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已遠遷漠北,漢武帝為何還要賣官鬻爵打匈奴?《網路歷史》

熾熱的強漢《25》

主筆:閑樂生朱暉

漠南之戰,匈奴雖在右翼取勝,但整體仍是失敗的。

單於伊稚斜戰前機關算計,沒想到最後還是吃了狡猾漢人的虧,全軍共損兵近兩萬人且不說,就連自己的大後方也被一無名小輩霍去病給端了去,而且還讓他失去了好幾個高官與長輩。

這虧,吃的太窩火了。

還好,有失必有得。

伊稚斜此戰最大的收獲,就是全殲了漢軍右翼三千騎兵,給漢常勝將軍衛青以前所未有之挫折。

更為重要的是,他收降了趙信這個寶貝疙瘩。

老漢奸中行說年紀已經很大了,知道的又是些文帝時的老情報,這家夥沒多少利用價值了。

可趙信不同,此人在漢為官多年,且又是在漢軍高層任職,一定掌握了很多漢朝最新機密。

伊稚斜決定重用他。

伊稚斜要讓劉徹看看,不是隻有你才會用人的,本單於也很會用人。

你不是封衛青為大將軍萬戶侯麼?

本單於封趙信為自次王,也就是僅次於單於的王。

你不是把姐姐長平公主嫁給衛青了麼?

本單於也把姐姐嫁給趙信。

可惜趙信沒個漂亮的姐姐趙子夫,否則本單於也多娶個女人又何妨?

果然,趙信做了匈奴的衛青,一時名利雙收,人財兩得,心中頓時有了知遇之恩感銘五內的動人情懷,他不由激動的淚流滿面,趕緊給伊稚斜出了個鬼主意。

那就是:以退為進,退一步海闊天空。

趙信給伊稚斜分析:這漢匈打仗各有優勢劣勢。

首先說劣勢,漢打匈奴的劣勢是距離太遠成本太大,不經耗;而匈奴的劣勢是人口基數太小,由於草原氣候惡劣經濟不穩定,匈奴之人口數目不足漢朝一個大郡,經濟總量不如漢朝三兩個名城,不經打。

接著說優勢,漢朝的優勢是什麼?

人多,錢多,兵精糧足。

匈奴的優勢是什麼?

地廣,馬多,機動靈活。

故我大匈奴決不能跟漢朝硬拼實力,要拼就拼地利。

伊稚斜皺起了眉頭:自次王的看法我很認同。

但如今漢軍已經有了深入草原長途作戰的經驗,這幾仗我們打得都不是很好。

你說要發揮地利優勢,這談何容易。

趙信神秘的笑了:漢軍已能深入草原了這沒錯,但深入大漠呢?

伊稚斜一下子跳了起來:你是說,我們退往漠北……

沒錯,這就是趙信的計劃,釜底抽薪壯士斷腕的計劃。

所謂大漠,就是今天常被提到的大戈壁,其范圍很廣,是一片包括蒙古國南部和中國內蒙古北部的大荒漠,東西最長處約為兩千公裡,南北最長處約為一千公裡,面積達150萬平方公裡。

趙信的計劃,就是將匈奴單於部主力全撤到大漠以北的外蒙草原和森林地帶,等待時機再越漠南侵。

漢軍如果不死心,非要絕漠窮追,那麼大漠裡的漫漫風沙,就是其葬身之地,就算他們千辛萬苦穿過大漠,那也必成強弩之末了,到時匈奴以逸待勞,誰勝誰負還用多言麼?

用廣闊的戰略空間,將匈奴軍隊的機動性發揮到極致。

顯然,這是一個陰險的計劃,也是一個無奈的計劃。

但伊稚斜不得不聽從,因為連番大敗之下的匈奴,畜產已損失近三分之一,軍隊也損失了近七分之一,不能再跟漢朝耗下去了。

繼續留在漠南那就是等死,隻有大漠盡頭才是他們的生機。

於是,匈奴單於部軍民共數十萬人,集體離開了他們繁衍生息的家園,用車馬載著他們的帳幕與家當,從陰山北麓的單於庭一路向北,越過一個又一個的戈壁荒漠,回到他們原先的漠北家園《註1》。

千萬不要以為這是一場悲壯的大遷徙,與安土重遷的農耕民不同,作為遊牧民,匈奴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原來的地方不行了,水草吃光了,或者遇到任何的發展瓶頸,他們都會輕松的一走了之,到新的地方去重新開始生活;而一旦危機解除,資源再生,或者時機合適,他們又會很輕易的殺回來。

關鍵匈奴人的機動性太強了,大漠根本阻擋不了他們,隻能阻擋漢人。

所以趙信此策,亦不失為一個養精蓄銳、恢復元氣的妙招,就看漢朝如何接招了。

是追入漠北繼續幹呢?

還是也養精蓄銳等機會?

