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酒，那些陪伴中國人的美好時光——中國葡萄酒風味史《75》
第四章 唐·暢飲唐人街《2》三個了不起的連接之一：血深處
顏之推，血深處，中國本土流浪葡萄的尋根故事。
不就是請吃幾顆葡萄，至於感動得一千多年裡無數人熱淚縱橫，從勇毅決絕的皇帝，到懵懂純真的民間少年？
還真至於。
有一天，李淵宴請大臣們，宴席有許多新鮮水果，陳叔達從裡面揀出葡萄，拿著不吃。
李淵看到了，又氣又好笑，問他為什麼這樣做？
回答：『我母親患口幹的疾病，一直想吃葡萄卻找不到』
就這麼句話，觸到了唐朝開國皇帝的淚點，感動得李淵哭得稀裡嘩啦老半天，哭完後還賞賜陳叔達一百匹綢緞。
從此，陳叔達打算從官宴上順走葡萄回家的事，以孝順老人的經典故事之一載入史冊。
陳叔達是陳朝末代皇帝陳叔寶的弟弟，彼時的職務是唐朝侍中，國家監督監察的第一責任人，按現在的公務員職級，算是副國級的。
以他的人脈和身份，在那個時代找幾串葡萄給母親吃，該不是什麼難事。
皇帝李淵更不用說，至於因為它在大臣們面前破防哭得不成樣子麼？
這說明什麼？
說明，從陳朝滅亡到唐朝建立的近40年裡，在戰亂與王朝更迭中，葡萄基本絕跡了。
簡單的原因：活著，比吃葡萄，喝葡萄酒更重要。
復雜的原因：南朝滅亡了，南朝人崇尚的葡萄和葡萄酒也墜入了鄙視鏈的最底端。
證據既有現場直播：事發現場是梁朝與東魏的幾次外交官談論葡萄和葡萄酒《參見第三章
北朝的葡萄酒哪裡去了？
在無縫銜接西域的地方喝不到葡萄酒嗎？
》。
也有隔夜閑淡：主講人是唐朝丞相魏征。
他在主持撰寫隋朝歷史時說，南朝在梁朝中期以後的詩文荒淫放縱，膚淺、繁瑣、浮華，是『亡國之音』，特意點了蕭綱、蕭繹、徐陵和庾信的名字。
他說，是經過了隋高祖楊堅和隋煬帝楊廣兩代皇帝的又是頒佈法令，又是親自創作，這種風氣才得到改變，寫詩文的人們才走上正道。
在葡萄和葡萄酒歷史出現斷層的時候，幸好出現了三個了不起的連接。
一個在血脈深處，一個在向遠方的擁抱裡，一個在文明浮島上。
這一期說血脈深處。
血脈深處的連接人是顏之推。
他用來連接血脈的葡萄是《詩經》裡的葛藟。
他連接了兩次。
一次，他告訴孩子們，兄弟像葡萄藤一樣是相互扶持的親人。
他說，有人類就有夫妻、父子和兄弟，一個家庭的親人就是這三種人，『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家族裡的九族都是來源於這三類親人，所以是人間倫理的重要組成，不可以不忠誠。
在這當中，兄弟，是形體分開但是氣息連在一起的人，幼小的時候父母一左一右的幫扶，前後牽拉著父母的衣角行走，吃飯在一張桌上，穿衣是大的穿過後傳給小的穿，學習同樣的學業，出遊去同樣的地方，所以一定要相互愛護，兄弟情誼不要被旁邊的人轉移。
他用《詩經·王風·葛藟序》裡的『九族』《『周室道衰，棄其九族焉』》，連接家族的血緣。
一次，他告訴孩子們，為什麼聖賢的人要以名聲來教育人們，因為這就像葡萄庇護自己的枝桿根須一樣。
用什麼樣的人物可以勸導人形成什麼樣的風氣？
他說，祖先父輩美好的名聲和榮譽，就是子孫的頭冠衣服和墻壁房間，從古代到今天，『獲其庇蔭者亦眾矣』，得到這種庇蔭扶助的人很多。
