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即位後,有一次曾與身邊的大臣談起了『創業與守成』哪一個更難的問題』。
對此,房玄齡說道:『國家創立之時,需要與天下群雄爭霸,所以說創業更難』但魏征卻有不同的意見,他說:『自古以來的帝王,往往在艱難的環境下取得成功,而在安逸的環境下則會走向失敗,所以在他看來,守成更難』
而唐太宗的意見則是:『創業雖難,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守成的難處,卻是現在所要考慮的問題』從唐太宗的角度來看,他似乎傾向於『守成』更難。
那麼,到底哪一個更難呢?
對於這個問題,五代時期的後唐莊宗李存勖給我們給出了答案。
李存勖,沙陀人,唐末河東節度使,晉王李克用的長子。
從小甚得唐昭宗喜愛,他甚至給予了李存勖這樣的評價:『此子可亞其父』,故而很多人都稱他『亞子』。
小時候起,李存勖就得到了唐朝皇室的青睞。
有一次,唐昭宗撫摸著他的頭說:『兒將來之國棟也,勿忘效忠於予家』可以說,李存勖在很小的時候就得到了唐王室的眷顧與期許,並給予了厚望。
不過,論起李存勖的成功,跟朱溫脫不開關系。
晚唐時期,其父李克用曾與朱溫結下了死仇。
有一次,李克用率部搭救過被黃巢圍困的朱溫,朱溫為答謝李克用的救命之恩,特地在汴州上源驛設宴款待。
宴席上,28歲的李克用在酒席上異常驕橫,喝酒之後更是不把朱溫放在眼裡。
而朱溫此人極為小肚雞腸,看到如此猛的李克用,生怕其成為自己爭霸天下的最大阻礙,於是將朱溫及其手下灌醉之後。
當天晚上,趁李克用酒醉之際,朱溫率部包圍了李克用下榻的驛館,命人縱火放箭,欲將李克用除之而後快。
面對朱溫的恩將仇報,李克用在親兵的保護下,再加上雷雨掩護,終於逃了出來,這才撿回了一條命,不過卻搭上300名親兵的生命。
上源驛之事,使得雙方結下了解不開的死仇,從此戰爭不斷,直到朱溫所建立的後梁滅亡。
但在與朱溫的戰爭中,李克用經常不是朱溫的對手,為此他顯得十分沮喪。
這時,年僅十一歲的李存勖站了出來,他的一番話給了其父莫大的鼓勵:『朱全忠恃其武力,吞滅四鄰,想篡奪帝位,這是自取滅亡。
我們千萬不可灰心喪氣,要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李克用聽後,大為高興,慶幸他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兒子的同時,重新振作了起來,鼓起勇氣與朱溫對抗。
不過,在與朱溫長期的較量中,李克用還是略遜一籌。
為此,他臨終之時,將消滅朱溫的重任交給了兒子李存勖。
他交給了李存勖三支箭,囑咐他要完成三件大事:
一是討伐占據幽州的劉仁恭、劉守光父子,因為這兩人反復無常,多次背叛李克用。
二是征討契丹,因為契丹曾與李克用結盟,但卻轉而違背盟約,幫助李克用的敵人朱溫。
三是消滅他的世仇朱溫。
跪在一旁的李存勖悲痛不已,他下定決心要完成父親的遺命,使勁磕頭答應後,李克用才放心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李克用死後,年僅24歲的李存勖接掌了軍權,開始了他一統天下的偉業。
