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熙十三年《公元417年》二月,就在後秦內訌不斷之時,東晉太尉劉裕下達了總攻命令。
在彭城一直觀察了五個月之久的他,終於率領十萬大軍離開彭城西進,正式拉開了滅亡後秦的大幕。
他以第三子、時年11歲的彭城公劉義隆為冠軍將軍留守彭城,東晉朝廷晉升其為使持節,監徐州、兗州、青州、冀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冠軍將軍如故。
根據劉裕的命令,暫時停留在洛陽一帶的晉軍先頭部隊要等到劉裕的大軍到來以後,方可一起向西攻擊前進,這是因為劉裕還擔心晉軍會與北魏軍開戰。
王鎮惡、檀道濟等眾將當然沒有劉裕那樣的大局觀,大家一致認為,面前的後秦軍往返於潼關、長安之間,早已疲憊不堪,前線戰機瞬息萬變,『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現在正是給予後秦軍致命一擊的絕佳時機,豈容錯過?
王鎮惡等將的決策也不用深責,這是因為此時的後秦已經情勢大變,原本駐守在洛陽與潼關之間崤函險要的後秦軍,因為姚恢的叛亂而被西調,後秦軍不得不放棄了崤函險要,僅僅退守潼關。
王鎮惡等將立即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以較少的兵力未經激戰即順利突破了崤函險要,直接進抵潼關之下,並趁虛試圖攻下潼關。
在洛陽休養了三個月的晉軍將士們早已按捺不住,求戰心切的晉軍將士不待劉裕大軍的到來,即朝著潼關方向撲來。
東晉龍驤將軍王鎮惡率軍迅速推進到澠池,接著,王鎮惡又派遣司馬毛德祖進攻蠡城,後秦守軍潰散而逃,晉軍生擒後秦弘農太守尹雅,誰知尹雅不久就殺掉了晉軍看守,逃回了潼關。
此時,從澠池一直到潼關之間,後秦軍隊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晉軍浩浩蕩蕩朝潼關殺去。
在向潼關行進的途中,在陜城,這支晉軍又一分為二,龍驤將軍王鎮惡率領其本部人馬繼續朝潼關挺進,冠軍將軍檀道濟、振武將軍沈林子則率領其本部人馬從陜城以北渡過黃河,進攻襄邑堡,後秦建威將軍薛帛逃奔河東《山西夏縣》。
這當然還是進攻潼關的老套路∶以一部正面進攻潼關,以另一部渡過黃河占領蒲阪,再由蒲阪西渡黃河躍入關中,讓潼關天險失去作用。
檀道濟、沈林子所部北渡黃河,初戰告捷後,即以大部兵力向西,進攻蒲阪。
但蒲阪是河東重鎮,後秦經營很久,即便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取得柴壁大捷後,以全師之力也未能攻破蒲阪。
雖然晉軍作戰勇猛,但怎奈蒲阪守備嚴密,晉軍無法攻破。
而且渡河以後,檀道濟在進攻蒲阪之前,派出一支部隊,由將軍茍卓北上進攻後秦囤聚軍糧的匈奴堡,目的是奪取寶貴的糧食。
由於兵力不足,茍卓的這支部隊也被駐守此地的後秦寧東將軍姚成都擊敗。
後秦主姚泓對晉軍的攻擊立即作出反應。
他先派武衛將軍姚驢解救蒲阪,胡翼度增援潼關,然後又加封姚紹為太宰、大將軍、大都督、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鋮,改封魯公,侍中、司隸、宗正、節錄並如故,朝政大事全部由其做主。
姚紹堅決推辭,但姚泓不許。
於是,姚紹率領武衛將軍姚鸞等人帶領五萬步騎,進居潼關,阻擋王鎮惡之軍。