那些善於確立聲名的人，也就像建蓋房子和種果樹一樣，活著的時候能得到它們的好處，死了也會為後人留下恩惠。
他用從《詩經》裡來的『葛藟猶能庇其本根』，連接先輩名聲對後輩的好影響。
但是，父母兄弟不可能永遠依靠，家園也可能失去，一旦離開了這些，失去了庇蔭怎麼辦，他說，向自己求助，人最靠得住的是學習，學一門謀生的技藝『得以自資』。
他是在晚年寫給兒孫們的一部私家書《顏氏家訓》裡，說了這番話的。
這兩種《詩經》葡萄的意象人們並不陌生，隻是由他說出來，意味非常深遠，通向了血脈深處。
它們來自他一生的切膚之感和靈魂的嘶叫。
血脈裡有什麼？
有靈魂的家園。
不斷失去和一直想要回去，是顏之推一生的最痛和最愛。
他的祖先是瑯邪《今山東臨沂》人，像許多西晉的官員和大家族一樣，在西晉滅亡時流亡到了南方。
他出生在梁朝，16歲時，因為知識淵博和才華出眾到了梁武王蕭衍身邊，19歲時擔任散騎侍郎走上仕途，也開始了不斷失去的流亡生涯。
後來，他在自傳體文章《觀我生賦》裡說自己是『三為亡國之人』：
——第一次亡國。
西魏攻陷梁朝臨時首都江陵，他和一眾大臣隨梁元孝帝蕭繹被俘到了北方。
他失去了梁朝。
——第二次亡國。
西魏改為北周後，他乘船渡過黃河到北齊，北周滅了北齊。
他失去北齊。
——第三次亡國，北周滅亡，隋朝建立。
他失去北周。
這過程中，他歷經折磨：幾次當俘虜的屈辱，幾次想回到南方的徒勞努力，幾次從屠刀下的幸運脫逃，曾經光彩奪目的梁朝恍如舊夢……
在他的敘事裡，這不是一個男人無數次的受苦受難，而是一個偉大文明受難時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的事，所以，他看到的最慘痛景象是：一個從遠古蠻荒時代起，一經出現就以文明的樣子與野蠻愚昧分隔開來，又經歷了三皇五帝的偉大文明，竟然會戰敗遷到南方，在南方竟然又因為一個將軍《註：即侯景》的反叛，突然之間再次坍塌。
那些父子、兄弟、戰友，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可以不顧國家安危，相互殘殺，從中原移居過來的文明竟然一次次遭受王朝覆滅、大批的書籍被燒毀、上百個大家族凋零、百姓死傷遍野……
經歷了這些之後，他說，自己像被燒毀樹林的鳥摧殘了翅膀，像被剝奪了水的魚爆裂了鱗片，在遼闊的宇宙中慚愧地找不到住的地方《《觀我生賦》》。
但是，每一次都因為新王朝的皇帝或重臣對他特別地看重，他『一生而三化』地活了下來。
60歲時，他終於找到了。
他告訴孩子們，那個適合居住的地方是什麼樣的：人們讀著文明的經典書籍，兄弟們像葡萄一樣相親相愛，孩子們在先人們的光彩照耀下健康快樂。
《顏氏家訓》成了他血脈深處的最後旅程。
在戰亂後的斷裂後，他用《詩經》葡萄連接上了通向文明血脈深處的路。
【歐野當壚】
酒客乙：《顏氏家訓》啊，知道，中國最有名的家庭教育著作。
酒客甲：沒讀過，最有名的家庭教育著作不是盧棱的《愛彌爾》麼？
歐野：《顏氏家訓》是一部了不起的私人著作。
酒客甲：有多了不起？
歐野：寫給自己孩子們的家庭私人讀物，然後在社會上流傳開了，成了中國第一部家庭教育著作，也是中國古代最傑出的家庭教育著作，所以了不起。
