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治理大明帝國的底層思維。《網路歷史》

從24歲投奔郭子興的紅巾軍到40歲稱帝,朱元璋戎馬倥傯16年。

16年的軍事生活塑造了朱元璋的心態、性格和思維方式。

戰爭是殘酷的,危機重重,千鈞一發,生死攸關。

它要求軍人絕對理性、精明。

不受情緒的幹擾,在最復雜的狀況中冷靜地選擇最合理的策略;把每一個微小的因素都考慮進來,在戰場的廝殺吶喊中能進行高速精確的計算。

在一次次的危機、逃亡、死亡等絕境中,朱元璋練成了一顆超人之心:鐵一樣堅硬,冰一樣冷酷,水一樣沉著,弓弦一樣柔韌。

這顆心隻受利益支配,絕不會被感情軟化。

大明王朝開國帝王後來在治國中表現出來的鐵腕、周密和殘酷,都是由這顆心決定的。

——張宏傑

本文摘自張宏傑著作《洪武:朱元璋的成與敗》

軍事思維

朱元璋治理大明帝國的底層思維

文 | 張宏傑

來源 | 《洪武:朱元璋的成與敗》

01

軍事思維的第一個特點:

保存自我,打擊他人

大明帝國開國後的種種重大舉措,與朱元璋長期形成的軍事思維方式有極大關系。

軍事思維是在惡性競爭中形成的思維方式。

如學者吳興明所言:軍事謀略的出發點是『在人生在世的多重關系中它取定人人關系,在人人之間的諸多關系中它取定利害關系,在利害關系的協同與爭鬥的雙向關系中,它又進而隻取定爭鬥關系』。

所謂『與人奮鬥,其樂無窮』,就是軍事思維的典型表現。

在處理人我關系時,習慣軍事思維的人總是以他人為手段,以自我為核心。

保存自我,打擊他人,這是軍人的行為本能。

在戰爭中,隻有把所有不利因素都考慮到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這樣,在判斷人物上,軍事家往往習慣從人性惡的一面出發,把針對自己的危險因素考慮到點滴不漏的程度。

以這種思維方式來應人待物,自然覺得危機無處不在,所以,『恐懼是身處謀略地帶人的基本心態』。

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朱元璋剛剛登上帝位,就『寢不安枕,憂懸於心』了。

登基的第二天,他告誡侍臣:『創業之初,其功實難;守成之後,其事尤難』他反復強調消滅危險於萌芽狀態的重要性:『憂患之來,常始於宴安者。

明者能灼於未形,昧者猶蔽於已著。

事未形猶可圖也,患已著則無及矣』

在寫給子孫們的《皇明祖訓》中,他這樣教導後代們:你們做皇帝時,即使安居無事,也要常懷警惕,一時一刻也不能怠慢。

這樣,你的性命才能安全,國家大權也不會丟掉。

如果一看天下太平就放松了防備,萬一奸人得手,身家性命不保,國家基業不存!

為此,他不厭其煩地諄諄囑咐後代皇帝如何注意安全,其小心謹慎已經達到神經質的程度:

『即使與那些朝夕相見、親近如同骨肉的人接觸,也要在心裡多加警惕,防人之心時刻不可無!如果要令左右回避,和親信大臣們商量機密,那麼,帶刀護衛隻許離你們十丈遠,不能再遠了!

『弄幾套盔甲刀槍,放在身邊。

選幾匹好馬,養在宮門口,四個城門也要各備幾匹!

『每天晚上,都要警省。

沒事常聽聽城中動靜,也可以到院子裡去,看看天氣星象,有沒有什麼災難的征兆。

如果不出去,則聽聽市聲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在漫長的軍事生涯中,朱元璋習慣了高強度、高密度的腦力勞動,習慣了每時每刻估量形勢、算計對手,習慣了激越昂揚的行進節奏,習慣於享受『與人奮鬥』的樂趣。

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沒有對手。

所以,在陳友諒、張士誠、元朝皇帝一個個消失之後,他開始了尋找對手的漫長過程。

原來的老鄉和戰友,即所謂的『淮西勛貴』,就進入了他的視野。

朱元璋原本是心胸狹窄之人,對臣下之一舉一動悉加注意,經常對臣下的舉止表示不滿,說:『此等愚夫,不學無術,勇而無禮,或閑中侍坐,或飲宴之間,將以朕為無知,巧言肆侮,凡所動作,悉無臣禮』在他『放大危機』的軍人心理形成的放大鏡下,臣下日常表現中的小小不謹不敬,都被放大成了叛逆的苗頭,他原來的朋友一個個在他的視野裡變形成了對手,所以他才舉起了屠殺功臣的屠刀。

02

軍事思維的第二個特點:

追求實用性

戰爭以實用為目的,軍事思維是非常功利化的思維,本能地要求思維方式簡明、實用。

朱元璋一生不尚形式,隻求實用。

在開國後的政治鬥爭中,朱元璋擅長不受形式的約束,『草鞋無樣,邊打邊像』,各種下作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他創造了大村莊式的治國方法,雖然不美觀,卻非常實用。

