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海南史上最成功的一場欺世盜名!晚清名士王映鬥被忽悠,民國名士王國憲被忽悠,此後再無人識破。
黎漢千年相傳敬奉、明代地理學家考據清晰的海南高峰黎母嶺,從此被篡奪名分,海南地理脊梁骨橫遭錯接。
本文是首次揭露騙局的。
事大且太顛覆,去年省報披露了少量穩健內容,現蒙三亞學院《天涯華文》雜志青睞,全文刊發。
雖然作假手段並不高明,卻經過近現代層層疊疊的學術、行政背書,要撥亂反正,很難了!但至少,看完萬字全文您會知道『皇帝的新衣』再堂皇也是假,隻是場騙局!
本文借用了陳耿、夜泊、辛世彪三位先生的若幹實地照片,均有註明,特此鳴謝!
本文史料出處註釋41條,為簡便計已全部略去,特此說明。
海南腹地多山,第一峰五指山海拔1867米,第二峰鸚哥嶺1811米。
而自古著名的黎母嶺,『身高』卻隻有1411米,在2008年版《海南省地圖集》『海南島地勢圖』列名諸峰中,黎母嶺跌出前十,高度僅排第十二。
這個黎母嶺,就是古籍『山極高,常在霧靄中,黎人自鮮識之』『雖黎人亦不可至也』的黎母嶺嗎?
古人就是如此不明地勢、不辨高低?
假如不是,那麼原真的在哪裡,這個又是如何得名的?
黎母崇拜,在黎族信仰史上極具分量;婺女星又是華夏古傳與北極星相對應的南極星,同樣極具分量。
所以,黎母嶺是黎漢兩大文明在海南的最大最早交集點,考察其記載史,大有必要。
史料雖多,卻難免正誤交纏、真假混雜;不過大脈絡還是清晰的——黎母嶺的定位史經歷了未知期、朦朧期、明晰期、混亂期四個階段,既是一部地理學的進展史,也是一部漢黎文化的交纏史。
很遺憾,海南史上罕見的一批偽古石刻,造成混亂影響至今;堂堂黎母嶺受百年委屈,成了屈居灶下的『小媳婦』。
▼五指山與鸚哥嶺《小圖,源自網絡》
經典形象,海南兩座最高峰。
一 北宋:黎母是獼猴嶺
漢唐以來海南記載不絕如縷,但細考,南宋之前並未出現五指山,隻有黎母嶺。
最早似可溯到晉:『《海南》按《晉書》分野屬婺女分,謂黎牛婺女星降現,故名曰黎婺,音訛為黎母』
黎母山多次見於北宋史籍,如南宋《方輿勝覽》轉引北宋已佚的《瓊州圖經》:
黎母山。
《圖經》:島上四州,以黎母山為主山,特高。
每日辰巳後,雲霧收斂,則一峰聳翠插天。
申酉間,復蔽不見。
此必所謂『南極星芒所降之地』也。
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被任命為『瓊管同體量安撫』的劉誼,是名宦朱初平的治瓊副手。
其著《平黎記》已佚,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轉引,闡述了南極星降黎母及黎人先祖兩個重要概念:
南極星降黎母山。
劉誼《平黎記》雲:『天將降雨,則祥光夜見,望氣者謂南極星降此山』又雲:『婺女星現化下此山,因名犁婺,訛為黎母』雷攝蛇卵。
《平黎記》雲:『故老相傳雷攝一蛇卵,在此山中,生一婓《女》,號為黎母。
食山果為糧,巢林木為居。
歲久,交阯蠻過海采香,因與之結婚,子孫眾多,方開山種糧』
這些記載既有黎母先祖傳說,又有上古天文地理相感應的意象,《山海經》色彩濃厚,是華夏地理學朦朧期的產物。
還有詩作。
如蘇東坡詩『奇峰望黎母,何異嵩與邙』,胡銓致李光詩有『萬山行盡逢黎母,雙井渾疑到若耶』。
不過這類文字都隻表達對古意象的追慕,未能說明作者親見黎母嶺。
▼刊登本文的《天涯華文》封面
北宋對黎母山位置記載,見《宋史·王祖道傳》:崇寧間《1102-1106年》知桂州王祖道『請於黎母山心立鎮州,為下都督府,賜軍額曰靖海』,設全瓊最高軍政機構,並專責其副職張莊『按覆相度』,即實地勘察,朝廷核準實施。
鎮州遺址在今東方市中方村一帶,離古昌化縣直線距離約40公裡,離八所36公裡,沿路隻有少量低山阻隔。
可見宋代的『黎母山』,就是獼猴嶺《海拔1654米》或霸王嶺《海拔1560米》,從地圖可見,這正是從沿海抵達海拔1500米以上高峰最近、路線也相對好走的一條線。
由於腹地『瘴氣』嚴重,數年後不得不撤銷鎮州的全部建置,但這個定位影響到元初。
至元三十年《1297》邢夢璜《平黎碑記》載:
……十二月晦,分遣士卒抵古振《鎮》州,《朱》斌攻其南,祐攻其西,謙亨攻其東,盡復故土。
春正月壬子朔,登山刊石,昭神武功。
翼《翌》日勒五指山。
越三日丙辰,勒黎婺嶺。
二月壬午朔,凱還……統門路得峒六百二十六,戶口四萬七千有餘。
『勒黎婺嶺』之石,即『大元軍馬下營』摩崖石刻,並小字註『甲午至元三十一年正月十日,十一日到黎婺山』,位置在樂東縣尖峰嶺下,露天七百餘年,字跡依然清晰,這或是現存瓊南最古石刻。
至於五指山勒石,當是尖峰嶺以北約50公裡處的東河鎮中方村,河東岸古石刻『大元軍馬到此』,亦清晰。
這個黎母山位置,與宋代認可的基本相同,亦可見大元兵馬隻是『盡復《鎮州》故土』,未必進入五指山核心區,後者與外界依然兩不相知。
▼《海南周刊》2020年7月刊發本文部分內容。
二 南宋:首現五指山
南宋乾道與淳熙之間《1171-1177年》任職廣西《宋代管屬海南》的兩位文化至交:范成大與周去非,傳世著作《桂海輿衡志》與《嶺外代答》,系統記載了海南風物。
他們筆下的黎母嶺令人神往,為歷代反復引用,但基本內容仍沿北宋:
海南四州軍中,有黎母山。
其山之水,分流四郡。
熟黎所居,半險半易,生黎之處,則已阻深,然皆環黎母山居耳。
若黎母山巓數百裡,常在雲霧之上,雖黎人亦不可至也。
秋晴清澄,或見尖翠浮空,下積鴻蒙。
其上之人,壽考逸樂,不接人世。
人欲窮其高,往往迷不知津,而虎豹守險,無路可攀,但見水泉甘美耳。
此豈蜀之菊花潭、老人村之類耶?
