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北抗日戰場上，一直有『南楊北趙』之說。
『南楊』指的是在東南滿活動的楊靖宇，『北趙』則是北滿地區的趙尚志。
梅津美治郎簽發的《治安部關於捕殺抗聯及抗日軍高中級幹部的賞金規定》，楊靖宇、趙尚志被列在了前兩位，賞金同為1萬元。
這兩位著名的民族英雄先後犧牲於抗日戰場，然而，直接導致兩位英雄血灑東北的不是日軍，而是令人痛恨的漢奸。
1940年2月18日，跟隨在楊靖宇身邊的最後兩名戰士朱文范和聶東華在濛江縣大東溝購買食物時，被敵人發現，激戰半個小時後犧牲。
至此，楊靖宇將軍開始了孤身一人與數百敵人周旋的五天五夜。
擴展閱讀：尋找馬尚德：楊靖宇將軍犧牲的前前後後之——與楊司令的訣別時刻
不必多說，開槍吧！
2月，此時的東北是最寒冷的季節，根據當時的氣象資料記載，楊靖宇所處的濛江地區最低溫度已是零下42度。
楊靖宇孤身一人穿著打了補丁的破棉衣和警衛員黃生發用破佈條幫他編打的朝鮮式樣的佈鞋，輾轉在深山老林之中。
最後這五天，楊靖宇是怎麼渡過的，現在已無從知曉。
2月22日，精疲力盡、饑餓難耐的楊靖宇在保安村以西的山裡遇到四個打柴人。
這四個人是偽牌長趙廷喜和村民孫長春、辛順禮、遲德順。
為了圍剿山上的抗聯，居民點的日偽警察嚴禁砍柴的村民帶食物進山。
楊靖宇懇請他們：『你們幾個能不能進村給我買點吃的，再給我買雙棉鞋，我多給你們錢』
楊靖宇已經幾天沒有吃飯，臉上、手上、腳上都是凍瘡，趙廷喜說：『我看你還是投降吧，如今滿洲國不殺投降的人』趙廷喜哪裡知道，豈止是不殺，如果楊靖宇投降，日本人還打算讓他出任偽滿洲國軍政部長，利用楊靖宇的威望制服東北的抗日武裝。
楊靖宇沉默了一會，平靜地回答：『老鄉，我們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
』這些細節都清清楚楚的記載在日偽的檔案資料裡。
趙廷喜他們答應回村給楊靖宇弄點吃的。
誰知在回去的路上，他們遇見了日偽特務李正新。
被連哄帶嚇之下，趙廷喜怕另外三人先報告，導致自己落個隱瞞不報的罪名，索性說出了此事。
李正新聽後大喜，帶著趙廷喜一起去了日本的偽警所報告給了日本的警佐西谷。
2月22日晚，這一晚是農歷的正月十五，借著夜色的掩護，楊靖宇來到濛江河邊的三道崴子，在山裡的一個小窩棚裡渡過了元宵節，這是他人生中渡過的最後一夜夜晚。
2月23日下午4點左右，楊靖宇來到了約定地點，沒有等來老鄉送的糧食和冬衣，卻等來了趙廷喜帶來的大批日偽軍警。
西谷下了一道命令：不許開槍，抓活的，並對楊靖宇喊話『只要投降，就能活命，還能富貴』，並一直重復著這12個字。
因為西谷的漢語並不太好，這幾個詞是漢奸教他的。
日本人出的《滿洲國治安小史》中有一段對話，描述了楊靖宇的最後時刻：
當日軍指揮官西谷喜代人指揮日軍和偽滿軍警向楊靖宇將軍靠近時，他下令部隊停止前進，然後開始喊話：『君是楊司令否？
』試圖勸降。
但是楊靖宇凜然回道：『不必多說，開槍吧』
這是楊靖宇將軍人生中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自殺殉國還是戰鬥中犧牲？
楊靖宇的犧牲，見證這一壯烈史實的人，隻有數百日軍、漢奸、偽警。
日軍把楊靖宇之死視為一大『功績』，借以恐嚇抗日力量，隻講結果，對外自然不會提楊靖宇犧牲之壯烈。
漢奸、叛徒是把楊靖宇置於死地的罪魁禍首。
他們其實很明白，戕害這位著名抗日英雄罪孽深重，對此更是諱莫如深。
很長一段時間，將僅剩的最後一發子彈留給自己，自殺殉國，這一壯烈的情景被用來描述楊靖宇的犧牲。
