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三通』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網路歷史》

  清修『續三通』——《續通典》《續通志》《續文獻通考》是集體纂修的著作,參照『三通』體裁體例而續修,因內容多依據正史,缺少第一手資料,而不被後世史家所推重,甚至受到『疊床架屋』之譏。

然『續三通』也並非毫無價值,其中的館臣議論就很值得重視。

杜佑、鄭樵、馬端臨在書中發表議論的形式具有個人特色,而續修諸作則統以『臣等謹按』表達。

值得注意的是,纂修底稿是用『臣謹按』三字,表明此乃纂修官個人觀點,經總纂官與總裁改定後,加『等』字,上呈乾隆皇帝,以示集體成果。

關於『續三通』中『臣等謹按』的功用和價值,,目前尚未見學者進行專門討論。

  續三通』的『臣等謹按』可分為三類:第一,居於書首,相當於《四庫全書》的書前提要;第二,寫於諸門類之首,相當於該門類小序;第三,見於各門類篇中,是一般意義上的按語,功能較多。

書前提要首先對『三通』原書作簡要評論,繼而概述本書之門類、體例、旨趣、編纂方法等。

至於小序,一方面,『續三通』大多數門類的小序,都會概括這一制度整體《或斷限內》的發展脈絡,窮流溯源;另一方面,又常以本朝的立場評判前代制度得失,著明續修制度史的撰述結構。

書前提要與篇首小序,簡潔明了,往往擊中要害,是把握『續三通』各書編纂旨趣、編纂理念的最直接史料,同時也是館臣根據自己的判斷為皇帝治國理政提供參考意見的一種手段。

各書篇內的『臣等謹按』內容十分豐富,大致可分為兩類,其一為雙行夾註,以『按』或『案』字起首,主要是補充說明正文;其二是位於某些條目首、尾之處,字號如正文,但整體低兩格,以『臣等謹按』起首。

  『臣等謹按』的功用,分為以下幾項。

  《一》存疑

  『續三通』館臣在對比、考證多種史料之後,選擇他們認為最可信的一種史料或是綜合其觀點,形成『續三通』的正文。

但館臣有時對正文之論定並沒有十分的把握,故在『臣等謹按』中述及考證的過程,或是著明異文,以表明史料擇取的謹慎。

如《續文獻通考》卷三六《選舉考·舉官》之『《元成宗大德》九年二月,詔臺院部五品以上官各舉廉能識治體者三人,行省臺宣慰司廉訪司各舉五人』條:『臣等謹案,《成宗紀》及《元典章》並雲詔禦史臺、翰林集賢院、六部於五品以上各舉三人,與《志》文互異。

據《志》則五品以上皆得舉人,據《紀》則五品以上乃指所舉廉能之人而言。

恐五品以上職官無幾不應各舉三人如是之多,今從《志》。

又,《元典章》是詔在九年六月,亦與《紀》不同』從中可以看出,館臣是照『常理』推斷事實,並不是發現其他說法真正有誤,所以在此處加按語說明。

至於事件發生時間的不同,因《元史》與《元典章》之異而兩存之。

  《二》糾謬

  『續三通』的斷限跨唐、五代、遼、宋、金、元、明等多個朝代,除五代時期典章記載闕略較多外,其他時期的正史都有門類豐富的書志以記載制度。

館臣基於這些書志編纂『續三通』,在此過程中藉助其他史料綜合對比,糾正一些史實記載的謬誤。

如《續文獻通考》卷十《錢幣考·明·鈔》之『《洪武九年》七月立倒鈔法』條:『臣等謹按,《明史·食貨志》及《史稿》並以倒鈔法起於十三年,據《明實錄》及《大政記》則九年已行此法,十三年特申明之耳』透過此條按語,可知館臣撰寫這一制度條目,至少參考了《明史》《明史稿》《明實錄》《皇明大政記》等四種史書,而後兩種屬於較原始的史料,且記載更加詳實,據此可以糾正前兩書記載的訛誤。

再如同書卷十一《錢幣考·明·錢》之『《明》太祖洪武元年三月命戶部及各行省鑄洪武通寶錢』條:『臣等謹按,《洪武實錄》置寶源局鑄大中錢,乃太祖未即位建元時事。

蓋明祖將建國號,意在大中。

既而祈天,乃得大明。

故當時錢文有大中之號也。

《明會典》及《萬歷會計錄》皆以為洪武初,王圻《續通考》亦襲其誤,今據《實錄》訂正』正文乃是就各種史料衡量對比得出的歷史文本,按語則是對其的解釋,類似於司馬光所作《通鑒考異》。

