次他要故技重演,於是,進抵彭城城下的梁軍將士們又當了一次工程兵。
九月九日,蕭淵明率領的十萬梁軍進抵彭城東南的寒山,距離徐州僅十八裡,此時,侯景的軍隊也從懸瓠向東北而來,進駐渦陽,與梁軍互為捺角。
在此,梁軍開始修築圍堰,切斷泗水河道。
侍中羊侃負責修築工作,經過二十天的施工,梁軍即將水壩築成。
東魏徐州刺史王則閉城固守,大水幾乎淹沒了彭城,水位距離城墻頂端僅僅三塊木板那麼高,羊侃勸說蕭淵明利用不斷上漲的水勢,發起進攻,但蕭淵明不從。
東魏大將軍高澄以大都督高嶽率軍解救彭城,打算任命潘樂為副將。
陳元康說∶”潘樂反應遲緩,不如慕容紹宗;況且,重用慕容紹宗,這是先王的遺命。
大人對此人隻用推心置腹,就不用擔心侯景。
“當時慕容紹宗在外地任職,高澄打算召見他,又擔心他驚恐不安,激成變亂。
陳元康又說∶”慕容紹宗知道我受到您的厚愛,曾派人給我送來厚禮,表明他的忠心。
我為了安撫他,接受了他的賄賂,並給他回復了一封措辭誠懇的書信,我敢擔保他不會有異心。
“
十一月二日,東魏朝廷任命慕容紹宗為東南道行臺,節度三徐州、兩兗州諸軍事,與大都督高嶽、潘樂一起出征。
起初,對於韓軌、高嶽率領的眾將,侯景沒有一個看得起的。
等聽說慕容紹宗也來了,侯景不禁敲打著馬鞍,面露畏懼之色,說道∶”是哪位讓鮮卑小兒懂得將慕容紹宗派來的?
真是這樣的話,難道說高王並沒有死?
”高澄另以廷尉卿杜弼為軍司。
代理行臺左丞。
杜弼臨行前,高澄詢問做好後方政務的要點以及可以引以為戒的事情,寫出幾條來。
杜弼回答∶”治理天下最重要的事,莫過於賞罰二字了。
賞賜一個人,能夠讓全天下的人們都喜悅;懲處一個人,也能讓全天下的人們都畏懼。
假如這兩件事情做好了,什麼事情都完美了。
“高澄聽了大喜,說道∶”杜弼的話,可謂是言簡意賅啊!”
慕容紹宗率領十萬東魏軍進駐寒山附近的橐駝峴。
羊侃勸說蕭淵明趁東魏軍遠來疲憊,發起進攻,但蕭淵明不從;第二天清晨,羊侃再次勸說出戰,蕭淵明仍然不聽。
羊侃遂率領本部人馬駐紮在水壩之上。
眾將與蕭淵明商量軍務,蕭淵明無言以對,總是發怒說∶”我自會隨機應變,你們不要多言!”蕭淵明既想不出奇思妙想,又控制不住下屬眾將,梁軍各部遂到處搶掠當地百姓,蕭淵明唯一能做的隻是禁止本部人馬不得搶掠而已。
十一月十三日,慕容紹宗率領的東魏大軍來到了彭城城下,他親率一萬多步騎直撲潼州《治所安徽省泗縣》刺史郭鳳的大營,企圖掘開水壩放水。
蕭淵明昏醉不能起身,下令眾將率軍救援,眾人無人敢出戰。
東魏軍逐漸逼近梁軍大營,梁軍上下頓時驚恐不安起來。
梁北兗州《治所江蘇省淮安市東南》刺史胡貴孫對譙州《治所安徽省蒙城縣》刺史趙伯超說; “我們率領軍隊來到這裡,目的是幹什麼呢!如今遇到敵人卻不敢出戰嗎?