這個說法最早是出於保安村農民藺長貴之口。
楊靖宇犧牲那天，藺長貴準備去三道崴子打柴。
『討伐隊』上山時與他碰了個正著，他被扣在山下。
楊靖宇犧牲後，正是用他的小爬犁送到縣城的。
藺長貴雖然沒有近距離出現在第一現場，但他當時與『討伐隊』的叛徒們同去同歸接觸不少，知道不少相關情況。
1946年2月，濛江縣更名靖宇縣，舉行公祭安葬楊靖宇大會。
保安村村長劉成祥保護了楊靖宇遺體，獲得贊揚表彰。
藺長貴也在此時湊上前，將道聽途說來的『自殺說』，當作自己在現場的見聞說了出來：『楊靖宇見剩下最後一顆子彈，自殺身亡。
』
『自殺說』就這樣在社會上流傳開來，此後很多年，在國內的各種史志、紀念館裡，都用『最後一發子彈留給自己』來表述楊靖宇的犧牲。
自殺殉國雖然壯烈，但這不是楊靖宇犧牲的真相。
日本投降後，東北大城市被國民黨軍占據。
解放後，由於歷史的原因，日偽檔案直到七十年代才被翻譯整理出來。
日軍作戰檔案性質的《陣中日志》這樣記載：『康德七年《1940年》二月二十三日，在濛江縣城西南方六公裡的高地，楊靖宇在此處向村民索取食物。
接到保安村住民的報告，隊本部隊員《包括特搜指紋班》立即出動，交戰二十分鐘，將匪首楊靖宇擊斃』
由此可知，楊靖宇是在與追擊的日偽軍作戰中光榮殉國。
楊靖宇犧牲後不久，日偽為表功，召集『有功人員』舉辦了一次『楊靖宇討伐座談會』。
日偽的《協和》雜志刊登了這次座談會的紀要。
偽通化省通化縣警尉益子理雄在會上的發言，是最為詳盡的楊靖宇犧牲現場描述：
由報告的農民做向導向約會地點走去。
可是，當到那裡一看，好像事先知道一樣，約會地點連個人影也沒有。
隻看到一排大腳印上山了。
就這樣，走在最前頭的人沒有用聲音，而比劃著山那邊有人影，於是，把全隊人員分成兩半，一半從山頂上，一半從山半腰偷偷地往前湊……
『嗒』的一下一齊向山那邊缺口的人影開了槍。
那邊的人影像個大駝鳥似的一邊滾著一邊逃脫了。
我讓四五個人做監視哨留在山頂上監視人影的去向，自己帶人追了上去。
這時看到對方跑的力氣已經用盡了。
他再次用兩隻手槍亂射起來。
『你是怎樣抵抗也沒有用了，投降吧！』
我們再次向他勸降，但代替他回答的是手槍的子彈。
『打！幹掉他！』
再進擊到30米，他已經是進退維谷了。
這時我們分成兩夥。
從兩方面開始了猛烈的射擊。
大約交戰了10分鐘，不知哪一方面射擊的子彈命中了敵人。
『叭嗒』一下倒下了。
是誰下令開槍的呢？
《滿洲國治安小史》是這樣描述楊靖宇生命最後一刻：『西谷一聲令下‘打死他’，隨著機槍射手勾動了扳機，楊倒下了』
西谷不動了，所有人都不動了，就這麼站著，站了足足三十分鐘，這在日偽《協和》雜志清清楚楚記載著。
他就這麼遠遠的望著將軍的遺體，一直等到半小時之後程斌率領的挺進隊趕到那裡，確認屍體是楊靖宇將軍。
這個時候西谷眼淚下來了，嗚嗚的哭了起來。
他是喜極而泣，還是為楊靖宇惋惜悲傷，我們無從得知。
日軍繪制的追剿楊靖宇路線圖
抗日戰爭時期，陷入絕境後威武不屈，自殺殉國的愛國志士大有人在，同樣的，與日寇奮戰到生命最後一息的英雄數不勝數。
比如左權將軍，張自忠將軍，比如與日寇拼刺刀犧牲的79軍軍長王甲本。
不論用何種方式殉國，都足以驚天地泣鬼神，值得我們後人永遠感念！
誰扣動了機槍扳機？
導致楊靖宇身死的兇手無疑是日本侵略者，但是，令人唏噓的是，直接置楊靖宇於死地的兇手卻是四個叛徒和漢奸。
第一個叛徒、漢奸：程斌。
曾任抗聯第一軍第一師師長，楊靖宇最信任的人之一。
程斌是東北抗聯歷史上最『著名』的叛徒之一，也是對抗聯造成最大危害的叛徒。
程斌是吉林伊通人，中學畢業後在長春一家表店當學徒。