為了時刻提醒自己,李存勖將這三支箭供奉在了家廟裡。
每次打仗時,他都會命人將箭取來,然後放在精制的皮套裡,帶著上陣。
當打了勝仗時,又送回家廟,以此來告慰其父的亡靈。
征戰天下的過程中,李存勖不僅經常親臨戰場,更喜歡沖鋒陷陣。
身邊的勸他不要這麼做,但他卻自信地說道:『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
』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丈夫當身經百戰來奪取天下,怎麼能躲在屋子裡空長一身肉呢!李存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在統一天下的過程中,他憑借著這份豪氣一往無前,將生死置之度外,取得了無與倫比的成就。
公元911年,李存勖在高邑一戰擊敗了朱溫親自統帥的五十萬大軍。
接著,又攻破幽州,將劉仁恭活捉回太原。
公元920年,大破契丹兵,將耶律阿保機趕回了北方。
公元923年四月二十五日,在將領們的慫恿下,開國稱帝,建號為唐,年號同光,史稱後唐,一時之間武功赫赫,威風凜凜,無人能比肩起鋒芒。
這年八月,李存勖派兵攻打後梁國都汴州,後梁末代皇帝朱友貞自殺,後梁滅亡。
此時,李存勖的勢力范圍擴展到十三個鎮、五十個州,是當時最大的割據勢力,離統一天下隻有一步之遙。
經過十餘年的征戰,李存勖終於完成了其父的遺命。
但好景不長,艱難打下天下的李存勖往日的豪情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沉淪於奢侈享受之中。
講究享受
公元925年夏天,大雨連綿不斷。
已經做了兩年皇帝的李存勖覺得酷熱難耐,便想著蓋一座高樓避暑。
於是,他找來自己的股肱大臣郭崇韜,想聽聽他的意見。
李存勖說道:『當年在黃河之畔,我披著鎧甲,騎著戰馬,與梁軍作戰,即便是嚴寒酷暑,也從沒覺得辛苦。
為何住在這深廣多蔭的大殿裡,卻仍然感到難以忍受。
這是為什麼呢?
』
對於李存勖的問題,耿直的郭崇韜也沒藏著掖著,他一點面子都沒給李存勖,透徹地回答道:『當年陛下心裡想的是天下,如今卻想的是自己,艱難與安逸的環境不同,考慮問題時也就會不一樣,這是很自然的事。
但我還是希望陛下不要忘了創業時的艱難,保持當年黃河作戰時的心態,自然就不會覺得天氣炎熱了。
『
盡管郭崇韜說得很有道理,但李存勖並沒有聽進去。
不久之後,在宦官的主導下,這座避暑用的高樓就建了起來,花費的錢財數不勝數,史書上說『日役萬人,所費巨萬『。
『戲癡『皇帝
李存勖從小喜歡音樂,當上皇帝後,對音樂的喜愛更是有增無減,而且對身邊的伶人更是倍加寵愛。
有時候,李存勖甚至自己塗脂抹粉,和伶人一起在皇宮裡玩樂。
不僅如此,還給自己取了個『李天下『的藝名。
除此之外,還有四個志同道合的戲友,分別是景進、郭從謙、周匝、敬新磨。
有一天,李存勖正在臺上興致勃勃地表演,自己喊自己『李天下『,一連喊了兩個之後,被敬新磨聽見了,他突然跳上臺去,也不管什麼皇帝不皇帝,左右開弓給李存勖兩巴掌。
敬新磨這一舉動,不僅把李存勖打懵了,更讓臺下的眾人也難以置信,就在眾人以為敬新磨性命難保之時,他卻平靜地對李存勖說道:『李天下者,隻有你一個人,你亂叫啥呢?