《《嶺外代答》》
重要的是,范、周著作首次記載了五指山。
乾道淳熙之間,海南黎人陸續有歸化的正面信息,其中最大的一次:
淳熙元年《1174》,五指山生黎峒首王仲期率其旁八十峒、丁口千八百二十歸化。
仲期與諸峒首王仲文等八十一人詣瓊管公參,就顯應廟研石歃血約誓改過,不復抄掠。
犒賜遣歸。
瓊守圖其形狀衣裘上經略司,髻露者以絳帛約髻根,或以彩帛包髻,或戴小花笠,皆簪二銀篦,亦有著短織花裙者。
惟王仲期青佈紅錦袍束帶,自雲祖父宣和中嘗納土補官,贈錦袍雲。
《《桂海輿衡志》》
范成大當時是廣西經略安撫使,正管著海南,此事無疑知悉周祥。
王仲期率眾歸化,不但能讓官府在衣著裝扮方面詳留檔案《他所率八十人都是各峒首領》,而且將山區地理概貌描述給漢官,留下腹部高山的第一個觸目記載——五指山。
『五指山』,峰巒特殊,沒親見是不可能得出此名的;黎母嶺則隻是意象,相當於『最高峰』。
范、周二人《其實是當時所有人》顯然還不知道五指山是海南最高峰,自古相傳『雖黎人亦不可至也』的黎母嶺才是呢。
再過半個世紀成書的《諸蕃志》,對黎母嶺與全島水系的相關性有進一步描繪,但不提五指山,旁證了五指山之未被確知:
……音訛為黎母。
諸蠻環處,其山峻極,常在霧靄中。
山有水泉湧流,派而為五:一入昌化,一入吉陽,一入萬安,一入瓊州,一流為大溪,有灘三十六,至長寮村,屬澄邁縣;一流為小溪,有灘二十四,至硃運村,屬樂會縣。
如果把文中『黎母嶺』理解為以五指山為主峰的中部山群的話,這種水系描述也大致科學。
這說明,南宋對海南地理的認識在陸續前進,不過黎母嶺何在,與五指山是何關系,尚未得到正面闡述。
▼『大元軍馬下營』古刻石《@夜泊 攝》
三 《瓊臺志》:兩峰初正位
元明之間認為五指就是黎母,也有概略的正確定位。
明前期的天順初《1457年》《大明一統志》載:
黎母山,在定安縣南四百裡。
山有五峰,又名五指山。
極高大,屹立瓊、崖、儋、萬之間,為四州之望……一名婺《黎》婺山,方言訛為黎母雲。
這部國家級地理志,是現存最早正面記載五指山狀況的史料,此前僅得一個名字,故唐胄在《瓊臺志》說:『黎母即五指,志傳沿書久矣』。
《一統志》常自有傳承,該條不排除承襲已基本亡佚的《元一統志》《其時已設定安縣》;清《一統志》雍正版仍沿用這一說法,到乾隆、嘉慶版才加載『又有黎母嶺,在縣西南三百裡,俗名光螺嶺』。
即使如此,清代《一統志》該條的精確度,依然遠不如同時代地方志。
天順《一統志》證實認識了五指山是最高峰,而真正的黎母嶺,則依然在『未知期』。
現存三部明代海南地方志中,對兩山是否相同的記載並不統一。
年代較早的正德《瓊臺志》,該詞條先引用『黎母即五指』的傳統說法:
定安縣,山類:黎母山。
一名五指,在縣南四百裡思河生黎峒中。
五峰如人指屹立,四州之山脈、水源皆出自此。
在引宋代敘述、明人詩作後,特加按語,指出兩山其實並不相同:
按:黎母即五指,志傳沿書久矣。
近訪熟黎村者,皆言身涉其地,五指居中。
其地南界陵水、崖州、感恩諸處,土色皆浮白,北來者多赤。
旁有黎婺山,尤甚峻。
一水湍急,流出鎮川。
據此,則黎婺當別為一山無疑。
嘉靖兩稿《廣東通志》均隻取正德志該段正文而不取其按語,繼續認『黎母即五指』。
萬歷《瓊州府志》認同《瓊臺志》,將黎母山與『大五指山』分列兩詞條,黎母山『在縣西南三十裡光螺都』『舊志以為即五指山,非也』。
可惜該條不但裡程錯誤《不可能在縣西南三十裡》,屬地也錯誤《不可能在光螺都》,所以萬歷這個記載是個退步,導致清代方志『黎母嶺即光螺嶺』之誤。
按清康熙間關於黎母嶺的定位,便是今稱鸚哥嶺的海南第二高峰。
對照之下,《瓊臺志》『旁有黎婺山,尤甚峻。
一水湍急,流出鎮川』的表述就非常準確了。
『鎮川』當是『鎮州』的筆誤,古鎮州位置在昌化江幹流附近,其上遊就是從五指山西麓流經鸚哥嶺腳下,山勢的確『尤甚峻』,河谷比降大,現場水勢湍急。
而五指山主峰下,卻沒有明顯的較大河流。
