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拂上海歷史煙塵,探本『上海之根』淵源。
三國『華亭』初顯史志,晉初『雲間』別稱流傳,積淀松江之歷史氣象,玉成上海之文脈流芳。
細覓其蹤,魏晉陸氏翛然現於人們視野,訴說著簪纓之家的代際沉浮。
「華亭見志功業顯」
『亭』乃秦漢之際縣以下的行政單位,大率『十裡為一亭,十亭為一鄉』。
東漢建安二十四年,『華亭』因陸遜功封華亭侯見於《三國志》,也使松江的這一古稱得以傳承。
陸遜,字伯言,三國時期傑出的軍事家、政治家,歷任吳國大都督、上大將軍、丞相,一生可謂出將入相。
宋人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將陸遜與周瑜、魯肅、呂蒙並稱為『一時英傑』,譽為孫吳立國之柱石。
吳郡陸氏為江東世家大族。
東漢末年,陸氏百餘人卷入戰亂紛爭,零落過半。
年幼者避地華亭,由陸遜『代為綱紀門戶』。
為了家族,陸遜出為海昌屯田都尉。
他利用征討會稽山賊的機會,招募兩千多部曲,建起屬於陸氏的私兵。
家族聲望和武裝力量,奠定了其與孫吳政權合作的基礎。
史書記載,『權以兄策女配遜』。
陸遜進而提議征討山越,既穩定了治安,又進一步把陸氏軍隊擴展至數萬人。
時呂蒙面臨收復荊州的巨大壓力而抑鬱成疾,陸遜前往拜見並詳述時局,提出聯魏襲荊的戰略規劃,得到呂蒙賞識,獲推薦為偏將軍右部督,代為統帥三軍。
荊州之戰後,陸遜被封華亭侯,繼封婁候。
陸遜的文韜武略,在東吳政治舞臺上進一步大放異彩。
夷陵之戰中,他與劉備對峙數月,終出奇計『火燒連營』,使蜀漢大軍死傷慘重,劉備敗逃至白帝城,含恨而終。
而後石亭之戰,陸遜以少勝多,斬殺俘獲魏軍萬人,『軍資器械略盡』,曹休敗退後憤恨而亡。
陸遜戎馬一生、幾無敗績,其文治亦運籌得當。
初涉官場之際,他就廣施恩德,不僅減輕刑罰,還放寬田賦征收。
收復荊州後,建議孫權妥當安置歸附之士人,以穩定秩序。
孫權每次與劉禪、諸葛亮等人書信往來,都讓陸遜修改定稿,甚至把印璽就放在陸遜處,便宜行事。
陸遜之後,其子陸抗繼承爵位,接領陸氏親兵,抵抗魏晉進攻,官至大司馬、荊州牧。
陸抗病逝後,其子陸晏、陸景、陸玄、陸機與陸雲分領親兵。
後陸晏、陸景在晉滅吳之戰中堅守城池,城破遇害。
陸氏一門『三世忠烈』,在維護江東地區的穩定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地方史志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雲間勤學積昆玉」
松江別稱『雲間』,典出陸機、陸雲兄弟二人入洛之故事。
西晉太康十年,陸機、陸雲來到洛陽,與荀隱《字鳴鶴》初次相見。
陸雲自我介紹『雲間陸士龍』《取『雲從龍』之意》,荀隱對答『日下荀鳴鶴』。
自此,『雲間』流傳開來。
東吳敗亡後,陸機兵敗被俘至洛陽,好在第二年便獲釋歸華亭舊裡。
安葬好兄長後,他便潛心攻讀,『閉門勤學,積有十年』。
史書記載,陸機自幼熟稔儒家經典,恪守禮法規范。
他一面哀痛於家國覆亡的命運,一面又籌謀家族復興與實現個人『志匡世難』的理想抱負。
初到洛陽,陸機、陸雲就以文才站穩了腳跟。
晉武帝還特意召見兄弟二人;文壇領袖張華也極其賞識陸機的文才,發出『伐吳之役,利獲二俊』的稱贊。
在張華的多方引薦下,陸機廣泛結交西晉達官顯貴、文人墨客,聲名大噪,一度超過洛陽文壇之首張載、張協和張亢,以至於流傳開『二陸入洛,三張減價』之說。
二陸的才華之高、文字之美冠絕西晉。
《晉書》中有『譽流京華,聲溢四表』的記載;南朝鐘嶸評價,陸機的才華汪洋恣意如大海。
特別是,陸機的《文賦》開創了中國文學批判之先聲,其《平復帖》亦為現存最早的名家法帖。
與二陸同時代的文學家潘尼,把二陸比喻成玉石;王安石過華亭時亦作《昆山》詩雲:『玉人生此山,山亦傳此名』二陸兄弟被比擬為『昆玉』;二人出生地亦更名為『小昆山』,以區別於蘇州昆山。
「名門法度貴慎持」
東吳陸氏一族雖在漢末零落過半,然法度不失,家訓傳承不絕。
陸遜家訓——
陸遜幼逢家族遽變,童稚之齡即為家族執掌門戶,深知歷史風雲變幻莫測、世事滄桑浮沉不定,故尤為重視對子孫才能的培養。
『茍有才,不憂不用』的重才觀,是陸遜基於自身經歷得出的寶貴經驗。
由小小的幕僚一步步走向丞相的高位,陸遜憑依的是謀略和才能。
故為家族安危計,陸遜決不替子弟私下謀求功名,而是讓子侄勤覽經典,以文傳家。
陸遜雖頗得孫權信任,但孫吳兩姓關系比較微妙。
東吳兩宮當立之際,太子孫和與魯王孫霸權力鬥爭激烈。
陸遜作為太傅無法置身其外,卻堅決不讓子侄入宮為內侍。
事實證明,這一決定是正確的。
陸遜最後遭孫權猜忌,憂憤而死;親近太子和魯王的大臣也多獲罪,而陸遜的子侄因未入宮得以幸免。
陸景家訓——
陸景,陸遜之孫,陸抗之子,『澡身好學,著書數十篇也』,娶公主,後被任命為騎都尉,封毗陵侯。
陸景時期,陸氏家族與皇族聯姻,手握重兵,鐘鳴鼎食。
但按照福禍、窪盈轉化規律,此時尤為兇險。
陸景憂心如此,作《誡盈》警示族人。
陸景告訴子弟,要戒『富盈』『貴盈』『官盈』和『才盈』。
要向張良、范蠡學習,不戀官位權勢;向孫叔敖、蕭何學習,不貪富貴榮華。
在家訓的滋養下,陸氏一族以文傳家,力圖家門不墜。
峰泖山水養育著陸氏族人,陸氏一族也豐富著上海的山水人情。
然千年光陰淡漠悠遠,有限生命鮮活短暫;峰泖山水無言流轉,白鶴鳴幽去了又還。
陸氏的繁華浮沉沒入歷史,終成一縷塵埃。
但其承載的人文精神雋永常新,濡養這片土地,浸入生命深處。
《作者:上海電力大學副教授 戚衛紅,上海師范大學教授 夏廣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