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一口重達3500多斤的銅鐘,在遠離中原的廣西容州《今廣西容縣》完工。
隨後,它被安放在開元寺中,用以祈福安民,並最終定名為景子銅鐘。
多年來,景子銅鐘作為廣西現存古代最大的銅鐘,一直吸引著眾多學者的研究。
每天,在廣西容縣博物館開放的時間裡,絡繹不絕前來參觀的遊客都會被講解員帶到這口巨大的銅鐘前。
這是當之無愧的『鎮館之寶』。
銅鐘呈圓筒形,高183厘米,弧頂上鑲鑄著精細的龍形懸鈕,通體銅色光潤。
鐘身正面平刻兩行楷書銘文:『貞元十二年歲在景子十一月廿二日己酉,當道經略使、守、容州刺史,兼禦史中丞房孺復與幕府及諸大將,於開元寺敬鑄鴻鐘一口,重三千五百斤,永充供奉』背面則陰刻『開元寺常住鐘』六字。
文字簡約而內涵豐富,涵蓋了當時容州政治、經濟、軍事的方方面面。
景子銅鐘的鑄造者房孺復是唐玄宗末期時宰相房琯的兒子。
唐貞元十年《公元794年》任容州刺史、本管經略使。
在唐朝,地方行政置州縣兩級,州轄縣。
後來為強化沿邊重要地區防衛,中央統治者在嶺南西道下設桂管、邕管和容管三個政區管轄。
經略使分轄廣西州縣,為一方軍事長官。
按照銘文記述,房孺復不僅是容管經略使,兼管治所在州的容州剌史,還兼『禦史中丞』,肩負代中央執法、考察與核按轄區內各級官員的重任,掌管了桂東南一帶的軍政民政大權。
景子銅鐘鑄造的地點,容州開元寺建成於唐初,寺廟所在地,據考證在今天容縣城北。
到明代,開元寺被廢,景子銅鐘也幾經轉移。
1963年,它被評為自治區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加以保護。
2010年,容縣博物館新館落成後,它被移放到現在的位置。
就在這次轉移過程中,人們稱量出了它的準確重量:1738.1千克。
自1976年起,容縣陸續出土了一些銅制器具,既有南方地區獨有的戰國羊角鈕鐘、銅鼓這樣的民族樂器,也有中原傳入的銅鳩以及制銅原料銅餅,這是否意味著容縣古代就有銅礦?
在進一步的考古勘查中,研究人員根據《元和郡縣圖志•嶺南道》中的記載,在一個名為西山的地方找到了古代大型冶銅遺址。
經勘查,容縣西山冶銅遺址與北流銅石嶺冶銅遺址隔江相望,共3.7平方公裡,二者一起構成了目前已知的古代嶺南規模最大的冶銅工業區。
遺址開采的年代,從西漢至隋唐一千多年。
這些陶風管、銅餅、鉛餅都是在遺址地表上采集而來。
西山冶銅遺址位於繡江邊,距容州州城二十裡,運輸礦石便捷,足以供應開元寺鑄鐘用。
上世紀80年代,考古人員在開元寺遺址出土銅渣等廢料,這或許就是當年鑄造銅鐘留下的遺物。
就在景子銅鐘鑄成的四年後《公元800年》,容州管內經略使韋丹以開元寺為中心,在繡江上遊的南北兩岸,建造一座佈局完整、規模龐大的州城。
輝煌的大唐容州城早已消亡,但這些形制獨特的殘磚斷瓦,向人們展示著它往昔的榮光。
這塊唐『王陟官』印文瓦,表明它曾是一棟官署建築的構件。
容州古城向北可達西江水系,通往中原,往南可達合浦港去向海外,占據著戰略要塞的地位,由於水運的發達,唐代容州以外銷為主的日用陶瓷產業迅速得以發展。
這些留存下來的瓊新窯瓷碗,雖稱不上精美,卻也是玉林早期自產瓷器的實物見證。
從西漢至唐宋,通江達海的容州一直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
唐代各大名窯瓷器,以及波斯陶碎片的 出土,印證了這裡南北通達、客貨融通的繁榮歷史。