也就是說,《瓊臺志》這段『近訪』對海南大山大河的描述,基本準確,勝於明代前前後後其他方志,是現存史料中,黎母嶺認識史『朦朧期』的開山之作。
▼在白沙縣元門鄉南望鸚哥嶺。
四 康熙中:裡程清晰
康熙三十年《1691》成書的《定安縣志》,首次給出兩山的明確裡程:
黎母嶺:即光螺嶺,《通志》誤作二山,在縣西南,屬生黎地,距城二百八十裡,山極高,常在雲霧中,相傳婺女星常降此,一名黎婺。
《舊志》以為即五指山。
大五指山:在縣正南思河都界外,屬生黎地,距縣城四百三十餘裡,其高際天,其廣莫測,五峰如指,屹立瓊、崖、儋、萬之間,生黎居之,不入版圖。
郡之諸山皆其脈絡也。
再晚十餘年成書的康熙《瓊州府志》全按縣志這兩詞條,唯獨將黎母嶺的距離改為『三百八十裡』。
雖然該志此處不巧出現殘頁,但參照其後的雍正、道光《通志》及乾隆、道光兩版《府志》相應詞條,均近全文引《定安縣志》,又均為『三百八十裡』,可確證無疑。
自康熙二十八年吳啟爵平定海南中部山區,『開十字大路,南通崖州,東通萬州,西通儋州』以後,這一帶的大山大河位置及裡程已基本明確:五指山,南距縣城四百三十裡;黎母嶺即今鸚哥嶺,西南三百八十裡。
——至此,黎母嶺認識史進入『明晰期』。
▼康熙《皇輿全圖》的海南島《局部》,
『生黎』區域發白。
四座大嶺在經典位置。
上述黎母嶺裡程雖然準確了,但『黎母嶺,即光螺嶺』卻不正確。
正德《瓊臺志》的光螺嶺位置才是合理的,萬歷《瓊州府志》繼承:
光螺嶺,在縣南二百裡黎峒中【按其時尚未有民圖光螺圖】,伏起盤旋若螺。
頂有石壁,四起成洞。
旁小石光潔。
黎母嶺與五指山既然都『屬生黎地』,在當時最遠的『思河都界外』,怎麼會等於光螺嶺呢?
光螺嶺必在光螺圖周邊,圖因嶺得名,才符本意。
應該是前文所說萬歷志誤載黎母山『在縣西南三十裡光螺都』,導致清代各志沿襲。
按裡程位置推論,光螺嶺最可能是今木色湖以西、海拔457米的牛血嶺,它是楓木西南諸嶺最高者,孤嶺聳峙遠近觸目,近代列為軍事險隘。
更北的雞咀嶺雖更高《786米》,但已出定安縣界了。
道光《廣東通志》在兩山詞條之後加了一段按語,算是從地理學意義提出『黎母嶺山系』的概念,值得一提。
不過按語並未明確『山系』與具體山峰的區別,若生吞活剝則徒增混亂,可以姑存勿論:
謹案:各書皆以黎母山即五指山,而《廣東輿圖》以黎母山即光螺嶺,與五指山為二,不知黎母連跨數邑,所包甚廣,光螺、五指皆在其內,故皆可稱黎母,不得以黎母、五指分為二山也。
定安域內還有另一座重要的嶺:思河嶺,需要辨別清楚。
自萬歷《瓊州府志》開始,至道光各通志、府志、縣志,均載有『思河嶺,在《定安》縣西南生黎地,距城三百三十裡,極高峻,黎人恃以為險』,三百年沒變,思河圖之名,源自該嶺。
《瓊臺志》定安境僅載『思河』《今萬泉河》條,不載嶺;而於樂會境載『縱橫嶺』,因成『縱橫峒』之名。
考該嶺系兩縣界嶺,縱橫嶺亦即思河嶺。
到光緒《定安縣志》思河嶺條加『嶺上有白石,遠望之如白馬,故又名白馬嶺』。
白馬嶺名沿用至今,又名南茂嶺,海拔1271米,位於中平鎮東部,也是瓊中縣與瓊海市的界山,是周邊諸山的主峰。
康熙晚年完成的《皇輿全圖》是中國第一部有經緯線的地圖,遠勝此前。
其中海南島的四座大嶺位置都準確:五指山、縱橫嶺、黎母嶺即今鸚哥嶺,『黎㜈山』仍是宋元意象的獼猴嶺方向,水會所一帶則未標示大嶺。
▼同治後黎母嶺移位形勢圖
五 地理志三大進步
古代南渡華夏農耕族群,首先沿海點狀艱難定居,再漸漸成片、成環,漸漸深入。
但受丘陵山區雨林阻隔,先住民土著拮抗,向心進展緩慢,腹地主峰探究很不容易。
因為山林茂密視線受阻,更無法作超視距的高程比對。
由於透視規律是近大遠小,目視的最高峰不一定準確。
南宋『五指山』記載,是古地理學一大進步。
王仲期身為『生黎』大首領,卻高度漢化,是海南地理學值得紀念的一位先賢,首次透露了腹部山區最重要的主峰信息。
假如海南第一峰不是這般獨特地貌,今天的地理志進展探索肯定會更為模糊。
他的八十峒生黎,真的環繞五指山而居嗎?