而此時已經來到蒲阪城外的後秦姚驢所部,與城內的並州刺史尹昭裡應外合,一起夾攻檀道濟之軍。
檀道濟見此情形,轉攻為守,固守營壘不戰。
王鎮惡、檀道濟等將領的行動,已經使該部晉軍陷於十分危險的境地∶首先,從全局上看,劉裕的大軍剛剛離開彭城,原本進攻中原的數路軍隊,因為進抵洛陽而失去了原有的層次,整個晉軍防線已經成為一字長蛇。
自西而東是洛陽、滎陽、石門、滑臺等若幹個孤立的據點,在這些孤立的據點背後毫無縱深,如今,王鎮惡等人又離開長蛇的一端洛陽西去,讓這一薄弱的長蛇戰線更顯兇險。
一旦北魏與後秦聯手,北魏軍隊突破黃河防線,後果將不堪設想。
其次,從西進局部看,擔任晉軍前鋒的各位將領顯然是因為前期的屢次勝利和神速推進,過低地估計了對手的實力,他們以為關中之敵也會像關東之敵一樣,遇到晉軍要麼望風潰散,要麼棄城投降。
殊不知,由於北魏與後秦和親、大夏一直侵擾關中,後秦的兵力主要放在關內,晉軍前期遇到的後秦軍並非後秦軍中的精銳部隊。
基於輕敵的原因,人數本來就不多的晉軍前鋒部隊,又一再分兵,很容易被各個擊敗。
再次,從一字長蛇戰線上看,在晉軍檀道濟部兵臨蒲阪城下的時候,晉軍沿著黃河的防線已在北魏軍隊的壓力下,出現了松動。
二月二十九日,滎陽的晉軍守將傅洪獻出了虎牢關,投降了北魏。
北魏帝國軍隊隨時可以突入洛陽,將王鎮惡等人的軍隊與劉裕的大軍一分為二,也可以與後秦協同,將王鎮惡等人的晉軍殺得片甲不留。
萬幸的是,此時的北魏明元帝拓跋嗣一直在猶豫,北魏初期的名將大多都在道武帝晚年被殺,剩下的都是一些循規蹈矩之人;而後秦此時則驚魂甫定,姚泓、姚紹也失去了對戰場的判斷力,沒有抓住戰機,以優勢兵力攻擊黃河以南或者以北的敵人。
此時的沈林子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對檀道濟建議說∶『如今,蒲阪城墻堅固,短時間無法攻破,不如離開此地,先專心進攻潼關一地。
潼關天險,是地形險要之地,王鎮惡一支孤軍,形勢非常不利。
如果姚紹到此,就難辦了。
我們如果攻克了潼關,蒲阪的尹昭將不戰而降』檀道濟采納了沈林子的意見,改變了原有計劃,主動放棄進攻蒲阪,又渡過黃河南下,於義熙十三年三月在潼關與王鎮惡所部會師。
同時,後秦太宰姚紹率領後秦大軍來到潼關,將王鎮惡、檀道濟、沈林子之軍層層包圍,企圖一舉將這支晉軍消滅掉。
晉軍懸軍深入,糧運困難,經歷了蒲阪、匈奴堡之敗,又看到姚紹大軍前來,晉軍上下都非常恐懼。
檀道濟與眾將商議,打算先率軍渡過黃河,暫避後秦軍鋒芒,也有人說拋棄輜重,東逃尋找劉裕大軍。
在這緊要關頭,沈林子手按佩劍,說道∶『相公勤王,志清六合,許、洛已平,關右將定,事情成敗,在於前鋒。
如今,丟掉將要勝利的趨勢,拋棄將要成功的基業,敵人人數很多,即使想要逃回,也是不可能的!下官受命作為前鋒,立下誓言要竭盡全力,今日之事,我自能為將軍辦成!』沈林子說畢,命令自己麾下的數百人將營壘的水井填埋,焚燒了營舍,表示了視死如歸的決心和勇氣,然後他親自率領這支由數百名壯士組成的部隊,朝後秦軍陣腳的西北殺去。
沈林子的區區數百之眾置身於後秦五萬大軍之中,無異於滄海之一粟,原無關大局。
然而,正是在沈林子這支敢死隊的沖擊下,後秦軍西北陣腳稍微松動了一下,這種松動很快像瘟疫一樣波及全軍。
就在這一瞬間,晉軍全軍悉數壓上,後秦軍整體向後退卻,並最終形成了大潰敗,被晉軍俘虜了上千人,晉軍繳獲了後秦軍大量的軍資,取得了至關重要的一次勝利,也極大地鼓舞了全軍的士氣,扭轉了不利的態勢。
