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鴻熙,江蘇宿遷人,第10軍預備第10師第30團3營營長,他幹瘦有勁,紅唇皓齒,眼眸明亮,下巴還留著一撮山羊胡,浸了油似的烏黑鋥亮,開口說話,聲音從胸腔裡出來,帶有一種共鳴,遠近都好聽,這要是棄武從文去唱歌,是一個極具魅力的男中音。
蔣鴻熙在衡陽保衛戰中三次負傷。
第一次是6月28日在五桂嶺陣地,右額角與右肩被機槍子彈擦傷兩處,沒有下火線。
那時,他還是第2營5連連長。
第二次是7月5日,火線提拔為營長才兩天的蔣鴻熙從張家山指揮所裡帶傳令兵沖到一線交通壕邊,一路喊叫,邊打邊喊,一枚炮彈在身邊爆炸,全身傷了8處,被送到第69兵站醫院。
軍醫清理了傷口創面,又小心翼翼地從他的右上臂、胸前、咽喉三處關鍵傷口取出炮彈碎片,強令住院。
兩個星期的治療中,蔣鴻熙轉了第69兵站醫院,第99傷運站,第一、第二、第三野戰醫院五個單位。
7月19日,第30團一營長重傷,二營長陣亡,兩名少校團副被抬下山崗,全團中下級幹部傷亡殆盡,陳團長孤掌難鳴。
預十師葛先才師長電話打到第三野戰醫院:『鴻熙嗎?
』
『報告師長,我是蔣鴻熙』蔣鴻熙筆直杵在電話機前。
『你們團裡的狀況,你知道嗎?
』葛先才問。
『知道大概』蔣鴻熙人在醫院,心在戰場,他知道此刻戰場缺『帥』。
『你現在怎麼樣?
能上來幫幫你的團長嗎?
』
『可以。
報告師長,我馬上就去』蔣鴻熙挺起胸脯,眉頭又陡然緊,左手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傷口仍在隱痛。
『傷還沒有痊愈,要慎重,不要沖動』
『沒事,雖未痊愈,也不妨礙行動』蔣鴻熙答道。
『那就即刻報到』黃昏,蔣鴻熙裹著膏藥繃帶帶著傳令兵上了天馬山。
天馬山,衡陽西郊的最後一個據點,過了這兒,就是衡陽市區。
蔣鴻熙得到命令:死守天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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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守天馬山的是七拼八湊的部隊,指揮紊亂,—共有四個團部,十一個以上的營部,由預備第10師張副師長統籌指揮。
天天都有飛機轟炸。
天天都是血戰。
蔣鴻熙所在營部利用兩個小防空洞做臨時指揮所,一顆炮彈下來,5個陣亡,3個負傷。
經過四天五夜的拉鋸肉搏,蔣鴻熙所在營剩下1個連長、2個排長、24個士兵。
日軍第二次總攻潰敗了,蔣鴻熙帶著這27名官兵深挖戰壕,掘散兵坑,修障礙物。
8月3日,日軍第三次總攻瘋狂拉開,蔣鴻熙剛打完一個彈厘,50米外一陣密集的槍彈掃射過來,蔣鴻熙眼前一黑,腿一軟,不自覺地倒在地上,右腿被打斷,血流如註。
晚上10點,雙方暫且停火,四周黑咕隆咚,戰鬥間隙的又一次平靜,蔣鴻熙往痛處塞了一個藥包,用綁腿帶紮緊了右腿根部,心中默念:就死在這兒算了,反正已撿回兩次命了,還怕它第三次?
再弄死個把鬼子,老子就賺大了。
誰知團長摸過來命令道:『將蔣營長抬下去!』不由分說,蔣鴻熙被放到了擔架上,
團長在他身上蓋了一條污濁稀爛的軍毯,又塞給他兩盒針藥,說:『你可是我們的秀才,不能隨便丟了性命』
蔣鴻熙咬著牙,忍著淚,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掃視著同生共死的官兵們一張張堅毅而又憔悴的面龐,悵然去了醫院。
月亮卻似乎比往常黯淡多了。
那一天晚上的月亮給了蔣鴻熙刻骨銘心的記憶。
在醫院裡,蔣鴻熙再一次提起筆來,將椎心泣血經歷一一記錄下來,並細心地放進挎包,日日背在胸前。
因為第二次住院時還有兩位軍官,衡陽保衛戰一開始,他們就著手寫書,甚至連書名都取好了,一本叫《衡陽有我》,作者是他的前任營長徐聲先,7月14日在湘桂鐵路機修廠陣地被炮火吞噬,手稿胎死腹中。
一本叫《衡陽五十日》,作者是徐營長的老友,叫李春華,他本是友軍的一位參謀,請假路過衡陽卻不知何故以朋友關系來本營協助作戰,沖鋒冒險,指揮調度,清掃戰場,什麼都幹,可戰爭無情,出院後戰死沙場,他的紀實作品也杳無音信。
8月7日,衡陽城破,一群日本兵沖進地處楊林廟的兵站醫院,見人就殺,不管是無行動能力的重傷兵或是手無寸鐵的民眾,醫院裡有1000多重傷兵,手無寸鐵,步履艱難。
慘無人道的日軍或者開槍,或者刺挑,躺在蔣鴻熙前院的傷兵們毫無反抗之力全被肆意宰殺。
慘叫之聲,響徹全城。
蔣鴻熙滿懷悲憤、緊閉雙眼等待著為國犧牲的時刻……誰知那夥疲憊不堪的日本兵走到蔣鴻熙面前,大概連舉槍的力氣和興趣都沒有了,竟然莫名其妙地暫時停止了射擊,沒有踏進屋來……
大難不死的蔣鴻熙之後拖著傷腿輾轉逃亡,倍受艱辛。
傷腿歷經426天痊愈後,人已殘廢。
他輾轉河南一個偏僻村莊裡安了家。
在全部盧姓的村莊裡,外姓人死後不能埋進盧家家族墓地。
蔣鴻熙想,我死後,是否仍與我的第10軍兄弟去衡陽那片郊野荒坡為伍。
『身既死兮神以靈,於魂魄兮為鬼雄』。
那是一段無愧無悔的歲月,那是一曲同生共死的和弦,那是一種不是血緣的血緣!
《蔣鴻熙,江蘇宿遷人,第10軍預備第10師第30團3營營長,黃埔軍校第15期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