未必。
古代對漢民系以外的族群《例如臨高人》都泛稱為黎。
借助南渡江下遊河谷,宋代漢文化圈的范圍大概可深入內陸至定安縣定城鎮一帶,而州縣治周邊往往漢黎《臨高人》相間,再遠就是純黎區甚至生黎了。
由於山區地形割裂,先住民社會發展緩慢,大部分是不相統屬的原始部落。
王仲期們若從五指山腹地到府城,路途太艱難,也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漢文化意識。
所以他們更可能是分佈在淺丘區例如屯昌盆地一帶的黎族先人,這才夠得著『抄掠』農耕居民點,而在與更深山的接觸中《由於對鹽及金屬的基本需求,深山族群對外界物物交換是不絕如縷的》,了解甚至直接觀察到五指山。
正德《瓊臺志》按語對五指、黎㜈嶺的兩山分述,是古地理志第二個重大進步。
並非編撰者唐胄能親履其地《這在他的序言中有清晰表述》,而是他手頭至少有四部大致完整的舊志,其一即為永樂十六年印行的《瓊州府志》,他明智地予以采信。
『永樂撫黎』期間,朝廷組建高水平專業隊伍深入黎峒,了解地理、民俗、村落信息,整理出版上報。
《瓊臺志》現存不少精詳度令人驚訝、遠超後世的州縣輿圖《其絕對特征,是標示有反白的『生黎』村名》,正是源自《永樂志》,這些地理學者顯然接近並觀察過五指山,也確認了第二高峰黎母嶺,非常了不起。
可惜其中的瓊山、定安輿圖,由於裝訂位置靠前而已朽爛,現存者系正德間補繪,大異其趣,得不到永樂間對『黎母嶺』的正面標繪了。
康熙間,方志對五指山、黎母嶺裡程的準確定位,是古地理志第三個重大進步。
光緒《定安縣志》在書末『記異』敘述康熙二十八年總鎮吳啟爵進軍山區,鄭重拜祭的五指山和黎母嶺,就是這兩處,由此『黎人望風納款』,迅速平息動亂,由此奠定清前期對部分中部山區的管治基礎。
如果史上確有官方高層對海南兩高峰進行過拜祭,這便是唯一記載。
▼同治《廣東圖》《經反相著色》
標繪的定安『三大嶺』,這是
『大黎母嶺』首次面世於出版物。
六 咸同之間:開啟混亂
鴉片戰爭後,再未完成《瓊州府志》《廣東通志》的編纂。
然而就在晚清幾十年間,《定安縣志》對山嶺記載出現系列異動,原本清晰的地理志被定向變更,黎母嶺被移位,由此影響到今天。
1861年成書的同治《廣東圖》,令各州縣上報匯集編繪,是皇朝時代最詳細的海南整體《分幅裝訂》圖。
該圖定安縣楓木汛、嶺門汛以南,相當於昌化江構造裂谷天然通道位置《定安縣地域劃分就是專管該通道,與崖州接壤的》,自北而南出現光螺嶺、大黎母嶺、加釵峒、鸚哥嶺、毛立錐、紅毛峒、大五指山等標示。
其表述位置用當代地圖解讀,『大黎母嶺』『大五指山』分別是當代黎母嶺、五指山;『鸚哥嶺』同當代。
與此前數百年的表述,迥然不同。
而圖上『大黎母嶺』甚至已超出定安縣界,該圖類似錯誤不少。
再遲五年成書的《廣東圖說》,是《廣東圖》的文字詳解,各州縣準確度參差不齊。
其中定安大山的敘述有:『大黎母山,城西南二百裡,一名五指山,五峰特起如人指,故名。
全郡之山脈水源,皆出於此,黎人環居其下』『鸚哥嶺,城西南二百四十裡,北界瓊山縣』。
僅此兩條,即可知其位置表述之退步與混亂。
十餘年後,光緒四年《1878》印行的《定安縣志》,系統闡述諸山,對數百年舊志所述的黎母嶺,雖未明確推翻,卻在同一裡程位置另起一名『鶯歌鉤嶺』,導致後來的黎母嶺易位。
下面該志引文中,方括號是筆者按語:
大五指山:在縣西南歸化圖六峒之間……距城四百三十裡。
其高際天,其廣莫測。
《舊志》。
居瓊州之中。
五指直插雲霄,恰似掌形【此條沒問題】。
鐵砧嶺:在縣西南四百裡【與今地圖鐵砧嶺不同,位置當指昌化江北岸今鸚哥嶺以南的馬域嶺】。
明永嘉侯朱亮祖、德慶侯廖永忠征黎至此。
鸚哥鉤嶺:在縣西南三百八十裡【此嶺即今鸚哥嶺,明清『舊志』黎母嶺】。