』李存勖一聽,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賞了敬新磨許多禮物。
李存勖喜歡養各色各樣的狼犬。
有一次,敬新磨奏完事後,正準備回去的時候,一隻惡犬突然沖了過來,沖著他呲牙咧嘴。
敬新磨害怕地叫道:『陛下,不要叫你的孩子咬人啊!』
敬新磨的一句話,一下子撩動了李存勖的肝火。
因為對於沙陀出身的李存勖來說,他們本就忌諱狗的稱呼,而敬新磨居然用『你的孩子』相稱,這讓他怒不可遏,隻見他彎弓搭箭,就想給敬新磨來一箭。
情況萬分火急之際,敬新磨急中生智,他對李存勖說道:『你不能殺我,我與你本是一體,殺了我之後,你會倒大黴的』
李存勖問他原因,敬新磨說『你開國的年號叫同光』,天下人都叫你『同光帝』,而『同』就是『銅』,所以你一旦殺了我,則『同』《銅》就沒有光彩了。
李存勖聽完,笑了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隨即放下手中的弓箭,饒了敬新磨一命。
至於叫景進的伶人,喜歡收集一些民間故事說給李存勖聽,李存勖非常喜歡,漸漸把景進當成了自己的耳目。
因此,景進每次去李存勖那裡匯報情況,李存勖都會讓侍從退下,往往在這個時候,景進都會趁機說很多大臣的壞話,以此來幹預政事。
還有一名叫周匝的伶人,也很受李存勖的恩寵,當他被後梁軍抓走後,李存勖很思念他。
滅掉後梁後,周匝獲救,在馬前拜見李存勖,李存勖十分高興。
這時,周匝趁機哭訴,說自己之所以能獲救,全靠陳俊、儲德源二人的幫助,希望李存勖能將二人任命為刺史,以此來報答他們的恩情。
對於這種荒誕的請求,李存勖竟然想答應下來,但宰相郭崇韜卻偏偏不買賬,他據理力爭,理由非常堂皇:『跟你打天下的全是英雄豪傑,於今大功剛開始,封賞未遍及將士,卻以優伶為刺史,恐怕說不過去吧!』
李存勖碰了一鼻子灰,此事就此作罷。
但在一年後,李存勖架不住周匝的懇求,隻好任命陳俊為景州刺史,儲德源為憲州刺史。
為了一己好惡,將國家的名位當作私物贈送,這樣的國家豈能長久?
而另一位郭從謙,因為唱功好,身手出眾被李存勖看好,讓他做了自己的親兵統帥。
但在這不久之前,李存勖因聽信讒言殺了宰相郭崇韜。
而郭崇韜又是郭從謙的叔父,將來要了李存勖命的,正是此人。
李存勖對伶人的寵愛,使得伶人經常出入皇宮,捉弄、欺負大臣,大臣們對此是敢怒不敢言,有人反而依附這些伶人,以求得在李存勖面前說自己的好話,就連鎮守在各地的將軍,也爭相賄賂、巴結伶人。
寵信宦官
除寵信伶人外,李存勖還寵信宦官。
剛開始時,他的身邊宦官剛開始時就有幾百人,後來增加到幾千人,李存勖給予了他們優厚的待遇,授予他們官職,並視為心腹。
李存勖在各地設置監軍,其中很多人由宦官擔任。
節度使出去打仗或留在朝廷時,屬地大大小小的事務都由監軍裁決,這些人生殺予奪,肆意妄為,爭權奪利,將軍隊攪得天翻地覆。
而宦官們為了進一步討好皇帝,想盡辦法慫恿皇帝大興土木,大規模建造亭臺樓閣供皇帝享用。
當時,洛陽的宮殿極為輝煌,宦官們卻造謠說裡面有鬼,李存勖想叫道士前來作法驅邪,但宦官們卻不願意。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在唐懿宗、唐僖宗時代,天子的六宮不下萬餘人,如今宮廷空了一半,因為人少了,所以鬼就多了。
這種荒唐的理由,李存勖居然認為很有道理,於是派景進去搜集一些民間女子來充實後宮,景進出手很闊綽,一抓就是三千人,不管你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只要長得端正,容貌說得過去,就照抓不誤,將抓來的女子拉在牛車上。
於是一路上哭聲遍野,慘不忍睹。
遷都洛陽後,李存勖的生活更加荒唐,對伶人和宦官百依百順。
宦官們有了靠山,行起事來越發沒有顧忌,於是將手伸向了宰相郭崇韜。
他們經常在李存勖跟前說郭崇韜的壞話,用盡渾身解數去污蔑郭崇韜。