『九一八』後，20歲的他參加了磐石抗日義勇軍，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在楊靖宇的直接培養下，程斌進步很快，到1936年已經成為抗聯一軍主力的一師師長。
他曾帶部隊轉戰遼吉，打過許多硬仗、漂亮仗。
1936年西征失利後，楊靖宇讓程斌率部繼續在本溪一帶堅持遊擊戰爭。
1938年初，日寇在軍事上對一師加大圍剿力度，切斷了一師同外部的一切聯系，使部隊給養發生困難。
就在這時，一師政治部主任胡國臣在敵人的策動下叛變了。
胡國臣叛變後，向日本人獻上一計——抓來程母做招降程斌的人質。
1938年6月29日，在槍殺了反對他投降的三團政委李茨蘇之後，程斌裹脅一師師部及保衛連61人向日軍投降，隨後又派人上山通知一師其餘人員隨他投敵，結果三團、六團的少部分人陸續下山投敵。
這次隨程斌投敵的一師人員總計達115人，向日寇繳械步兵炮一門，輕機槍五挺，自動步槍兩支，步槍82支，手槍72支，子彈6000餘發。
歷史上，生母被扣為人質的，最有名的莫如徐庶，徐庶雖然離開了劉皇叔，但是，徐庶入曹營，一言不發。
抗戰時期，回民支隊屢次打擊日軍，日軍抓來了馬本齋的母親，妄圖以此要挾逼降。
但是馬母大義凌然，絕食而亡，馬本齋則率部堅持抗戰到生命的最後一息。
即或程母學不來馬本齋的母親，但是你程斌起碼也該學學徐庶，而不該率部投敵。
更可惡的是，程斌投敵後，日軍組成挺進隊，程斌為隊長，稱『程大隊』，其骨幹都是投降的原一師戰士。
而程斌這個討伐隊，調轉槍口對準自己曾經的戰友，成為了圍追抗聯最賣力最狠毒的漢奸走狗。
程斌投敵後，第一件事就是帶人摧毀了楊靖宇苦心經營多年的70多個密營。
密營是抗聯在深山老林的秘密宿營地，儲存有糧食、佈匹、槍械、藥品等賴以生存的物資。
隨著密營被破壞殆盡，楊靖宇和抗聯一路軍陷入了絕境。
程斌跟隨楊靖宇多年，對楊靖宇的思路策略了如指掌，常常憑猜測就能知道楊靖宇的大致去向。
整個1939年，楊靖宇的隊伍後邊就像是長了個尾巴，常常是轉移到一個地方，不出三天，程斌就帶人盯上來了，楊靖宇不得不帶著隊伍疲於奔命。
日軍之前圍剿抗聯時，是不敢在山林裡過夜的，所以抗聯雖然白天戰鬥再激烈再艱苦，晚上仍可以轉移、休整、喘息。
但是程斌投降後，帶著日軍窮追猛打，晚上連續追蹤，絲毫不給抗聯喘息之機，處境異常艱難。
中國歷史上，漢奸很多，但是，就連著名的大漢奸洪承疇，降清後也是有所保留，對於國家山河破碎，夜裡也時不常戚戚然。
可像程斌這樣的叛徒漢奸，為日本主子不遺餘力，對昔日戰友趕盡殺絕，卻也不多見。
第二個叛徒、漢奸，張秀峰，軍部警衛排長。
張秀峰是孤兒，十五歲就被楊靖宇帶入抗聯，對他而言，楊靖宇不僅是領導，也是父兄。
張秀峰
楊靖宇決定抗聯部隊分散突圍後，身邊帶著的隻有三十餘人的警衛排。
然而，就在行動前的2月1日晚，張秀峰帶著文件、槍支和抗聯經費叛變投敵。
雖然張秀峰辯稱未向日軍提供情報，在日偽檔案資料中也未查到他提供情報的證據，但是，我上一篇文章，楊靖宇帶著的這幾十人，從2月2日開始就陷入日偽軍的圍追堵截，一直未能擺脫敵人。
楊靖宇的突圍路線這個機密情報是否被泄露，成了一個謎。
張秀峰是楊靖宇的貼身警衛，掌握楊靖宇的活動規律。
第三個漢奸，濛江縣『保安村』村民趙廷喜。
他的所作所為，是中國人的劣根性的具體體現。
第四個叛徒、漢奸：張奚若，抗聯第一軍第一師特等機槍射手。
那一天，是張奚若扣動扳機射殺了楊靖宇。
根據《陣中日志》所載，楊靖宇犧牲後，日軍『繳獲物品有：毛瑟手槍一支同子彈160發；匣槍二號一支同子彈30發；匣槍三號一支同子彈40發。
現金6660元，手表一塊，鋼筆一支，印章一枚，其餘雜品』