毛立尖:在縣西南黎峒中,距城三百八十裡【應是鸚哥嶺的附峰,今地圖嶺北有『毛嶺』者,當是】。
以上三條【即鐵、鸚、毛三嶺】新增。
黎母山:在縣西南三百八十裡。
《舊志》【這是明清數百年記載的黎母山位置,正與該志新增之鸚哥鉤嶺相同】。
由上十裡之毛立尖生出東北而起。
《采訪冊》。
峰巒高聳,常在雲霧中……外人罕至。
嶺西屬瓊山,餘俱本縣地。
下生東坡嶺。
《采訪冊》【這句也很重要,下文分析】……
▼在保亭附近航拍海南中部諸高峰,
左下圖數字示山名:1五指山,2鸚哥嶺,
3七仙嶺,4羅眉山,5三角山,6加鐵嶺。
直觀比較五指山與原黎母嶺之緊密。
定安縣域表述的這些變化,要害是把過往的『黎母嶺』變成了『鸚哥鈎嶺』。
新的『黎母嶺』地屬瓊山縣,《定安縣志》不便直接錄入,卻間接做到了。
清代各版包括咸豐《瓊山縣志》,對『黎母嶺』本來毫無記載,因其不在縣域內。
到王國憲的民國《瓊山縣志》,域內山嶺條文大變,該嶺在沒有任何來源交代《例如『采訪冊』『舊志』》的情況下,粉墨登場:
黎母嶺,在水會所南二十裡林灣都。
高六十餘丈,長有六裡,山林叢雜,甚為崎嶇……
這個新黎母嶺由此獲得『法理地位』,直接影響了20世紀的地圖標繪,乃至當代行政建置『黎母山鎮』。
其實,該嶺最早是作為『頭平嶺』見諸《瓊臺志》記載的:
頭平嶺,在《瓊山》縣之西南三百二十裡許西黎都。
四畔皆山,延綿凡數十裡。
中峙起一峰,特高而頂平,樹木陰翳。
『頭平嶺』是明代方志中,瓊山縣山川的極南記載,更深山區當時還無人進入,清後期才出現大水、小水等生黎峒。
其裡程之準確,參照清代兩個重要軍事據點可以確認無疑:『水尾巡司,在《瓊山》縣西南二百四十五裡』『水會寨,在《瓊山》縣西南三百裡』,而上文民國《瓊山縣志》則有『黎母嶺,在水會所南二十裡』,當代地圖亦可旁證。
明初,深處生黎的『頭平嶺』裡程之所以如此準確,無疑還是承自『永樂撫黎』的地理大踏勘。
此後該地深藏於野,無人知曉,《瓊臺志》後各志不再接錄該條,直至皇朝時代最後一位本土文化名人王國憲,被強大假信息忽悠而納為『黎母嶺』。
▼『曾忠刻石』全貌《陳耿 攝》
七 假冒『明代石刻』
追根溯源,『黎母嶺』地理逆變與『東坡嶺摩岸石刻』大有關系。
按光緒《定安縣志》所載和今人報道,萬歷『平黎』勒石共三處,而筆者考據,全是咸豐時人的偽冒之作,絕非真跡。
先看名聲最響也最關鍵的『東坡嶺摩岸石刻』:
東坡嶺:本名梅嶺【按該書末『紀異』,梅嶺又本名『南雷峒佛子嶺』】,在縣西南二百裡。
高數百丈,綿亙十裡許。
由黎婺山發脈,經瓊邑之三百嶺,再迤東北而起。
亦名東坡石嶺。
上有巨石,壁勒『黎婺山頭白玉簪』詩一首,系前明太平營官曾忠重修。
事詳《金石》。
宋:黎㜈山石壁。
在黎母山頂,高丈餘,大二丈,中間東坡有手書詩一首。
見《藝文》。
近此壁裂開二幅雲。
《舊志》。
所謂『舊志』,即康熙《定安縣志》的兩條記述。
其卷一『古跡』之『黎㜈山壁詩』與光緒志上條幾乎一樣;還有卷四『詩詞』,頭一篇即蘇東坡《題黎㜈山》,附註『有手書山壁上』,詩雲:『黎母山頭白玉簪……始信東坡不妄談』。
此詩,早在正德《瓊臺志》已引元人蔡微《方輿志》所錄,系南宋有人『贈鄉舉子赴會試詩』,顯非東坡所作。
當代學者林冠群先生亦力證其偽,指內容與歷史背景相悖,系篡改自其它古詩。
道光《瓊州府志》雖照引《定安縣志》的『黎㜈山壁詩』詞條,卻不錄該詩,顯因該詩水平遠遜蘇詩,逃不過《府志》主撰者探花公張嶽崧的火眼金睛。
至於前志『古跡』,他無法判斷刻石之有無,而尊重照錄。
本文已論證宋元時,朝野對黎㜈嶺的認識要麼是高峰的泛指,要麼是在今大廣壩水庫周邊山巔,當時的坡翁是無法抵達的。
如果說康熙時隻是傳聞出錯,那麼到了光緒縣志,就是系列刻意造假了。
該志卷十『金石』介紹了『定邑六百年來……名公巨卿之所遺』,誰能當得『名公巨卿』之稱?
