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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章鎖近影。
受訪者供圖
馬章鎖上世紀50年代留影。
受訪者供圖
左手叉腰,右手持『號』。
昂起頭,98歲老紅軍馬章鎖以標準的司號員姿勢演示軍號吹奏。
那份激昂,讓記者動容。
『父親不常說他在部隊的事』小女兒馬淑芳說,隻是常在飯前飯後或父親下樓鍛煉的時候,聽到他哼起嘀嘀嗒嗒的調子。
『我沒為國家作啥大貢獻,而且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不喜張揚的馬章鎖很少提及自己的革命經歷。
年歲漸老,馬章鎖有關戰鬥細節的回憶,已在時光中化作遙遠的『光點』。
然而,提起80多年前當司號員的經歷,他的記憶立刻清晰起來。
『為窮人戰鬥的事業是多麼神聖,比吃飽飯的意義更大』
1924年,馬章鎖出生在寧夏鹽池一戶貧苦農家。
7歲時,母親因病去世。
不久後,做貨郎的父親在走街串巷中『不知所蹤』。
年幼的馬章鎖和兩個姐姐靠放羊艱難度日。
直到12歲那年,馬章鎖意識到,『外面的世道變了』。
1936年,紅十五軍團騎兵團駐紮在鹽池境內,派出小分隊到各村宣傳抗戰形勢,動員群眾當紅軍打鬼子,保家衛國。
『我那時年紀小,還不能完全理解他們講的道理』抱著『跟紅軍走能吃飽飯』的單純想法,馬章鎖和兩個夥伴一起報名參軍。
起初,部隊首長見馬章鎖年幼體弱,將他分到騎兵團團部,後來又調整到衛生隊。
目睹紅軍打土豪、分田地、護百姓,為窮人戰鬥的激情在馬章鎖胸中燃燒,他執意要去『能扛槍打仗的部隊』。
『你這麼小,上戰場不怕犧牲?
』
『不怕!你們咋打仗,我就咋打仗!』
馬章鎖的堅決,打動了上級領導。
他被編入陜甘寧邊區保安司令部,成為一名通信兵。
1938年,年長了兩歲的馬章鎖個頭高了,力氣也足了。
他跟著通信參謀學習吹奏軍號,擔任司號員。
彼時,全民族抗戰的大幕已經拉開。
八路軍主力部隊挺進大青山地區,創建發展了大青山抗日遊擊根據地,同敵人展開艱苦卓絕的武裝鬥爭。
面對日本侵略者不斷發起的瘋狂掃蕩,馬章鎖所在部隊開赴綏遠,與八路軍大青山支隊共同抗敵。
『那天,我和戰友沖進一個院落時,看到一個日本兵的刺刀上正挑著一個小孩子……』憶及往事,馬章鎖幾度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軍號泣血。
『我一下子感受到為窮人戰鬥的事業是多麼神聖,比吃飽飯的意義更大!』馬章鎖把至純的革命信念,系進軍號上飄揚的紅綢裡;把對敵人的痛恨,融進奮力吹響的號聲中。
『司號員與司令員一字之差,身後同樣是千軍萬馬』
馬章鎖曾犯過一個嚴重的錯誤。
有一次,騎兵團行軍途中路遇土匪。
『司號員!』團指揮員康健民向馬章鎖喊道,『聽我命令,三連沖鋒、二連待命!』事發突然,剛擔任司號員不久的馬章鎖一時緊張,把軍號吹成了『二連沖鋒、三連待命』。
幸虧康健民發現及時,重新下達了命令,才沒有影響戰鬥進程。
戰後,康健民嚴肅批評馬章鎖:『再發生這樣的事,非殺你的頭!』
康健民的話如一記重拳,直擊馬章鎖心底。
再次拿起軍號時,他感到沉甸甸的分量。