楊靖宇雖然斷糧五天，身患重感冒，雙腳嚴重凍傷，右臂掛彩，但是，如果不是罪惡的機槍子彈擊中他，他本可以消滅更多的敵人。
日軍在所有的資料記載中關於楊靖宇的犧牲都以『射殺』、『命中』等詞語一筆帶過，而沒有記載究竟是誰射殺的。
這不是疏忽，而是因為完成這個『頭功』的不是日本人，他們不想著力宣揚。
1983年夏天，在靖宇縣史志辦工作的劉賢，幾經周折，找到了張秀峰。
張秀峰對楊靖宇的情感非常復雜，楊靖宇犧牲後，他的愧罪感背負了一生。
找到張秀峰、讓他回憶楊靖宇非常艱難，但他畢竟是跟隨楊靖宇時間最久、最親近的人之一，最終還是提供了大量鮮為人知的歷史細節。
當劉賢問他知不知道究竟是誰打死楊靖宇時，張秀峰幹脆地說：『楊靖宇是被張奚若打死的，這個絕對不會錯』
張奚若，1935年6月參加抗聯，是抗聯第一軍一師的機槍手。
因為槍打得好，張奚若在抗聯部隊中小有名氣。
他跟著楊靖宇參加過大小上百次戰鬥，打死了很多敵人，曾受到楊靖宇的表揚。
張奚若
1938年6月，程斌叛變投敵，跟隨其叛變的100餘人中，張奚若就是其中之一。
在偽軍中，張奚若還是當機槍手，但是，他的機槍不再瞄準日本鬼子，而是指向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抗聯戰友兄弟。
在日軍組織的『討伐隊』中，張奚若很是賣力，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1940年1月，『討伐隊』在濛江錯草頂子追上了楊靖宇的部隊。
戰鬥中，張奚若將機槍架在樹杈上，向抗聯射擊，結果被一槍擊中受傷。
據說，那一槍就是楊靖宇打的。
楊靖宇犧牲的前兩天，張奚若剛剛返回濛江。
他的把兄弟、副射手白萬仁，彈藥手王佐華，在此前追剿楊靖宇的過程中，凍傷掉隊，被收容在濛江縣城裡養傷。
趙廷喜告密後，駐濛江的偽通化省『討伐』本部隨即搜羅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全力追擊。
張奚若等在縣城裡的傷兵也被集合起來，迅速派到圍剿現場。
當日軍指揮官西谷喜代人下達了『幹掉他』的命令後，張奚若隨即扣動扳機，楊靖宇倒在雪地上。
張秀峰並沒有跟隨『討伐隊』上山，沒有親眼看到楊靖宇犧牲的全過程。
不過，他親耳聽到張奚若講述射殺楊靖宇的過程：
楊靖宇犧牲當晚，『討伐隊』返回濛江縣城，一群漢奸在飯店裡喝『慶功酒』。
張奚若、白萬仁、王佐華坐在首席。
張奚若在酒桌上誇耀說：『正當楊司令抬起腿要跑的一剎那，我一個點射，齊刷刷地都給他點在這兒上了……』說著，他用手指向胸口。
那裡正是楊靖宇致命傷的位置。
張秀峰就坐在隔桌。
雖然背叛了抗聯，但他與楊靖宇感情非同一般。
楊靖宇犧牲，讓他內心苦痛。
聽張奚若恬不知恥地炫耀，張秀峰端著酒杯往桌上狠狠一蹾，罵了一句：『混蛋！不得好死！』
酒桌上一下冷了場。
在座的人中，不少人曾經是抗聯成員，叛變的原因復雜，有主動投敵者，亦有被迫投降的，還有不少單純為了活命，此時的心態更為復雜。
『慶功宴』不歡而散。
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
楊靖宇犧牲後的第二天，西谷命人用鍘刀把楊靖宇的人頭鍘下來，火速送到了滿洲國的首都新京，向關東軍報功。
據張秀峰說，『討伐隊』頭目程斌先是讓張秀峰執刀，張秀峰不從。
旁邊有人說：『這是人家老張的頭功，還是老張來吧』
於是，由白萬仁執鍘刀，王佐華抱著楊靖宇的頭，張奚若抱著楊靖宇的腿，抬到鍘刀上，白萬仁一刀將楊靖宇的頭鍘了下來。
日軍帶著楊靖宇的頭顱沿街示眾