當然需要蘇東坡。
所以,圍繞『東坡嶺石』,光緒志以現代版兩個整頁的篇幅作闡述。
這裡僅取最後片段:
……萬歷歲次丁未,仲秋之吉,管理太平營兵務把總曾忠勒。
……第五行刻雲『曾忠重修』。
第六七八行刻『和東坡韻』一首,雲《詩略》……末行刻為『平黎子曾忠和』。
石刻洋洋灑灑兩百多字,有記有詩,記載萬歷二十七年平黎事跡。
但是,問題多多。
▼馮子材『一手撐天』石刻,辛世彪 攝
第一,身份不對。
重修勒石『和東坡韻』的曾忠,地位太低。
古代官員勒石既非文藝作品,亦非普通公文,而是政治昭告,發必極慎。
海南現存武人勒石幾乎全是戰役主將,或島上前三名首腦,千戶一級也罕聞有勒石者。
明後期『把總』職級雖高於清代,頂格可統領十六哨、四五百人《曾忠所管的太平營算大營了,手下也隻有一百七十兵員》,但仍屬基層軍官,身份在千戶與百戶之間。
第二,內容不對。
自古文武有別,武將勒石必緊扣征戰主題,不離守土職責,樸實無華字數很少。
海南現存相關古刻石如:大元軍馬下營、手辟南荒、一手撐天、唯戰能存、折木拂日等等,以及未見實物而見史載的明初戰將耿天璧刻石『軍民至此,開通道路』,無一例外。
遠一點,孫元良抗戰『夔門天下雄,艦機輕輕過』也不離本職。
哪裡會兩百多字拋書包的刻石!
該志所載另一條『鄧公峰石』,是『鄧鐘平黎』所作。
此件今似已不存,內容同樣不符武人規矩。
第二處,就是水蕉刻石。
2006年2月9日《海南日報》以《瓊中發現一古碑、兩處摩崖石刻,記錄400年前往事》為題,將『曾忠刻石』與水蕉刻石《因不在本縣,光緒《定安縣志》未載》,一並予以報道:
在水蕉嶺山頂一塊正面呈三角形的花崗巖石頭上,直書陰刻一首沒有題目的五言古詩:『澤佈千秋永,功成六月奇。
驅除志尚遠,遺恨早班師』落款為『萬歷庚子,溫陵莊渭揚題』。
參將莊渭陽是萬歷該戰役主將之一,算是有資格刻石了。
但同樣是文人抒發,馬腳在於後兩句『驅除志尚遠,遺恨早班師』,即使當年,也屬嚴重違規。
▼水蕉『遺恨早班師』刻石《陳耿 攝》
『平黎』不是抵禦外侮。
歷代朝廷均按儒家原則,明確黎人也是宇下子民,對少數民族地區通常盡量撫綏羈縻《貪官污吏作惡並非朝廷意旨,出問題也懲辦》,不得已才出兵平亂。
控制局面後一定及時轉『剿』為『撫』,懲奸惡、減稅負、勵生產、辦教育,懷柔良民,宣揚『教化』而不是仇恨,爭取長治久安。
這次『平黎』也一樣,而且比較成功,維持了相當長期穩定,當時及後世史料均給於高度評價。
該役督軍林如楚報告:『今水會城誠撫綏有官《設置了撫黎通判》,守禦有所《所城》,敷教有塾《有了學校》,民黎熙熙,州邑規模,而又據諸獠腹心矣』本縣時人名宦王弘誨《水會所平黎善後碑記》敘述:節日『黎諸峒蠻扶老攜幼,於新《水會所》城觀燈玩彩,熙熙然快睹升平氣象』,升官鎮瓊的鄧鐘將軍經常巡視『水會諸黎,父老攜壺漿勞苦道旁,拜手加額』,而鄧亦很謙虛地『避席稱謝』,頗有政策水平,關系融洽,老百姓還為他立了生祠。
林如楚、王弘誨都屬海南史上清醒有為的好官,所述當可靠。
後世道光《瓊州府志》亦載,水會築城置參將府後『開屯田黎戶安插諸村,改居林、居碌、沙灣等峒為都圖,納糧編差,附近遂無黎患』民國《瓊山縣志》評述更為正面:『其時輸誠者數百村,無黎患者數十年』,指出明末再次出現亂局,亦因廢棄了良政之過。
『水蕉刻石』落款是『萬歷庚子』即平黎次年刻制,正是官兵仍駐城戒備、各項撫綏穩步推進、秩序大見成效的時候。
作為現場指揮官的莊渭陽已占盡主動,怎會公然宣示仇恨,非議大政,『驅除志尚遠,遺恨早班師』?
莫非還要武力驅趕,大開殺戒?