除了自己一家一姓的私利外,朱元璋對任何東西都沒有真正的信仰。

長期的謀略思維習慣,一而再再而三地從權謀中得到好處,使他形成了權謀化的思維習慣。

所以,朱元璋的治國方法是無巧不取、無利不謀、無所不為。

他竭盡全力維護三綱五常,推崇儒家正統。

然而,因為孟子說過民貴君輕,有違他唯我獨尊的心態,他居然敢刪節《孟子》。

他不迷信,但為了蒙騙百姓,就以神道設教,甚至裝神弄鬼,用迷信來駭人。

他戰時喜歡讀《孫子兵法》等兵書,對權術運用精熟。

戰後卻對兵書中的機謀權變之術一概斥為卑下之識,反對人們去研究它。

他說:『用仁者無敵,恃術者必亡』他遠交近攻,對外寬容,對內殘忍。

對他統治力所不及的少數民族、邊疆國家,他一副和善面孔,厚往薄來,大方之至,並且列出周圍的不征之國,要求子孫和他們建立長期友好的關系;然而,對於他鞭子所及的臣民百姓,他兇暴殘忍,苛刻無情,為了一姓之私,妄圖永世囚禁萬民,使之成為他的家奴。

03

運用戰爭中的手段治國

戰爭中的一些具體手段也被保留下來,成為他的治國方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朱元璋是中國歷史上最善於使用特務的將領之一。

他對駕馭特務很有經驗。

早在天下未定之時,他派衛士何必聚到袁州偵察敵情,何必聚回來向他匯報後,他不相信,問:『汝到袁州有何為記?

』何答:『歐平章門有二石獅,吾斷其尾尖』攻占袁州後,他還專門核查此事,核查屬實後才放心。

史料提供的情況表明,朱元璋的特務偵察手段是相當有效的。

正是這些偵察活動所得到的信息,為他做出正確的戰略決策提供了可靠依據。

開國後,他在政治生活中一樣大用特務,監視全國人民的一舉一動,並且明目張膽,毫無顧忌。

他首創中國歷史上公開的特務機關錦衣衛,豢養大批特務,稱為『檢校』,四出偵察臣下的活動,專門從事鎮壓『不軌妖言』的勾當。

『檢校』專門告人陰私,人人懼怕,朱元璋卻十分欣賞,說『有此數人,譬如惡犬,則人怕』《《國初事跡》》。

這些人無事不查,無事不報,社會的每個層面都在他們的偵察范圍之內。

南京各部的小吏原來都戴漆巾,門口掛牌額,『檢校』發現禮部小吏有人白天睡覺,兵部門口不設巡警,就把睡覺者的頭巾和兵部門牌偷走,報告給朱元璋。

朱元璋因此規定,禮部小吏從此不許戴漆巾,兵部不許掛牌額,以為懲戒,從此成了明朝定制。

他還特別喜歡偵察別人的私生活,怕別人在背後議論自己。

老儒錢宰嫌政務太煩,作詩說:『四鼓冬冬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

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特務偵知報告。

第二天,朱元璋在朝廷上召見錢宰,說『昨日好詩,然何嘗嫌汝,何不用憂字?

』遂遣錢宰回籍,說:『朕今放汝去,好放心熟睡矣』

戰爭時從紀律中嘗到甜頭,使朱元璋對嚴守紀律達到了迷信的程度。

從嚴治軍,是他的一貫作風。

開國之後,這一作風依然延續。

他對那些勞苦功高的大臣,也一樣說殺就殺,說打就打,廷杖制度即由此而來。

對任何違犯他制定的法規紀律的人,他一律毫不手軟,絕不放過。

駙馬都尉歐陽倫是馬皇後親生女兒安慶公主的夫婿,他不顧朝廷禁令,多次派家奴去陜西偷運私茶出邊境販賣。

朱元璋毫不手軟,得知之後立命抓來賜死。

對至親之人如此嚴苛,對待百姓就可想而知了。

他說:『胡元以寬而失,朕收平中國,非猛不可!』朱元璋在開國後的治國方針就是嚴刑峻法,靠殺人來震懾萬民。

他頒佈的法令,連篇累牘,林林總總,無所不包,對帝國生活的方方面面規定得無比細致。

稍有違犯,則治以非人之刑。

在他的治下,貪污六十兩,一經發現即被剝皮處死。

犯了出行不帶『路引』、在家『不務正業』、遇到不法之事沒有及時舉報等小過,朱元璋的懲治措施動不動就是『全家遷居化外』『梟首示眾』『斷手』『斷足』……

翻開他制定的《大誥》,隨處可以看到他親手制造的慘絕人寰的大案。

甚至,為了地方上一個皂隸的逃亡,他竟屠殺抄沒了幾百家。

朱元璋自己描述這個慘絕人寰的案子說:『民之頑者,莫甚於溧陽廣德建平宜興安吉長興歸安德清崇德蔣士魯等三百七戶……將豪民趙真勝奴並二百餘家盡行抄沒,持杖者盡皆誅戮。

沿途節次遞送者一百七十戶,盡行梟令,抄沒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