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二百八十)|槐花蜜。《網路歷史》

槐花蜜

文/周維東

今年的春天有些特別,谷雨已過,本應是一派氣清景明、春意融融的景象,但天氣有點像坐過山車,前幾天氣竟溫攀升到了三十一、二度,而今天冷風細雨突然襲來,氣溫斷崖式下降,最高氣溫隻有十一度,整整下降了二十度!有點從初夏陡然轉入初冬的感覺。

樹上剛剛迸發出的新綠,在這冷風冷雨地洗禮之下,從嫩綠轉為青綠,一樹樹的春光,竟僵硬起來。

我撐著雨傘,匆匆地走在回民俗賓館的路上,突然間嗅到絲絲香甜的氣息,且愈行愈濃,心頭不禁一動。

駐足抬頭尋香望去,不遠處,一條窄窄的由青石板鋪成的南北路的兩側,各有一行洋槐樹,稀疏的綠葉之間,那串串雪白的小花密密匝匝地競相綻放,一陣陣清香被冷風細雨相攜而來,沁人心脾。

這一串串雪白的洋槐花,在路的兩旁簇擁成兩道雪白的龍行長墻,隨青石板路一起向北延展而去,直到那幢坐北朝南的有著百年歷史的紅墻黛瓦的三層小樓。

而且,小樓後也生長著大片大片的洋槐樹,一樹樹的雪白,組成了偌大的白色屏障,宛若一片接地的白雲。

小紅樓仿佛白雲中噴薄而出的紅日,紅艷而絕美。

這些洋槐樹都長得高大粗壯、茂盛蔥蘢,更有些旁逸斜出的枝條,像調皮的孩子脫離父母地約束似的,恣意瀟灑、我行我素。

這些枝條上,還生長著許多尖銳鋒利的槐針,讓人們不大敢攀爬和攀折,不能過多地摘取這香甜誘人、潔白純粹的槐花。

這些楊槐樹,是小樓建好的第二年,他的第一位主人楊清遠先生栽種的。

楊清遠先生出身詩書世家,爺爺楊文齋,是清末翰林院編纂;其父楊素心,曾任江南某省學政。

楊清遠先生是獨子,又是老生子,其父甚愛之,但管教亦嚴苛,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並到英國留過學。

成年後,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無奈時運不濟,正趕上軍閥混戰。

他望著滿目瘡痍的中華大地,內心悲憤到了極點,楊先生秉承祖訓,『不能為良相治國富民,則為良醫治病救人』。

於是,他苦讀醫書,踏遍大江南北拜師學藝,在三十二歲時,成為一方名醫,懸壺濟世。

後籌資建了這三層小紅樓為醫館,取名『濟世堂』。

一九二七年一月,四十五歲的楊清遠先生告別嬌妻幼子參加北伐,為軍醫。

雖已過不惑之年,但仍熱血沸騰。

他知道,不革軍閥老爺的命,不革地主老財的命,就是有千萬個懸壺濟世的『楊清遠』也救不了老百姓,救不了中國。

戰場上,他冒著槍林彈雨,救治傷員,甚至沖鋒陷陣。

但是,不久『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爆發了,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右派,開始清剿北伐軍中的共產黨員。

是年六月,楊清遠先生拖著瘦弱疲憊的身體回到了故鄉,回到了家,回到了小紅樓。

他迷茫了,革命軍怎麼內訌了?

自己人打起自己人來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就幹脆跑了回來,繼續行醫。

家裡有田有產的地主老財,或官僚政客,他就多收診費,而一貧如洗的老百姓,他不僅分文不取,而且還送上湯藥。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歷史的車輪飛轉到了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隨著南京國民黨政府的土崩瓦解,年界七十的楊清遠老先生的家鄉也解放了,人民群眾載歌載舞慶祝勝利。

老先生夾雜在人群中,看著一隊隊精神飽滿、鬥志昂揚的解放軍戰士從眼前經過。

他在尋找,尋找十年前參加新四軍的獨生子——楊曙光。

楊清遠老先生心想,兒子若不是受當年自己救治的新四軍楊勇營長的影響,也不會參加新四軍,說不定就繼承了自己的衣缽,成為一代名醫了。

就在老先生舉目捜尋的時候,兩匹棗紅色的戰馬一前一後在他面前站下,在馬兒搖頭打響鼻的當兒,身著土黃色解放軍軍裝的兩位軍人跳下了戰馬。

走在前面的國字形臉的中年漢子像是個軍官,邊走邊用洪亮的聲音向楊清遠老先生打著招呼,『楊老先生好!十年不見,還認識俺不?

』說話的當兒,國字形臉的中年漢子,把手中的馬鞭兒交給身後的年輕戰士,伸出那雙粗大有力的手,緊緊握住楊清遠老先生的雙手。

楊老先生猶豫了一下,問:『您是……楊勇?

那年在沙土崗阻擊鬼子受傷的新四軍楊營長?

』還沒等國字形臉的中年漢子說話,他身後的年輕戰士就接話說道:『老先生,現在是楊師長了』楊清遠老先生抽回手抱拳道:『楊師長好!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啊!上了年紀眼就拙,你要不問,乍一見,我還真認不出來』楊勇師長哈哈一笑,揮了揮手說道:『楊老先生見外了不是。

我們共產黨人,永遠是人民的勤務員,為人民服務!』故人相見,楊清遠老先生頗為激動,滿眼淚花。

『老先生,在這裡是不是等楊曙光?