『司號員與司令員一字之差,身後同樣是千軍萬馬』馬章鎖意識到,軍號是一支部隊的『傳令官』,司號員工作出一點岔子,付出的代價可能是許多戰友的生命。
『任何情況下,都要把指揮員的命令準確無誤地傳遞出去』自此,馬章鎖一門心思練本領,想方設法學習吹奏軍號的技巧。
冬日清晨,戰友們還在睡夢中,馬章鎖已早早起身來到山頭,迎著凜冽的寒風練習。
他的嘴唇被軍號磨得腫了消、消了腫,每次訓練結束,小號裡都能倒出水來。
後來,馬章鎖的號聲再沒出過一次差錯。
『戰場上,司號員是很危險的崗位。
每一次發起沖鋒,司號員總是第一時間躍出戰壕,以號為令調動部隊』馬章鎖說,沖鋒號一響,敵人的火力聞聲而來,先朝司號員的位置打。
馬章鎖已記不清,他熟悉的各營連司號員中,有多少人倒在他們自己吹響的沖鋒號的餘音裡……
『小馬子,我記得你是我的司號員!』
『沒錯,當時您差點一槍崩了我。
感謝您手下留情……』
多年後,馬章鎖與時任蘭州軍區副司令員的康健民重逢。
回憶當年那次失誤,兩人談笑風生。
當烽火硝煙散去,在旁人看來,那是一段遙遠的回憶。
對於親身經歷過戰爭兇險的兩位老兵來說,那是留在心靈深處難以撫平的痕跡。
在另一個『戰場』吹響『沖鋒號』
與許多老兵不同,多年來,馬章鎖沒有特別珍藏的軍旅老物件,甚至連那把隨他征戰多年的軍號都沒有留下來。
『他也覺得有些遺憾』馬淑芳告訴記者,新中國成立後,父親跟著部隊走南闖北,一直奮戰在國防工程建設一線,『打起背包就出發,哪裡需要哪安家,來不及收拾太多的行李』
上世紀50年代末,隨最後一批志願軍將士從抗美援朝戰場歸國的馬章鎖,在另一個『戰場』吹響『沖鋒號』。
當時,馬章鎖所在部隊秘密開赴大漠深處,執行導彈綜合試驗靶場和原子彈試驗場建設任務。
『廣袤的戈壁灘上到處是機器的轟鳴聲,部隊官兵和施工人員晝夜在建築工地上忙碌』馬章鎖回憶,為『兩彈』做窩的過程並不容易:冬天『黃毛風』一刮,寒冷刺骨;春秋季狂風驟起,飛沙走石,吹得人睜不開眼;夏天,毒辣的太陽仿佛總不落山,曬得大地如同蒸籠。
『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提前完成了外國專家口中‘不可想象’的任務』馬章鎖自豪地說。
那些年,馬章鎖跟隨工程兵部隊轉戰南北,鑿山開路。
如今,許多工廠、公路仍在國家建設中發揮重要作用。
『住帳篷,喝苦水,鬥風沙,父親把‘以場為家,以苦為榮,死在戈壁灘,埋在青山頭’作為自己的誓言』後來,追隨父親腳步來到新疆馬蘭基地服役的馬淑芳,愈發深刻體會到父輩的篳路藍縷。
馬章鎖曾專門到部隊看望女兒,馬淑芳至今記得,那天,父親驕傲地對她說:『看,你們住的房子走的路,都是我們當年修建的!』
1978年,擔任原第二炮兵工程技術總隊副總隊長的馬章鎖,調回寧夏擔任原銀南軍分區顧問。
『我是從賀蘭山深處走出來的放羊娃。
從大字不識一個的‘泥腿子’成長為軍隊幹部,離不開黨組織和這片熱土的培養』他教育3個女兒,要永遠跟黨走、世代報黨恩。
2018年10月1日,國慶節。
清晨6點,一聲嘹亮的軍號,劃破寧夏軍區銀川第一離職幹部休養所的寧靜。
那一天,我軍恢復司號制度,軍號重新在軍營響起。
『聽到闊別已久的軍號聲,父親十分激動,鼓著腮幫、瞪大眼睛,好像又回到多年前的戰場……』馬淑芳說。
《來源:解放軍報 記者 單慧粉 特約記者 路波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