這與『曾忠刻石』流露出『劊子手的洋洋得意之情』《見《海南日報》報道中,文史專家對該刻石文辭的點評》一樣,極易激化矛盾,重挑動亂,在當時也是絕不允許的。
若有人膽敢以此泄私憤,必然很快被參,官丟刻毀。
無論曾忠還是莊渭陽,真實的將官都絕不會如此。
民國《瓊山縣志》『金石志』還有落款為『平黎將軍莊渭陽』的『幹埇嶺刻石』,『在水會所西南三十裡』『形如大碑』,同樣是五言詩:『長河懸龍樹,奇石插雲天。
若問磨崖者,莊生戰代年』,此碑當代未見報道,詞句半通不通,性質同樣可疑。
人們可曾想過,『水會平黎』用兵總共不過八千,過程也比較簡單。
歷史上兵力大五倍十倍,將領級別比它高的『平黎』戰役有的是,都甚少勒石。
這批勒石根本就是反常的,當代不少文史稿件由此生發,全被誤導。
很清楚,除了曾在水利溝邊充當洗衣板的《水會平黎碑記》《即上文提及的王弘誨撰碑記》之外,其餘統統不是真品。
▼『曾忠刻石』局部《陳耿 攝》
八 家山何處?
靠『神操作』
集中於『東坡嶺』、水蕉嶺的冒牌勒石,忽然成為『現象級』遺存,在海南堪稱獨一無二,難怪人們根本沒有免疫力,讓它輕易得手,一蒙就百多年,將來恐怕還要蒙下去。
挖空心思撰文鑿石,花錢費力卻諱莫如深,看似無名無利。
到底是什麼背景?
光緒《定安縣志》卷八『詩』,第一首自然就是這首蘇軾《題黎㜈山》,題記雲:
石刻在黎婺山,今陷入山蠻,不能尋覓。
今查訪得此詩,一在嶺門東坡嶺上,咸豐二年《1852年》光螺圖廩生吳鳳棲以砂丹朱之,系鄧將軍平黎復刊公詩。
別有和二首,見下金石部。
與黎母山為二處矣。
黎婺山頭白玉簪,古來人物盛江南。
春蠶食葉人千萬,秋鶚凌雲士十三。
去日黃花香袖滿,歸時綠柳映袍藍。
荒山留與諸君破,始信東坡不妄談。
這個題記,無意中揭開了這批『古石刻』的背景,咸豐二年太平天國已在華南遍地烽煙,唯海南勉強穩定。
看看定安縣這幾年的大事——
道光末《1850年》,貴州普定舉人梅占元到任定安知縣《後入名宦》,次年即咸豐元年春,定安另一位著名歷史人物、升任鴻臚寺少卿不久的進士王映鬥,奏準回鄉葬父,擬守孝三年《後受總督力邀往省城講學》。
兩位文化人見面,決定重修停擺了三十年的《定安縣志》。
梅占元在咸豐四年所作《序》中記述始末:
辛亥《1851年》春,鄉宦鴻臚寺卿王公漢橋《映鬥》抵籍奉諱,即以纂修之事托之……是役也,經始於辛亥之夏,至甲寅《1854年》秋而告竣。
該志撰成未能付梓,無疑與時局動蕩有關。
將近二十年後,由光緒初另兩位知縣接力,聘已退休的王映鬥續任總纂,終於在光緒四年《1875年》續完付印。
1851年夏,大名鼎鼎的京官王映鬥領銜設局重修縣志,1852 年廩生吳鳳棲就『發現』了至關重要的『黎㜈嶺刻石』和『曾忠刻石』,並『以朱砂朱之』,同樣性質的『明代刻石』也紛紛冒頭,及時登上縣志《雖未刊行,卻已存檔》,現代書頁連續兩個整版,在其他卷目出現的還不算。
水蕉石刻在鄰縣,後亦見於《瓊山縣志》。
前後因果,一目了然。
光螺圖吳氏不在修志人員名單中,但必是那一小批幕後策劃者之一,或就是核心人物,又或與某修志人員相關。
莊渭陽、鄧鐘、曾忠,都是萬歷『平黎』指揮官,事跡在《水會平黎碑記》及清代各版方志都不難找到,也不難偽托。
事實上這批偽碑碑文除了假冒內容外,再找不到一個字的史料新知。
偽造前朝碑刻雖不多見,但風險少,官府一般不追究,偽造本朝文武事跡則容易被揭發,後果嚴重得多。
▼視頻中的當代黎母嶺,《瓊臺志》記載的頭平嶺。
試試分析這一波『神操作』的動機——
清康熙『三藩之亂』平息後,東南沿海局勢終於喘定,數十年戰亂總算結束,編寫地方志重新列入官府日程。
海南基層地方志陸續成書,但良莠不齊,傳承斷層,不少假冒與想當然的『古跡』在各縣志中出現,定安縣所謂『東坡石刻』即是其一。
再後,經一百六七十年的經濟發展民族融和,到道光間,漢文化圈已大致充滿屯昌南部南閭盆地,曾經的南閭黎峒,已成閭一、閭二圖及光螺圖;變成民圖的還有瓊山的西黎一、二都及林灣都,澄邁的西黎正、中都及南黎都等等。
水會營一帶地勢較平緩的『軍屯外峒』及山間河谷的思河圖,則是民黎雜處,此外廣闊山區仍多屬『生黎』。
隨著人口增多,瓊北低丘地帶不同族群間的土地爭鬥有愈演愈烈之勢。
加之晚清吏治腐敗,社會矛盾復雜,數十年不得安靜,民變、『黎亂』此起彼伏。
舊中國一盤散沙,族群、地域、姓氏間的矛盾乃至械鬥所在多有,誠為歷史不能逾越之痛。
低丘山地之間,飽受動亂的某些鄉紳士子找不到舒解沖突的途徑,將矛頭指向『黎亂』,把『萬歷平黎』用兵當作理想境界,以偽碑抒發排他情緒,盡管政策水平不高,卻能引起共鳴,也不易露馬腳。
還有一個目的。