此戰後,晉軍占領了潼關,戰敗後的姚紹率軍退守定城《陜西華陰東》,他對眾將說∶『檀道濟等人懸軍深入,兵力不多,在此最多不過堅壁不戰,等待劉裕的大軍。
我派出一支部隊遠去闋鄉《河南靈寶西北》,切斷他們的糧道,不出一個月,自然能夠將其全殲。
晉軍前鋒戰敗後,劉裕自然就無計可施了』但胡翼度反對道∶『軍勢應該集中而不可以分散,如果偏師不利,軍心將會大亂,豈能再戰?』
姚紹的這一決策是正確的,但他判斷晉軍不敢主動出戰,則並無根據。
晉軍面對後秦大軍自然不會主動發起攻擊,但不代表不會主動攻擊分散以後的後秦軍。
基於上述判斷,尤其是在胡翼度的反對下,姚紹打消了另外分出一支部隊遠去切斷糧道的計劃,而是命令武衛將軍姚鸞率領精銳部隊守住一處險要之地,以切斷大路的晉軍糧道,並令輔國將軍胡翼度率領部隊駐守東原,為椅角之勢,與晉軍大營距離很近。
從澠池入關,原本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從回黔阪往西,漢代以前都是從這裡經過,被稱為南路;第二條是大路,大路是漢末曹操討伐關中諸將的時候,感到南路太險惡了,就在北面另外開鑿了一條大路,被稱作北路或者大路。
由於主帥姚紹判斷晉軍不敢主動發動攻擊,因此,姚鸞的這支奇兵並沒有采取隱蔽戰術遠離晉軍大營,而是明目張膽地卡在大路之上。
姚鸞命令尹雅率軍與檀道濟、司馬徐琰所部在潼關以南交戰,尹雅再次戰敗被擒,被送到劉裕那裡,劉裕想到他上次被俘後又脫逃,將要誅殺他,尹雅說∶『前不久,我被你們抓獲就應被處死,僥幸逃脫,今日被殺,實在是心甘情願。
不過,漢族與我們雖然不同民族,但君臣大義是一樣的,晉朝以大義作為軍事行動的口號,難道獨獨不允許我後秦國有忠於社稷的忠臣嗎』劉裕聽了,就又釋放了他。
三月四日,沈林子率領部隊銜枚夜襲後秦軍固守的城池,後秦軍猝不及防,姚鸞被斬殺,投降的數千後秦軍全被活埋。
據《晉書·姚泓載記》記載,此戰被殺的後秦軍共計九千餘人。
在東原駐守著的胡翼度部隊,本與姚鸞之軍相互策應,但是,在姚鸞被攻擊的時候,胡翼度卻未發兵援救。
胡三省認為,此時的後秦軍已經成為驚弓之鳥,不敢救援。
其實這與晉軍采取夜襲戰,並迅速結束戰鬥有關。
當時,眾將上報戰功都誇大其詞,虛報戰果。
隻有沈林子據實上報,劉裕給其寫信詢問緣由,沈林子回答∶『王者之師,本有征無戰,豈可再增加斬獲人數,自我誇耀!國淵據實被賞,魏尚虛報受罰,這都是前車之鑒,後事之師』劉裕非常贊賞。
這次沈林子又全殲了姚鸞之軍,捷報傳來,劉裕專門給他寫信道∶『你接連取得勝利,我高興得無以言表。
後秦軍隊既然接連遭到慘敗,我猜想他們不會堅持多久了』
一計不成,姚紹又生出一計。
他又派遣撫軍將軍姚贊率軍屯駐在黃河河中的小島之上,以切斷晉軍的水路,並派遣恢武將軍姚難率軍從蒲阪運輸軍糧接濟姚贊的部隊。
姚難的運輸隊行至香城《陜西大荔東》,被晉軍擊敗。
當時,後秦河北太守薛帛在河曲投降了晉軍,而姚諶守堯柳《陜西藍田南》,姚和都則前往河東討伐反叛的薛帛。
當聽說晉軍進攻姚難的消息後,當即前去營救。
後秦軍抵達戰場時,姚難已經戰敗,後秦軍趁勢將河曲的晉軍別部擊敗,進屯蒲阪。
再說姚贊,姚贊率領的後秦軍營壘尚未構築好,沈林子再次率軍發動突擊,接連將後秦軍戰敗,姚贊騎馬倉皇逃脫,返回定城。
晉軍的這支先頭部隊在潼關附近逐漸站穩了腳跟,秦晉兩軍陷於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