他現在可了不得!是我們兵團野戰醫院的院長』

一九三九年正月十八,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雨雪,橫掃著這片狼煙四起、滿目瘡痍的土地。

國民黨頑固派與日寇狼狽為奸,密謀打算謀剿滅這片土地上一心抗日的新四軍部隊。

楊勇營長奉命率領所屬部隊,在沙土崗一帶狙擊來犯的日寇和黃協軍。

在一天一夜的激戰中,他們打退了日寇一個旅團和黃協軍的十三次瘋狂進攻,順利地阻擊和牽制了敵人,為大部隊合圍這夥敵人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沙土崗戰役』,新四軍取得了輝煌的戰績,全殲日寇一個旅團和三個整編營的黃協軍,有力地鞏固和擴大了江北這片抗日根據地,也粉碎了敵人的險惡陰謀。

但是,楊勇營長也因此戰受了重傷,一顆三八大蓋的子彈洞穿了他的胸部,肺部嚴重受損。

因為根據地的條件艱苦,缺醫少藥,新四軍首長決定,把楊勇化裝成被土匪打劫受傷的商人,托付給了根據地百裡之外的開明醫生楊清遠先生。

在『濟世堂』治傷的日子裡,楊勇營長不僅同楊清遠先生成了『忘年之交』,還同先生二十六歲的兒子楊曙光成了好朋友。

楊勇向他們宣傳革命思想,講他是如何從一個一文不名的貧雇農家的孩子,成長為一名優秀的共產黨員和指揮員。

這些道理和故事,讓楊清遠先生看到了中國的希望和未來,也讓年輕氣盛的楊曙光聽得熱血沸騰。

楊曙光暗暗下決心,一定追隨楊勇參加新四軍。

來到『濟世堂』兩個月後,楊勇營長的槍傷已經痊愈,但活動量稍微一大,受傷的肺部就胸悶氣短、十分疼痛,並咳出大口的血來。

此時正值春末夏初,濟世堂外漫山遍野的洋槐樹開滿了白色的小花,一串串冰清玉潔的雪白的洋槐花,像風鈴一樣,掛滿了枝頭。

遠遠望去,就像片片雪海。

站在洋槐樹下,深深地吸上幾口帶著花香的空氣,立刻讓人神清氣爽。

縷縷春風,將洋槐花散發的芳香,輕輕地吹進人們的口鼻中,吹進心裡。

可楊勇營長走不到戶外,既看不到這些,也享受不到這些,更別說上戰場打鬼子了。

他沮喪極了!楊清遠先生也在琢磨,怎麼才能把這痼疾治好呢?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窗子,一陣溫暖的東南風徐徐地吹了進來,帶著洋槐花的絲絲清香,隨風而來的還有幾隻小蜜蜂,它們『嗡嗡嗡』地飛舞著,有的落在床上,有的落在案頭,有的甚至落到了楊清遠先生的身上。

楊先生聞著花香,看著蜜蜂,忽然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興奮地說了句:『我怎麼把這個驗方給忘了呢!』他趕緊走上二樓給楊勇診脈,又訊問楊勇胸口疼痛的時間段和時間長短。

然後,他立刻回到藥房親自抓藥煎熬,並吩咐兒子楊曙光去樓後的蜂房取一小罐槐花蜜來。

藥熬好後,他把藥液倒出,把藥渣倒掉,然後把藥液重新倒回藥鍋,再倒入適量的洋槐花蜜,繼續熬制。

等到藥液呈粘稠狀變成黑紅色後,他把這些藥液倒入一個平盤中,待藥液冷卻凝固,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分成多個等分,並把每一塊用油紙包好。

一切收拾停當後,他拿上一包藥上了二樓。

四月,註定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日子,那瓦藍的天宇上,燦爛輝煌的太陽普照著大地,歡快、勤勞的蜜蜂在白雲一樣的洋槐花間忙碌著,收獲著。

蜂房裡,滿滿的都是香甜的洋槐花蜜,放蜂人舀一勺放到嘴裡,甜在心頭。

又經過一個半月的辯證治療,楊勇又變得生龍活虎了,比以前還孔武有力。

回部隊前,楊清遠先生把兒子楊曙光托服給了楊勇,並對楊勇說:『‘男兒不展風雲志,空負天生八尺軀’。

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你帶上光兒吧,讓他上戰場殺敵,為遭日寇殺害的百姓報仇,為被鬼子蹂躪的同胞雪恨!‘驅除韃虜,還我河山’!』楊勇聽著楊清遠先生這一席發自肺腑的話,滿眼淚花,胸腔內似有潮水湧動,馬上立整敬禮,並鄭重地說:『請老先生放心,中國共產黨和他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人民的隊伍,這支隊伍會用血肉之軀,築起民族抗日的鋼鐵長城,一定會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

風輕輕地吹著,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風雨攜著洋槐花落在田野裡,落在路上,落在傘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那清香甘甜的槐花蜜,也一直是我咳嗽時必喝的飲品。

不遠處,民俗賓館美麗的老板娘向我招手,意思是說,別在雨中慢悠悠地走,小心著涼感冒。

我走過去,邊收傘邊問:『你們這裡有洋槐花蜜嗎?

』她聽後莞爾一笑,然後詫異地說:『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啊!你不知道?

』是呀,我早應該想到。

這時,風停了,雨住了,一縷縷金色的陽光從濃重的烏雲縫隙裡射出,灑在潔白的洋槐花上,灑在『白雲間』的小紅樓上,灑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灑進每個人的心中。

這是春的『曙光』,更是『甜蜜』生活的昭示啊!

作者:周維東王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