於是,在李存勖的默許下,公元926年春正月,宦官李從襲以召開軍事秘密會議的名義,召郭崇韜前去。
老郭不明就裡,以為是真的,就去了。
但當他到地方後,在不注意的情況下,一名刀斧手舉著棒子照著他的腦袋砸了下去,郭崇韜踉踉蹌蹌倒下去了,一個賢能的宰相,在宦官與昏君的聯手下就此喪命。
惜財不賞
李存勖稱帝後,一直沒立皇後,打算找機會立最寵愛的劉夫人為皇後。
於是,在大臣郭崇韜的帶領下,聯合百官上奏,請求立劉夫人為皇後,李存勖趁機應允。
出身貧寒的劉夫人,好像一生沒見過錢似的,一當上皇後,第一要務便是『收紅包』,各地進貢給朝廷的東西都要分成兩份,一份給皇帝,一份給他,日積月累,她的財寶很快便堆積如山。
當時,國家的稅收不上來,宰相張全義率百官上言:『今租庸已竭,內庫有餘,諸軍室家不能相保,倘不賑救,懼有離心,俟過兇年,其財復集』
李存勖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便準備讓他媳婦拿出一部分錢財賑災,沒想到躲在屏風後的劉皇後聽聞此言,故意搬出一些妝具和三隻銀盆,說道:『大家都說宮中積蓄多,其實四方的貢獻都賞賜光了,我們就剩這麼點東西了,你們拿去變賣了之後去勞軍吧!』
張全義一看皇後如此吝嗇,他還能怎麼辦!隻好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等到李嗣源叛變,李存勖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才想起拿出財物犒勞士兵,但此時已經為時已晚。
得到賞賜後的士兵破口大罵:『我們的妻子兒女早已餓死、凍死了,還要這些東西幹啥?
』
後來李存勖想拿袍帶之物安慰士兵,內庫使張容哥立刻報告:『這些東西,已經頒發過了!』這時,跟隨皇上的衛士對張容哥怒罵道:『使皇上逃難的都是你們這些壞家夥』說著,拔出刀來就要追殺他。
張容哥被逼得走投無路,他對著同僚們大聲喊道:『皇後這般吝嗇財物,現在倒完全歸咎於我們,倘若大事不好,你我隻有碎屍萬段的份,我不願意等那個時候到來!』說完,跳河而死。
因為李存勖的惜財不賞,使得他在落難的時候,沒有人站出來為他效力,這也為他後來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悲劇落幕
由於李存勖寵信伶人、宦官,後宮幹政,導致內部不和,於是各地叛亂紛起。
公元926年二月,貝州、刑州、滄州等地相繼發生叛亂。
李存勖派李嗣源率軍北上平叛,沒想到李嗣源在魏州城下遇到叛軍,結果被叛軍劫持入城,之後因看不慣李存勖的所作所為,居然加入到了叛軍的行列,率兵南下,聲勢浩大。
三月,李存勖親自率軍東征,準備坐鎮汴州指揮平叛,但汴州已經先一步被李嗣源所占,李存勖隻得倉皇返回洛陽。
出征時隊伍有兩萬五千人,回來的時候隻剩下了一半。
四月初一,李存勖打算汜水關平叛。
然而,就在他用餐的時候,卻發生了兵變,他的戲友郭從謙因李存勖殺了其叔父郭崇韜的原因,率軍反叛,當李存勖得知郭從謙叛亂時,飯也顧不上吃了,立即率領近衛騎兵去平亂,沒想到在路上被一支流箭射中身體。
一名伶人見狀,立刻扶著他來到了宮殿屋簷下,將箭拔了出來。
而李存勖因失血過多,口渴難耐,想喝水,有人便去劉皇後那裡拿來了些乳漿。
沒想到李存勖喝下去後,乳漿加速了血液的流動,很快便因失血過多而死。
皇帝死了,剩下的大臣以及士兵紛紛逃命,隻有一個名叫善友的伶人,收拾了屋簷下的樂器,蓋在了李存勖的身上,一把火燒了。
至此,這位軍事才能堪比李世民的一代梟雄,就此落幕,死的如此淒慘,死的如此悲涼!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貪圖享樂、寵信伶人、宦官引起的,最後造成眾叛親離的下場,可謂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