由此可見,乾隆君臣的這項龐大工程,進行得十分細致,條目所撰均是廣泛地搜輯史料,加以比勘,擇善而從的結晶。

  《三》批評『不經之說』

  《續通典·禮典·吉禮》中的『大享明堂』之禮,僅唐、後唐、宋、明四朝施行,而明代僅嘉靖年間為滿足以藩王入繼大位的皇帝尊崇生父之目的而行此禮。

嘉靖年間的『大禮議』風波對朝政影響巨大,對明代以及歷代以來的皇家祭祀制度造成了強烈沖擊。

不論是當時還是後世,嘉靖帝的做法都受到了非議。

為此,『續三通』館臣作了如下批評:

  臣等謹案,明堂之禮,遼、金、元俱未舉行,明初亦未議及。

世宗嘉靖中,豐坊首創嚴父配天之說,迎合上意,由是特舉斯禮,追隆所生。

元極既配之後,明年幸承天,享帝於龍飛殿,亦奉獻皇帝配。

其後自定規制,更建泰享殿,三年而後成。

然大享之禮,終未舉行,內殿殷薦,亦止遣官攝事。

蓋帝之排群議,崇私親,雖矯強於一時,終有惄然不自安者。

故禮臣敦請,屢諭緩行,非僅躭奉元修,憚乘輿之一出也。

古聖所雲名不正言不順而事不成者,詎不信哉!

  《續通典》此處所論,與《續文獻通考》幾無二致,當是大部分襲用後者。

嘉靖帝即位之後追尊生父為皇帝,且進廟號稱宗,又立明堂之禮以生父配天,雖屬於人倫之情,實際上破壞了皇位繼承的法則,在乾隆君臣看來簡直大逆不道。

因為嘉靖帝即位,是以入繼為弘治帝之子,成為正德帝的兄弟為先決條件,即位之後尊崇生父為皇帝意味著否定入繼的事實,失去了自身的合法性。

這對於大行皇帝而言,無異於背叛,所有認識到自己終將身死的皇帝都不甘心落得這樣的下場。

  《四》揭示制度原理

  在某些條目之後,館臣據之發揮,點明其中的關鍵之處,實際上揭示了制度運行的原理。

如《續文獻通考》卷十一《錢幣考·明·錢》之『《嘉靖》四十年四月,內庫乏錢,命取雲南新錢進用,以戶部尚書高耀執奏而止』條所記:

  臣等謹按,國家外府之儲動有考核,而內庫之積每難清厘,實則用於外者皆經費所不可缺,而用於內者多浮費之可省者也。

在外易於覺察,故覬覦者常少,即人主亦動有節度。

在內易於浮冒,則恩倖既多請乞慫恿,人主亦樂其便而不知節也。

於是費愈繁而勢愈覺其不足,常欲分在外之蓄貯以供在內之取攜。

蓋其始取之無禁,而其後用之必竭,弊有固然。

故損外益內,實國計贏絀之一大關鍵也。

如高耀之奏,分別欵項而已,居正格君乃暢其旨焉。

顧臣下能守法以爭者少,節用以裕邦儲,是在人主之以道制欲哉。

  在這則按語之前,『獻』的部分詳錄張居正勸諫萬歷皇帝的言語,中心含義即『以有限之財供無窮之用,將來必有大可憂者』。

嘉靖、萬歷二帝的做法,實際上是動用國家公帑充實皇帝私庫,以滿足其個人之欲。

這樣做必然影響朝廷和地方的正常運轉,給國家造成直接或潛在的危機。

館臣通過揭示人性的貪婪,來證明遵守制度的重要性。

明末與清末的同類事件印證了這條原理的正確性。

  《五》列舉相關事件彰顯其利

  以『臣等謹按』的形式列舉相關事件,可以縮減相似內容的條目,使得綱目之間嚴整有序,同時,將相關事件匯集在一起,可以集中認識某一具體制度在一代之內的實施情況。

如《續文獻通考·田賦考·水利田》『《元世祖至元》九年二月詔諸路開浚水利』條之後,列舉了除郭守敬之外其他興修水利的地方官員以及他們的功績:

  臣等謹按,元世祖加意農田,開浚之功甚溥。

其時能興水利者,自郭守敬外,如西夏行省郎中董文用,始開唐來、漢延、秦家等渠,墾中興、西涼、甘肅、瓜沙等州之土為水田;平陽路總管鄭鼎,導汾水溉民田千餘頃;荊南行省廉希憲,決江陵城外蓄水,得良田數萬畝,為貧民業;長葛令趙志,以地卑濕,使為水田,旱則決瀵水灌之;清苑令耶律伯堅,毀世家水磑以溉民田,以餘月堰水置磑,事聞省部,著為定制;大理等處巡行勸農使張立道,以昆明池環五百餘裡,夏潦暴至,必冒城郭,役丁夫二千人治之,泄其水,得良田萬餘頃;衛輝守王昌齡,因清水出輝縣山陽鎮入衛河,創浚溝澮,溉田數百餘頃;至成宗時,判溫州皮元,重建陰均鬥門,溉田四十餘萬畝,雷州守烏古孫澤,教民浚故河,得良田數千頃,瀕海廣瀉,並為膏土,皆因地制宜,民獲其利者也。

  這條『臣等謹按』的位置,是在『水利田』元世祖時期之末尾,帶有總結地方主導修建的水利工程以彰顯其利的作用。

其實,這類似於『紀事本末』的寫法,也有類書的要素:將相似的內容集中到一起,既可消解割裂之感,也免於同類事件多處記載以破壞結構的緊湊性。

  《六》舉反例警示後人

  有些條目所載制度可為後世借鑒,但盲目施行可能反受其害。

在『臣等謹按』中,館臣補充了施行某一制度必須注意的關節處,並舉反例予以警示。

如《續文獻通考·田賦考·水利田》『《元世祖中統》三年八月』條載元代郭守敬向忽必烈呈奏的興修水利以通漕運、溉民田的計劃,其中一條言道:

  金時,自燕京之西麻谷村分引盧溝一支東流,穿西山而出,是謂金口。

其水自金口以東、燕京以北,溉田若幹頃,其利不可勝計。

兵興以來,典守者懼有所失,因以大石塞之。

今若按視故跡,使水得通流,則上可以致西山之利,下可以廣京畿之漕。

……當於金口西預開減水口,西南還大河,令其深廣以防漲水突入之患。

  上文之盧溝,下文之渾河,皆指今日之永定河。

郭守敬提議修復金朝時開鑿的渾河支流,以便於漕運和灌溉。

『續三通』館臣將此方案不厭其詳地記載下來,是抱著『有用於今』的心態,值得注意的是,此文結尾之處有一館臣按語,獨獨留意於郭氏計劃中之『減水口』:

  臣等謹按,郭守敬議引金口水溉田而即預開減水口者,蓋渾河水性湍急,夏秋霖潦,多漲溢之患也。

後順帝至正二年,丞相托克托用參議博囉特穆爾等議,開西山金口導渾河踰京城達通州,以通漕運,役丁夫數萬,卒無成功。

時左丞許有壬爭之甚力,謂大德二年渾河水發為民害,大都路都水監將金口下閉閘板五年,渾河水勢浩大,郭太史又將金口以上河身用沙石雜土盡行堵閉。

觀此則渾河之水固未易資以為利,而守敬慮患之智過後人遠矣。

  中國古代是一個農業為主的社會,水利灌溉事關國計民生,是朝廷和地方施政的重點之一。

館臣此按語,是在提示引水灌溉農田、便利漕運固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若計劃不周、處理不當,有可能反受其害。

在宏觀意義上,一項制度的施行需要齊備多種條件,施政者必須充分考慮這種因素。

一味模仿,很有可能功虧一簣。

從這裡可以看出,不論是取材還是議論,『續三通』館臣很好地且並不是機械地貫徹了乾隆帝提出的編纂旨趣。

  『續三通』中的『臣等謹按』,有宏觀的概括,也有微觀的評說,在采納前賢言論的同時,附以基於本朝實際立場的定論。

其對具體制度得失的衡量及一代制度的總評,大量涉及國家政務,實際透露出乾隆君臣對清朝國家治理的理解。

無論是從考證史實還是從經世致用的視角看,館臣的按語都是值得重視的,這也是『續三通』學術價值和實踐意義的一個鮮明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