真誠，樸實，直接，沒有對外的功利目的，用他的話說，是比侍女勸導在頑皮的孩子、妻子勸解正打架的丈夫更有道理的對兒女講的心裡話，是它的特點。
酒客乙：多的不了解，就憑剛才他能說出人要自立的『得以自資』，我不扶墻，服他。
所以，所以，最終最靠譜的，還是自己成顆好葡萄
在南北朝和唐之間，隋短命，但是長壽。
【葡萄酒語滴】
隋朝征服南方後，曾經的六朝繁華香艷淹沒在領地戰爭的道義洪水中，隻有當洪水退入河床後，人們才在荒灘上一點點發現重新冒出地面的葡萄。
葡萄見證了中國重新統一時文明傳統的這次傳遞。
——歐亞民《這一刻光華綻放——中國葡萄酒文化史·第四章暢飲唐人街》
隋隻存在了37年，與秦朝一樣，皇位是老子轉給兒子，在兒子手上丟了。
但是，它不是一個王朝與王朝鏈條中任意轉動的一扣。
這是一個有創造力的時代，像顏之推說的前人蓋房種樹一樣，它留下的紅利直到今天還有，例如：
——連接中國南北方的大運河，是它開始挖通的。
——通過公開考試招錄人員的世界各地人才選拔法寶，是它發明的。
——還有隋唐交替時的英雄傳奇，一直啟發著人們的英雄靈感，從這些英雄中走出的兩位，秦瓊和尉遲恭，在人們住家的大門上守護了千年的心理安寧。
當然，還有葡萄的連接。
【歐野當壚】
酒客甲：隋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隋煬帝下揚州，沿著大運河，隔一段時間就乘船南下一次，一路上三月煙花，美女如雲，奢侈得要命，也奢侈得要了命。
酒客乙：原來門神是他兩位呀！我最深的印象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李元霸的大錘，秦瓊的馬。
歐野：楊堅在墮落之前，還是有點本事的。
後面我還會談到他對外交流的事，也與葡萄有關。
本期觀點：
顏之推用《詩經》葡萄連接著通向文明血脈深處的路。
【葡萄酒陪伴中國人的美好時光·分享吧】
酒客n：
走進大唐，葡萄美酒夜光杯會怎樣的流光溢彩？
文人墨客會怎樣的歌誦吟唱？
其實，先聲奪人的是歐野小鍋對大唐的一番贊嘆：唐朝一一唐人街一一唐裝一一唐樂舞和最耀目的唐詩，那種對葡萄美酒的執戀投射並融入到對一個盛世時代的贊美褒揚。
而轉入敘事，易見的實錘的文獻密集，知識節點頻出，足夠彰顯葡萄及酒及酒性的浪漫文化在歷經此前數百年的『曲水流觴』之後的芳華綻放和累累碩果。
者裡僅就『河東乾和蒲萄』、『釀酒愛乾和』裡的『乾和』有感。
從閱讀可知，葡萄酒從波斯起初釀造到漢像畫磚裡酒坊制作，以至今人自制，榨汁是個既自然又合理的方式。
但本土有個優雅的傳統，就是任何俗人俗事都要做『詩意的表達』《這能看做『詩意地棲棲於大地』嗎？
》比如人與各種事物的冠名，聽上去比看上去的華麗多了。
於是『幹榨汁』必須以『乾和』替代一一乾者陽剛也正大也亨通也無往不利也，再輔之以『和』則為陰陽合和風調兩順社會合諧是也。
者說的是酒，寓含的可是易理哲思和社會期待。
另劉禹錫的《蒲萄歌》可看作用詩句為大唐蒲葡寫的傳記哈
楊華峰：
大唐盛世也是葡萄酒的盛世。
『釀酒愛乾和』這句中我理解『乾和』是動詞，技術性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