楊靖宇的頭顱被裝進一個木箱裡，木箱前面是透明的玻璃，然後用一輛汽車運到當時的通化省城，沿途示眾，恐嚇中國民眾和抗日力量。
日軍還把這顆頭顱拍照，印刷了大量圖片，撒向抗聯戰鬥過的地方及一些居民區，大肆宣揚『楊靖宇部已被肅清』，炫耀他們的『赫赫戰功』。
偽通化省警務廳廳長岸古隆一郎是楊靖宇的老對手，他得知楊靖宇戰死，沒有表現得很興奮。
他下了一道命令殘忍的命令，解剖楊靖宇的屍體。
岸谷隆一郎想不明白，楊靖宇被追擊的這些天，沒有任何糧食給養，他究竟是怎麼支撐下來，而且還能一直在戰鬥。
岸古隆一郎
很多關於楊靖宇的文字中，描寫這個場景都會用到類似的語句：將軍的胃被切開之後，沒有一粒糧食，暴露出來的隻有草根、樹皮和棉絮，在場的主刀醫生和日偽軍官都不自由自主地立正站好，甚至是落淚。
當時的濛江縣民眾醫院醫生洪寶源，多被認為是解剖楊靖宇遺體的主刀醫生。
幾十年後，洪寶源對核實情況的調查人員說，這樣的描述並不完全準確。
楊靖宇的遺體被解剖時，洪寶源並不在場，是隨後有幾個日本兵用托盤端來一些東西讓他化驗，『我一看，是人的胃，看樣子是因為長期饑餓，導致嚴重萎縮，都變形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楊靖宇的胃，後來結合前後情況才想到』
進一步化驗更讓洪寶源吃驚，也確實讓他落了淚。
胃裡面一粒糧食也沒有，隻有草根和棉絮，有的棉花明顯是剛剛吃進去的，一團一團還沒變樣。
『胃裡並沒有樹皮，這是後人想象的。
那時正是寒冬臘月，樹皮怎麼扒得動？
如果真有樹皮，說不定楊靖宇不會死，因為樹皮能消化。
可他連樹皮都沒的吃，胃裡凈是棉花套子啊！』
楊靖宇的遺體起初被日偽軍棄置於濛江縣城郊外荒野。
感於楊靖宇的威名，保安村村長劉成祥帶人悄悄給楊靖宇收屍掩埋。
大約七八天後，岸古隆一郎給濛江縣日偽機關的負責人打電話，下了三道命令，第一，既然將軍的頭顱被你們送到了新京，那你們馬上做一個假頭安在將軍的遺體上；第二，你們要做好安葬楊靖宇將軍的準備；第三，準備好了之後馬上通知我，我要親自去主持楊將軍的公祭儀式。
3月5日，在保安村北門外的山崗上，岸谷隆一郎親自出場為楊靖宇舉行『慰靈祭』。
安葬儀式按日本習俗，可以說非常隆重，還有日本僧人禮拜念經。
日軍的反常舉動，形成了一個流傳至今的傳說：楊靖宇的頭顱被鍘下後，偽東南滿地區『討伐』司令野副昌德總是做噩夢，醒來後頭疼痛難忍。
有高僧告訴他，殺害楊靖宇犯了天煞，必須要厚葬楊靖宇才能化解。
野副昌德
這種說法顯然帶有唯心色彩。
實際上，抗戰期間日軍經常用這種『慰靈祭』的方式來顯示尊敬英雄，收買人心。
比如對待張自忠將軍，比如之前文章寫到的對待犧牲的冀中23團團長和數百戰士，等等。
而日軍殘忍地割下楊靖宇將軍的頭的頭顱，則是為了恐嚇抗日軍民。
極為矛盾的做法並施，足見日本法西斯統治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楊靖宇犧牲後，因為圍剿抗聯有功，日軍獨立第二守備隊隊長野副昌德於第二年升任獨立混成第7旅團長，指揮所部參加了對冀中根據地的五一大掃蕩。
第7旅團不僅在大小尹村包圍戰中犯下累累罪惡，也在著名的趙戶村防禦戰中遭受八路軍沉重打擊。
1943年，野副昌德升任新組建的第63師團師團長，之前傳說這個師團要調去沖繩，結果去的是另一新組建的62師團。
62師團是由獨混4旅團、獨混6旅團抽調部隊編成，對八路軍沒什麼戰績，但在44年一號作戰時打得國民黨軍大敗，《血戰鋼鋸嶺》與美軍交戰的就是62師團，也是給美軍造成最大傷亡的部隊。
而63師團調到東北，後在沈陽向蘇軍投降。
但是此時，野副昌德早已回到日本，擔任了久留米預備士官校長，第303師團長。