”趙伯超畏懼不敢回答。
胡貴孫遂單獨率領本部人馬殺入東魏陣中苦戰,斬首二百級。
趙伯超手握數千軍隊,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拼殺,卻不敢解救,他對下屬們說∶”敵人如此強大,出去交戰肯定要敗,不如保全軍隊早早撤回,也可以免去罪過。
“下屬們都表示同意。
趙伯超命令屬下準備良馬,帶上愛妾,這時,他的兒子趙威方將要出戰,趙伯超趕忙派人制止,遂一起向南而逃。
胡貴孫所部全部戰死或被俘。
當初侯景曾告誡梁軍∶ “乘勝追擊時不要超過兩裡。
“戰前,慕容紹宗擔心梁軍強悍,自己的軍隊抵擋不住,將手下將領一一喚至跟前交代∶”我將假裝敗退,引誘梁軍追擊,你們趁機抄他們的後路。
“兩軍交戰中,東魏軍確實敗退了,梁軍卻沒有聽從侯景的告誡,乘勝追擊,而東魏士兵們見狀,以為慕容紹宗的計劃實現了,遂爭先恐後地進行反擊,結果,梁軍大敗。
昏醉中的蕭淵明以及胡貴孫、趙伯超等二百多名將領都被東魏軍隊俘虜,損失了數萬梁軍。
羊侃得以安全返回國內。
郭鳳退守潼州,東魏軍趁勢將其包圍,十二月一日,郭鳳棄城南逃。
蕭淵明被俘後,因其能約束自己的部隊不騷擾百姓,被東魏人稱之為義王。
他被送到鄴城,孝靜帝親自接見了他以及被俘的梁將,又把他們送到了晉陽。
高澄對蕭淵明非常看重,對他說∶”先王《指高歡》與梁主和好了十多年,聽說梁主的禮佛文,也經常說為魏主以及先王祈福,這都是梁主的深情厚誼。
隻是沒有想到突然失信,導致這番紛擾。
“
敗報傳到建康的時候,梁武帝正在午睡。
宦官張僧胤把他喚醒,說朱異有緊急軍情要稟報。
梁武帝大吃一驚,猛地站起身來,乘坐轎子來到文德前殿。
朱異說∶”寒山大敗。
“梁武帝聽了,腦子一片空白,搖晃了一下,將要栽倒下來。
張僧胤趕忙上前,將他扶穩、坐好。
蕭衍長嘆一聲,說道∶”難道我將步晉朝的後塵嗎?
”
寒山大捷後,東魏命令軍司杜弼寫下檄文,送給梁朝,檄文的大意是說∶”我們的君主和宰相都愛好和平,所以才與你們和好,雖然這個提議是我們提出的,但你們獲利最大。
侯景不過是一個無賴,投靠了西魏,西魏已與他結下君臣、兄弟之親,難道說對他沒有恩情嗎?
但仍然難以把他留住,頃刻之間,就幹戈相向。
侯景已惡貫滿盈,走投無路,因為你們那裡是罪犯聚集之地,遂甜言蜜語,希望將他收留。
誰知你們那裡竟然幸災樂禍,忘恩負義,君主荒唐,群臣蒙蔽,收容了大奸大惡,斷絕了睦鄰關系,動員軍隊,聲稱要保衛邊疆,實際上是要侵擾中國領土。
“
”世事無常,有時候看似有利,其實卻有害,有時候雖然得到了一點利益,但失去的更多。
春秋時,吳國入侵越國,卻引來了越國勾踐臥薪嘗膽之後的反擊;戰國時,趙國接受了韓國的上黨之地,卻招致了秦國對其毀滅性的長平之戰。
何況你們驅趕疲憊之民,入侵我徐州,舍棄你們擅長的戰艦,企圖與我們在陸地上爭鋒,因此,雙方刀槍剛一交接,你們就已經土崩瓦解。
是非曲直如此明顯,強弱又如此懸殊,得到一個侯景,竟然與一個國家絕交,看見黃雀卻忘了陷阱,這都是智慧的人所不做的事,仁愛的人也絕不會效法的。
”
“侯景遭遇風雲際會,位高權重,早該知足了,然而,他仍然冒進不已,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野心了。
你們卻授予他鋒利的武器,讓他的奸謀能夠得逞。
如今,南方顯然已經衰亡,侯景這個老賊將要施展他的圖謀了。
雖然他並非孫子、吳起之類的名將,也沒有燕趙的精兵,但他畢竟長期在軍隊裡摸爬滾打,與我們為敵當然不行,打你們則綽綽有餘。
將來,恐怕要成尾大不掉之勢,征召他入朝,他會很快謀反,但造成的危害會小些;不征召他的話,他叛變的日子會拖後一些,但對你們的危害會更大。
”
“人們並未聽說過你們的君主有多少美好的德行,卻一直以來輕浮陰險,他年事已高,昏庸無道,政治腐敗,百姓流離失所。
加上他用人失當,廢立無序,裝腔作勢,愚弄百姓,一肚子惡念,卻還說什麼戒律;滿腦子浮躁,還妄稱清凈。
上天降下了災禍,民間充斥著怨恨,人人困苦,家家思亂,寒霜已久,堅冰將成。
散播浮躁的風氣,委任輕薄的子孫,朝中有朋黨,兵權又旁落,骨肉之間將要發生爭鬥,幹戈將直指皇宮,結果將外部瓦解,內部崩潰。
“
杜弼的話就像是一個精準的預言,僅僅幾年後,梁朝覆滅的過程,幾乎與杜弼說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