波斯銀幣,在廣西是首次出土,它們見證了當地外貿的興盛。
來到這裡的不僅有波斯人,還有來自中亞的粟特人。
這份光緒年間流傳下來的拓片,記載了唐代一位叫安玄朗的粟特人及其家族的往事。
粟特人以經商聞名於世,他們是絲綢之路的主力軍,原本生活在中亞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
從西漢到隋唐,粟特人大規模遷徙到中原各地。
唐朝時,文化的包容空前絕後,很多文臣武將都是異族人。
安玄朗的曾祖父在涇原兵變中,平定叛軍有功,被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官至華州鎮國軍同關鎮遏使。
受惠於唐代的『門蔭』制度,安氏一族子孫接連獲得官職。
在漫長的絲綢之路上,粟特人將許多新的文化輸入中國,其自身也融入到中華民族中。
安玄朗的婚姻遵循了漢人傳統的門第聯姻,他娶河東名門的柳氏為妻。
這個家族在唐代出了三位宰相和柳宗元這個大文豪。
作為中華武將,安玄朗又參與晚唐與南詔的第三次戰爭。
南詔是建立在雲貴高原的一個古代王國,在唐王朝的支持下,統一了洱海地區。
公元858年7月起,原本是唐朝附屬國的南詔開始頻繁進犯唐朝邊疆。
這一年,安玄朗虛歲三十二。
他的駐地與安南治所交趾近在咫尺,屢屢受到戰火波及。
從此,他和家人安逸寧靜的日子不復存在。
862年11月,安玄朗作為六千援軍中的一員馳援安南。
可惜,緩不濟急,南詔軍隊鐵桶合圍交趾城,安玄朗身處援軍之中,遠眺那可望而不可即的交趾城頭,隻能憂心如焚、仰天長嘆。
最終孤軍守城的安南經略史蔡襲身中十箭,投海自盡。
公元863年3月,南詔侵擾左、右江,逼近邕州。
7月,安南都護府治所暫時移往海門鎮《今中國廣西合浦》。
安玄朗大概在這一時期出任海門防戍軍都知兵馬使。
根據墓志記載,安玄朗清廉自守,處事公正,計劃周密,訓練有方,頗得軍心。
他和眾人齊心協力,積蓄反攻力量。
轉機很快到來,次年7月,海門迎來了新上任的安南都護、本管經略使招討使高駢。
短暫整治軍隊後,唐朝最後的名將,文武雙全的高駢登上了他成名的戰場。
公元864年9月,高駢主動出擊,突襲峰州《今越南永富省白鶴縣》,殲敵五萬;866年,高駢從南詔手中收復安南全境。
875年,高駢軍隊平定南詔。
安玄朗全程參與這場宏大的戰役,立功受賞,想來可以和家人回歸幸福生活,但不幸的是,長期的奮戰已經透支了他的健康。
高駢平定南詔的當年8月23日,安玄朗病逝於海門,最終歸葬普寧縣安育鄉《今中國廣西容縣》家族墓地。
他的祖先來自遙遠的中亞,南中國的一抔熱土是他最後的歸宿。
已經遺失的墓志僅留下這份拓片,黑底白字,仿佛在轉達安玄朗的遺言:『我是粟特人,更是大唐人,為收復安南、守護國土而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宋代以後,中華大地上再也沒有粟特人的記載,他們已經融入了中華民族。
漫步於容州古城景區內,回望盛世大唐,這裡不僅有極盡風流的文人才子,有容州麗人的嫵媚風姿,有異族士兵持戈衛社稷的壯懷激烈,也有萬國來朝的昂揚氣概。
那個朝代夷狄如一、擇善而從的開放包容,也深深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
今天的中國人,依然賡續這融匯四方的基因,開創新時代的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