程斌的頂頭上司岸谷隆一郎因為剿殺楊靖宇有功一路升遷，先後當過偽通化省、熱河省、山西省次長。
1945年日本投降，岸谷隆一郎在山西毒死妻子和兩個女兒後，剖腹自殺。
並留下一封遺書：
『天皇陛下發動此次侵華戰爭或許是不合適的，中國擁有像楊靖宇這樣的鐵血軍人，一定不會亡國的！』
1946年2月，濛江縣更名靖宇縣，舉行公祭安葬楊靖宇大會。
楊靖宇將軍殉國六周年的那一天，2月23日，當年把日偽『討伐隊』帶上三道崴子楊靖宇藏身地的偽牌長趙廷喜，被槍決於楊靖宇的墳前。
東北解放後，程斌混入我軍隊伍。
1951年，被其曾經的警衛員《也是叛徒》楊其昌檢舉，被抓獲後槍決。
但是，令人唏噓的是，射殺楊靖宇的直接兇手，張奚若、白萬仁和王佐華都沒有因為此事而受到審判和懲罰。
從張秀峰那裡得知張奚若射殺楊靖宇的線索後，靖宇縣史志辦多方查找，居然真的找到了張奚若和白萬仁，他們都活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
張奚若對靖宇縣史志辦的調查極為抵抗，陰沉著臉，不承認自己參加過抗聯，也不承認是自己打死的楊靖宇。
看到史志辦出示的他在『討伐隊』時的合影，張奚若指出了合影中的很多人，卻唯獨不認識照片上那個很像自己的人。
他說，『打老楊那天我不在場，去沈陽養病了』
白萬仁倒是相對配合，回憶了很多相關細節。
據他說，新中國成立後，他和王佐華都因為背叛抗聯和漢奸行為而在肅反等運動中被捕，入獄多年。
在獄中，王佐華曾經在1965年揭發過張奚若是殺害楊靖宇的兇手，張奚若也因此被抓捕。
但當時都認為楊靖宇是自殺殉國，張奚若也堅決抵死不認，再加上年代久遠，查無實證，最終不了了之。
張奚若僅僅被關了兩年就放了出來。
靖宇縣史志辦再次找到張奚若、白萬仁、張秀峰後，不少抗聯老戰士提出要把他們送上法庭。
但是咨詢法律部門後，一來時間太過久遠，『已經過了有效追訴期』，二來沒有確鑿證據，最終未能起訴。
許多抗聯老戰士對此終生耿耿於懷。
一生潦倒的白萬仁，在垂暮之年接受靖宇縣史志辦訪問時，留下了一番懺悔般的總結：『我們這幫人呀，做人不成人，做鬼難成鬼。
這都是報應。
正應了老程《註：程斌》在臨解放時跟我們說的：‘咱們今後就是混吧，夾起尾巴悄悄瞇著，死哪兒埋哪兒。
’』
程斌、張秀峰、張奚若、趙廷喜，哪一個不是中國人？
他們又都是失去了血性、最終隻能給別人當奴才的中國人。
自古以來，中國就不乏漢奸。
遠的有司馬遷怎麼洗都洗不白的李陵，中間的有石敬瑭、秦檜，近的有吳三桂、汪精衛，等等。
這些漢奸們，在面對異族的入侵時，為虎作倀，殺起中國人來比敵人還要兇狠殘暴。
今天之所以還能有中國，恰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嶽飛、文天祥、盧象升、史可法，關天培、鄧世昌、楊靖宇、左權、張自忠等等這樣的人，在最黑暗、最困難、最無助、大多數人萬念俱灰的時候，仍然用他們的靈魂、他們的血性，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血沃國土，支撐著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
正如楊靖宇將軍說的：『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
』
頭顱可斷腹可剖，
烈愾難消志不磨。
碧血青蒿兩千古，
於今赤旗滿山河。
民族英雄楊靖宇將軍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