那就看漢武帝怎麼決策了。

其實匈奴為戰爭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漢朝又何嘗不是如此。

關鍵是劉徹這人太大方了,每一次勝利,就是流水般花錢的開始。

如閃擊右賢王一戰與漠南一戰,漢軍將士共斬獲首虜共三萬四千餘人,這些有功將士武帝每個人都要賞,結果前後竟賞了黃金二十多萬斤。

要知道當時漢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四五十萬金。

於是光這一項,帝國的國庫就空了一半。

這還沒完,歸降的數萬匈奴人所有吃穿住用,全由漢朝政府供給。

另外漢匈自開戰以來,漢軍士卒加馬匹也總計死了十多萬,這裡面的撫恤金,以及兵器輜重等水陸運輸費用,全是天文數字。

幾項下來,漢朝的國庫不僅空了,而且出現了大量財政赤字。

掌管經濟與財稅的大司農鄭當時當時就傻了,因為他沒錢了,一分錢都沒了,但皇帝還要他再拿錢出來賞賜那些歸降的匈奴人以及立了軍功的將士,這可真要人命。

而我們知道,秦漢時的國庫與皇室財政是分開的,田租與人頭稅歸國庫,由大司農《秦時為『內史』》掌管;山川之稅、鹽鐵之利及其他商業稅則歸皇室財政,由少府掌管。

國庫不能用皇室的錢,皇室也不能動用國庫的錢《分開管也是為了限制皇帝亂花錢》;之前打仗的費用與安置匈奴人的費用要國庫出,老鄭沒話說;可皇帝賞賜臣民的錢一般都是由皇室財政支出的,怎麼如今也要中國庫出啊,我是真沒錢了呀!

劉徹看著鄭當時笑了:不就是要你拿點錢出來嗎?

哭什麼窮!你來看朕怎麼弄錢吧,學著點兒。

武帝隨即下詔規定:允許百姓花錢贖罪與買官鬻爵《註2》。

他安排了一個新名目,叫武功爵,共分十一級,起初一級為十七萬錢,即黃金十七金,以上每增一級加兩萬,買到最高級需要三十七萬錢。

不同的級別有不同的政治待遇,有的可以減罪,有的可以免役,有的甚至可以優先出任政府官吏《入羊為郎,入谷補官》。

結果光這一項,武帝就凈賺黃金三十萬斤,不但填補了虧空,而且還有結餘。

劉徹,如果不去做皇帝,倒是個出色的生意人。

還是那句話,在每個盛世陽光的普照下,都有數不清的陰影霾霾。

武功爵最低都要十七萬錢,而當時一個中產人家所有資產的總和也不過十萬錢,普通老百姓根本買不起爵。

隻有那些富商豪強才可以隨便買,想買多少買多少,於是在合法的錢權交易之下,富人有錢有勢肆無忌憚,窮人苦不堪言生不如死,於是他們隻剩了一條出路,從軍殺敵,建功立業!

秦朝之所以滅亡,其一大原因就是在統一六國後軍功爵兌現能力下降,秦軍將士回報劇減,因而忠誠度下降,天下一旦大亂,便獨立的獨立,投降的投降。

前車可鑒哪,所以漢武帝對立了軍功的漢軍將士,是從來不吝嗇的。

只要你斬獲首虜數量足夠,你要錢給錢,要爵給爵,要官給官,劉徹從來眼睛不眨一下《註3》。

這對漢家熱血男兒,誘惑力實在太大了,所謂『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只要軍功,就能改變自己與家族的命運,每個人,不管他出身多麼卑賤,都有可能封侯,這是何等的榮耀與誘惑,相比於此,生死何足道哉!

來吧來吧,上陣殺敵吧,只要殺的夠多,下一個封侯的就是你!

據史料統計,漢武帝時封侯總數為八十九人,其中將軍為侯者五十三人,匈奴及其他少數民族降漢封侯者二十九人,而其他非軍功封侯者隻有七人,隻占總數百分之八。

而且漢武帝時軍人的待遇也是最高的,每次大戰結束後就是狂歡般的賞錢、拜官與封爵,這些史書上都有連篇累牘的記錄。

另據《續漢書 禮儀志》註引《漢官名秩》,漢時朝廷定期賞賜百官,有春賜、臘賜,皆『武官倍於文官』。

漢武帝之後,朝廷更常以『將軍』、『大將軍』用作輔政者的加銜,這與後世常用『大學士』作為輔政者的加銜,形成了鮮明對比。

所有這些,無異於最好的征軍廣告與激勵士氣宣傳語。

至此,衛霍用連番的大捷,劉徹用無數的金錢,引發了強漢民族空前的戰爭狂熱。

一時間,銳勇輕死之士充塞朝野,大江南北,長城內外,華夏的每片土地上,處處尚武成風,民眾以從軍為樂事,軍人以騎射為炫耀,官員以允文允武為最高理想,將校以軍功封爵為莫大榮耀,就連六十歲的老郎中令李廣與四十歲的抄書員班超,都孜孜以求萬裡封侯事。

毋庸置疑,強漢,這是一個尚武色彩濃厚的軍國主義強國,這是一個生氣勃勃的大擴張時代。

註1:在戰國末年頭曼單於之前,匈奴最早就是在漠北發展,其發源地位於今蒙古國杭愛山《燕然山》與肯特山《狼居胥山》之間的色格楞河上遊地區。

註2:其實鬻爵制度在漢惠帝時就有,文景期間也一直延續,但漢武帝賣得最廣,也賣得最貴。

當然,文景皇帝賣的爵大多隻是個榮譽頭銜,在經濟層面更多像是一種風險低又保值的金融產品,隻可以免稅免役除罪罷了,其性質略如錢穆先生說的公債,雖有提升國家財政流動性的因素,但主要目的還是提升國民對朝廷的支持度。

而漢武帝賣的爵位還可以當官,官位可到秩六百石。

這就不僅是國債期權了,這就似乎恢復到了秦帝國的戰時經濟——政府通過爵位賣掉一部分『股份』,從而在短時間內獲取發動對外戰爭的巨大人力財力資源《秦主要是人力,漢主要是財力》。

註3:據《漢書 武帝紀》:『有司奏請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