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農歷除夕夜,天下著大雪,湯原縣東北鶴立崗的鐵道東面,兩張馬爬犁踏著厚厚的積雪,向著不遠處的前夏家大院悄然行去。
在其身後,一百多米的黑暗之中,三百多人正沿著馬車的車轍,悄然緊隨。
周遭除了『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外,整個隊伍一片寂靜……
與此同時,前夏家大院之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常,穿著綾羅綢緞、長袍短褂的夏家男女圍在桌旁,猜拳打牌,下面的看院、仆役們也都紛紛喝得酩酊大醉。
站在西大門門廊處的老更倌一面哈著熱氣,一面打著酒嗝,對剛才的那頓酒食回味不已。
然而,下一刻,老更倌便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這聲響由遠而近奔馳而來,像是正朝著這邊來的。
『別是有胡子下山了吧?
』老更倌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他趕緊關上門,跑回院內,找到當家的『四老頭』報告道:
『四爺,剛才我在外面,聽到鶴立崗那邊有馬隊聲』
四老頭倒沒有像老更倌那樣慌張,畢竟這個大院,自己還真的想不到哪個胡子敢不長眼,來這裡找死。
自己這個大院,大墻一丈多高,四角設有炮臺,裡面長短槍幾十支,本身防禦力就不俗。
更重要的是,南面不出三裡地的鶴立崗,駐紮有偽軍三十八團;東南面三裡外更是日軍的大營,裡面駐守著數百名裝備精良的日軍,同時,緊挨著自己的的東院那邊,就是當地的偽警察署。
誰敢在日偽軍的眼皮子底下,捋自己的胡須?
四老頭瞇著眼,端起茶盞輕唆了口,然而若有所思地交代著:
『我看吶,興許是三十八團,進礦山去剿抗聯的吧,你再出去,看個明白再回報』
老更倌聽罷,趕緊跑出上屋,此時的西大門已經緊閉,老更倌順著護梯一步步蹬到了墻頭,隨後伸出腦袋向外看去。
這把,他算是看了個清清楚楚。
因為,下一刻,一把硬梆梆的槍便頂在了他的腦門之上,讓老更倌嚇得魂不附體,卻又不敢有絲毫動作。
『不許動,我們是抗聯的,你要是敢喊,就立即打死你!』對方啞著聲音道。
隨後,幾個黑影從墻外迅速翻入,一人將老更倌牽下,從他身上搜出了大門的鑰匙,悄悄打開西大門。
早就在門口等候多時的戰士們,隨即一沖而入,分頭沖向了院內的各個房間之內。
一時間,前夏家大院之內,人們鬼哭狼嚎,亂作一團。
當家的四老頭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他看了眼墻上掛的槍支已被對方取走,就知道反抗是不可能了,隨即便垂手而立,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當晚帶隊的是抗聯第六軍三師八團團長王明貴,此番前來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取槍。
開國少將王明貴
得知王明貴的意圖之後,四老頭強作歡笑,嘴裡像是倒豆一般地說道:
『咱們院裡有駁殼槍八支,沖鋒槍兩挺,十響的三八馬槍兩支,還有步槍十幾支,願意全部奉獻給貴軍』
四老頭隨後揮了揮手,讓手下人去取槍,一會兒功夫,槍支便悉數集中在了一起。
王明貴看了眼,湊近四老頭跟前,笑著說道:
『這才幾個槍?
你不是還存有私槍嘛,都拿出來吧』
四老頭一聽,頓時嚇得一哆嗦,他看了看王明貴,有些為難地回答道:
『那些都……埋起來了,一時拿不出來呀』
日本侵占東北後,作為當地最大的地主,前夏家不僅控制著周遭的地主武裝,還依仗著日偽軍勢力,在當地作威作福。
除了私自擁有槍支之外,還悄悄購買了一批潰散東北軍的槍支彈藥,這事兒連日本人都不知道,但還是被抗聯最終打聽出來了。
抗聯這邊早有去平原一帶開辟遊擊區的想法,但一直困於缺少馬匹和槍支,前夏家的這個『藏寶庫』,頓時讓抗聯的難題,迎刃而解。
不過,這裡面也有一個困難的地方,那就是前夏家大院的位置,處於敵人腹心環圍之間,想要悄無聲息地弄走大量馬匹、槍支,很難。
特別是緊挨著前夏家大院的偽警察署,但凡有些風吹草動,對方自然第一時間便能察覺到。
這也是四老頭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服軟的底氣,他拖著不交私槍,就是覺得,偽警察署那邊,應該有動靜了。
偽警察署那邊確實有動靜了,但這動靜,明顯要比四老頭想象中的要大許多。
就在王明貴等人沖入前夏家大院的同時,跟其一起行動的三師政治部主任周雲峰帶著一隊化裝成護院莊丁的抗聯戰士,悄悄來到了偽警察署的門前。
『大過年的,兄弟們都辛苦,咱們挨得這麼近,我們家老爺想請警長大人和弟兄們一起,去喝酒熱鬧熱鬧』
周雲峰領著兩名戰士走到警署門前,對站崗的衛兵說道。
那衛兵一聽說有人要請客,自然欣喜不已,隨即便趕緊領著眾人往裡走,去向偽署長林正樹匯報。
『報告警長,老夏家來人,說要請咱們吃飯…….』
正在打牌的林正樹頭也沒抬,罵罵咧咧地說道:
『我就說嘛,他娘的,夏家的四爺,不至於過年也不請老子去喝酒,跟你們老爺說,我打完這圈牌就去啊!』
林正樹打了張牌,可接下來,牌桌上半天也不見其他人出牌,他忍不住抬頭罵道:
『你們怎麼都不出……』
話說了一半,他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其他人的頭頂都頂著一把槍。
而自己的腦袋上,隨後也頂上了一把……
王明貴看著四老頭,知道對方心裡在想什麼,四老頭在等,他也在等。
不多時,門口傳來一陣喧囂聲,隻見周雲峰押著一隊偽軍,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進了前夏家大院之內。
就在四老頭看見林正樹的那一刻,王明貴明顯感覺到,身邊的這個大漢奸,整個人都迅速萎靡了下來。
『夏四爺,你剛才說槍不好取?
』王明貴再次問道。
『能取,能取,我這就派人,連夜把它們都挖出來……..』
當晚,王明貴等人趕著五、六張馬爬犁,馱著繳獲的大量槍支彈藥,牽著繳來的六十多匹好馬,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悄然撤離。
臨行前,周雲峰對前夏家人等以及一眾偽軍進行了說服教育,給眾人講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中國人不能心甘情願地當漢奸、當賣國賊等道理,隨後將眾人全部釋放。
就這樣,抗聯沒費一槍一彈,便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將當地最大的地主武裝勢力繳了械,而聞知此事後,周邊的其他中、小地主武裝,也紛紛表示,願意交出槍彈,出錢出糧幫助抗聯殺敵報國。
王明貴少將
多少年後,擔任黑龍江省軍區副司令員的王明貴,再次回憶起當年的戰鬥情形,依然記憶猶新:
『那天夜裡,下了好大雪,我們從地主藏的地窖裡,一下子取出了一百多條槍和幾十箱彈藥,在我的記憶裡,再沒有比那個除夕,過得更讓人高興的了』
在那個烽火狼煙的歲月裡,有無數草根英雄,他們在晦暗之際奮起,卻最終消隱於歷史的長河之中。
這些隱匿在歷史長河之中的故事,雖然鮮為人知,卻依然是當年那幅波瀾壯闊的人民戰爭畫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