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王滅商建周後,為配合政治上維護西周統治的分封制,武王弟周公旦對上古至殷商的禮樂進行了大規模的整理與改制,創造出了一整套涉及到飲食、起居、祭祀、喪葬等方方面面的禮樂制度,謂之『周禮』,以此來約束人們的行為舉止,繼而維護西周的統治。
此後, 經過270餘年的發展,周禮彌漫於西周社會的每個角落,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社會上每個人的行為舉止,尤其是上層權貴階級,他們每個人都以知禮、懂禮、講禮為榮。
但是,到了春秋時期,禮樂征伐出自天子的周禮遭到破壞,周天子威嚴不再,再也沒有征召天下諸侯的能力,自此禮崩樂壞,諸侯王再也不聽周天子的命令,諸侯國之間各行其是,相互稱霸。
此後,在短短的百餘年間,諸侯國中相繼出現了鄭莊公、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吳王閨聞、越王句踐等霸主,他們為了爭奪霸權,雖表面上依然奉周天子為天子,但是卻絲毫不聽從周天子的命令,是大力征伐周邊的國家,促使小國依附,大國屈從,以此來彰顯其霸權。
一時間,像鄭、魯、許、衛、蔡、陳等中立國家是惶惶不可終日,或被滅國數次,如陳、蔡就被楚國幾經滅而復立,或被迫依附於大國,如鄭國就因夾在晉楚二個大國之間,就被迫依附於晉楚其中的一個國家,但每次都是從晉,則楚討;從楚,則晉伐,弄得鄭人很是狼狽。
就是在這樣混亂的時局下,一批名叫『行人』的職業應運而生,所謂『行人』就是使者,《管子·侈靡》:『行人可不有私』尹知章註:『行人,使人也』。
他們為自己的國家是四處奔波,前往他國為自己的國家謀取利益,或讓小國在困窮之境下生存下來,甚至是滅而又復;或讓大國之間, 握手言歡,化幹戈為玉帛。
公孫僑
但是,時至戰國,各國之間的形勢卻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春秋時期,因西周封制下的禮制影響尚在,禮義尚未完全崩壞, 『五伯之起,尊事周室。
五伯之後,時君雖無德,人臣輔其君者,若鄭之子產、晉之叔向、齊之晏嬰,挾君輔政,以並立於中國,猶以義相支持,歌說以相感,聘覲以相交,期會以相一,盟誓以相救。
天子之命,猶有所行;會享之國,猶有所恥。
小國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此時的禮儀雖然沒有西周初期那樣的正常,但是影響力依然還在,在一些掌權的貴族的支撐下,它卻仍能在表面士維系人們的之間關系,支配著霸主們的行動,強烈地影響著人們的思想意識。
簡單地說,春秋霸主之間還是恪守著周禮下的底線,他們雖要求小國惟命是從、定期朝覲,在財物索取上誅求無度,但是很少以滅其國,占其土為目的,而且對於周天子,他們雖然輕視,但卻不藐視,對周王室還是保有著一份尊重。
可是到了戰國時期,各國間的角逐不再是以爭霸為目的,而是以兼並更多的土地和人口為目的。
簡單地說,春秋時期,大國爭的是面子,但是到了戰國時期,大國爭的是土地。
正如劉向在《戰國策》中所說:『仲尼既沒之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道德大廢,上下失序。
至秦孝公,捐禮讓而貴戰爭,棄仁義而用詐譎,茍以取強而已矣。
夫篡盜之人,列為侯王;詐譎之國,興立為強。
是以轉相仿效,後生師乏,遂相吞滅,並大兼小,暴師經歲,流血滿野,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莫保其命,湣然道德絕矣,晚世益甚。
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侔爭權,蓋為戰國。
貪饕無恥,竟進無厭,國異政教,各自制斷;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並起』。
春秋形勢圖
此時,在戰國這個『捐禮讓而貴戰爭,棄仁義而用詐譎』的時代,小國殘滅,大國對峙,周天子的威嚴早已不復存在,此時各國霸主早已撕破最後一塊遮羞佈,是仁義棄絕,信義不存,威信蕩然無存,他們不再奉行周禮,而是力爭暴伐,以欺詐貪利為信條。
也就是在這種環境下,『說客』應運而生,他們或是高談闊論、不羈不束的縱橫說客;或是大智超群、滿腹經綸的策人謀士。
『行人』和『說客』分別就是春秋和戰國時期的外交家。
所謂『行人』,也稱行李、使人等,這個官職在西周時期就已經出現,《周禮·秋官》載:『大行人,中大夫三人:小行人,下大夫四人』,由此可見在當時行人是分等級,其中大行人由中大夫擔任,小行人則由下大夫擔任,大小行人出使的對象是不一樣的,若出使的諸侯國爵位很低,或者實力不是很強,又或者任務不是很重,則由小行人出使,反之則由大行人出使。
同時,春秋時期的行人,其職位都是世襲的,這點從《左傳》記載的一件事就可以看出,魯昭公元年《前541年》,魯國會盟諸侯,魯行人叔孫氏前往參與會盟,就在會盟之時,魯季孫氏突然在沒有征得楚國的同意,就帶兵伐莒。
此時,楚王震怒,以魯人違背盟約為名,扣留了叔孫民,這時被扣留的叔孫民說道: 『雖怨季孫,魯國何罪?