清代定安雖然人文蔚起,成為『瓊文定』鼎立三邑,但屯昌以南的漢民系根底尚淺,通常隻有三兩代、最多不過五六代移民經營史,『前不見古人』,精神家園亟望有所寄頓。
蘇東坡、黎㜈嶺便是最希望拿起來的旗幟,偽造古石刻登上縣志是最便捷的辦法。
名仕王映鬥,出身於西廂二圖的春內村,是縣城附近傳統發達區,對兩三百裡外的光螺圖《地域約今屯昌縣楓木鎮與瓊中縣灣嶺、烏石部分地區》一類新區了解不多,更沒想到有人設局,於是受了蒙蔽。
同時由於偽冒的是前朝武人而非文人,否則某些不入流文辭也是難瞞過他的。
由於定安縣管治著海南唯一的南北天然通道昌化江河谷,光螺圖鄉間文人的操作成功進入縣志,進而綁架了全瓊骨幹地理。
借王映鬥入纂,以東坡刻石偽說改名了『東坡嶺』,進而將黎母嶺『搬』到水會所城和嶺門視界之內的第一座千米山峰,於是,數年後同治《廣東圖》及《圖說》,定安縣山嶺成批混亂,顛覆了明清以來本已梳理清晰的地理志。
二十世紀天翻地覆,古事古跡乏人考據。
誤說雖不易幹擾當代蘇東坡研究,卻直接影響今天地圖,真正的黎母嶺被改名,所謂的黎母嶺位置與高程不倫不類,完全違反千百年相傳的古人意識,又與任何一條大河都無關……
▼1932年史圖博使用的英國海圖,
仍按道光間的正確位置標示黎母嶺。
九 事關重大,必須澄清
其實,偽說即謠言古今都不少,《二十四史》就有諸多不實。
漢高祖『斬白蛇起事』,宋高宗『泥馬渡康王』都不真,隻是爭奪民心的神話。
『愚公移山』『雷攝蛇卵』『化為黎母』更是不真,民意卻喜接受。
因此,並非所有偽說都能夠、都必須正本清源的。
這批晚清偽古石刻面世一百七十年了,本身也成了古董。
而對它們的剖析,揭示了當時漢黎混居地帶多面性的歷史真實,是一般地方志無法提供的。
文人多大話,作偽者也是我們先人,意象宣泄原不必苛責,但前提是得明白是非。
如此低級造假能招搖撞騙一兩百年,借問文史界情何以堪!
下面幾點,事關重大不能將就,也是始作俑者不曾意識到的——
第一,刻石宣揚族群仇恨,即使古代也是不允許的。
事實上海南從未有過公然宣揚族群仇恨的碑刻,偽石刻把我們的歷史抹黑了。
今天尤其強調民族團結,尊重少數民族,對它們不澄清不否定,文保將左右為難,文史界將被認為失職。
第二,嚴重混淆了海南骨幹地理志。
這次小動作竟使中國五六百年前就清晰梳理的海南骨幹山河,生生混亂、倒退回去,至今未能撥亂反正。
這種逆淘汰,是對優良歷史文化的否定,對古代地理成果的矮化與歪曲。
第三,2014年『三月三』,祭祀黎祖的『袍隆扣大典』在五指山下隆重舉行,黎祖崇拜第一次有了莊嚴大氣的正規場所,此後定為年祭。
但拜了老祖公,老祖母何在?
現在『黎母嶺』相距老祖公那麼遠,體量根本不般配,黎族同胞很難理解。
▼刊登本文的《天涯華文》內頁。
海南曾盛行黎母崇拜,黎母廟甚多,一百座也沒矛盾。
但黎母嶺不可能有兩處,就像華夏的泰山不可能有兩座一樣。
還歷史上『山極高,常在霧靄中』的黎母嶺真實位置,讓海南『唯二』海拔超過1800米的這兩座神山——直線距離僅22公裡的老祖公、老祖母,攜手相依朝夕相見,同飲一條大江《昌化江》,同守一條大道《昌化江大裂谷天然通道》,既是尊重歷史,也是對兄弟民族昌盛的重大祝福。
第四,黎婺即黎母嶺,是漢文化典籍對海南山河的最早記載,『按《晉書》分野屬婺女分……故名曰黎婺』。
所以,黎母嶺不但是古黎文化最基本的崇拜對象,也是作為古漢文化基礎的『天地感應』學說,在海南的唯一落腳點。
毫不誇張地說,黎母嶺是能完滿體現自古漢黎文化相輔相成、互相認可的唯一地理坐標,她屬於全海南而非某個小地域。
但願她能重歸正位,撥去歷史塵埃,深符古籍記載,既告慰先賢,也成為現代民族團結的一座豐碑!
▼『袍隆扣大典』現場《網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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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知青時與這座熱島結緣。
多年來癡迷海南文史,秉承『左圖右史』治學原則,自謂是一名耕古拾遺的民間學者。
2016年初起,連續五年以@多港峒客 網名發表百餘篇海南歷史文化探索文章,每半月必有更新。
曾在《嶺南文史》《海南日報》《三亞日報》《天涯華文》《現代青年》《中國三峽》等報章發表學術性文章數十篇。
海南師范大學『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海南省蘇學研究會特聘研究員。
三亞市第七屆人大常委會咨詢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