叔出季處,有自來矣,吾又誰怨?
』 『叔出』二字便可說明叔孫民乃是魯國世襲的行人。
春秋時期,因行人的職責就是拯救自己的國家於水火之中,同時維護國格和人格的尊嚴,他們的言辭妥當與否,直接關系到國家的命運和個人的生死榮辱,因此對於行人的人選,各國都是嚴格選拔,對於他的基本要求,就是要懂得各國之間的交往禮儀,更要是一個博學多才之人。
總的說,春秋時期的『行人』,全都是權貴階級出身,是當時真正的貴族。
申包胥
如此,正因行人的出身,憑借著良好的教育,在周禮的日夜熏陶下,他們不但是博學多才,知禮識禮,還擁有著很強烈的責任感和道德感。
也就在這種責任感和道德感的促使下,春秋行人多數都以國家存亡、個人人格為重,往往表現出一種自我獻身、不圖名利的犧牲精神,如定公四年《前506年》,吳國攻陷楚郢都,楚國行人申包胥為拯救楚國涉秦求師, 『立依於庭墻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最終感動秦哀公,秦出師擊吳,協助楚軍收復楚都郢都。
可以說,春秋時期的外交家們,他們都有一種君受過、不避主死的犧牲精神,擁有著十分高尚的品質。
但是,到了戰國時期,隨著禮制徹底的崩壞,曾經以仁、 義、禮、信觀念為生的行人們就再也沒有生存的土壤,他們逐漸被『說客』所替代。
而戰國時期的說客,與春秋的行人不一樣的,他們多數都不是貴族出身,而是出身貧賤,沒有任何的社會地位可言, 他們之所以會當說客,那是因為他們不甘於屈居人下,他們希望憑借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去迎合當世之君,繼而達到裂地封爵、謀取高官厚祿,及光宗耀祖的目的。
可以這麼說,戰國時期的說客就是一個利己主義者,他們沒有任何的責任感和道德感,對周初那套仁、義、禮、信的觀念是不屑一顧。
正如戰國著名說客蘇秦對燕王所說:『且夫孝如曾參,義不離親一夕宿於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齊?
廉如伯夷,不取素餐,污武王之義而不臣焉,辭孤竹之君,餓而死於首陽之山。
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數千裡,而事弱燕之危主乎?
信如尾生,期而不來,抱粱柱而死。
信至如此,何肯揚燕、秦之威於齊而取夫功哉?
且失信行者,所以自為也,非所以為人也。
皆自覆之術,非進取之道也』
蘇秦
可以說,蘇秦這段話是代表了當時所有說客的真實想法,在這些說客的眼裡,什麼仁義,什麼廉恥,什麼信仰,一切都是空的,大丈夫要想建功立業,名垂青史,就不能固守道義,應當以欺詐之法完成進取之功,不然將一事無成,隻有不擇手段,不顧道義,榮華富貴才能接踵而來,他們才能獲得高官厚祿,才能衣食無憂。
不過,並不是說戰國時期的說客都是如蘇秦這般,還是有著像魯仲連、唐且、 荊輛、聶政這樣的『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輕財重義的君子。
但是,從大環境來看,戰國時期的說客多是蘇秦這般人物,為謀取利益,是到處奔走,利則仕,不利則走, 『朝秦暮楚』的事情是不少做。
比如蘇秦,先是西說秦惠王,向其提倡連橫之說,但在遭到冷遇後,他就憤而離開秦國,於次年前往秦國的敵國趙國,遊說趙王,而後趙王被說服,蘇秦被封為武安君掛相印,接著蘇秦又聯合楚,齊,燕,韓、魏五國,身兼六國相印,率六國軍隊往叩秦關。
當然,其實同樣從大環境來看,戰國時期的說客之所以會變成這般的利己主義者,究其原因還是在於這時的社會早已被權勢、錢財所腐蝕,早已沒有西周那般淳樸的模樣,正如蘇秦所說:『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但,人生世上,勢位富貴,蓋可忽乎哉?
』蘇秦一語道破當時人情的冷暖,世態的炎涼。
如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他們那麼急於求富貴,他們實在是太想出人頭地,成為別人仰望的存在。
總的說,這兩種在不同時代所產生的外交家,因時代環境所致,他們是朝著兩個極端在分別發展著。
行人和說客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春秋外交家『行人』因恪守周禮,所以他們一切都以禮為先,在外交的過程中待人是風度翩翩、文質彬彬,令人傾倒,他們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絕對不會言而無信,因此讓人很是信服。
但戰國的外交家『說客』卻不一樣,因他們不再受周禮的束縛,此時的他們是一切以個人利益為先,為了謀取功名富貴,他們可以言而無信,可以謊話連篇,在他們的眼裡,什麼仁義,什麼廉恥,什麼信仰,跟自己的利益相比,那是什麼也不是,因此讓人很是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