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夷簡:細風先動柳,殘雪不藏梅
花了巨多的時間,又看了一遍電視劇《清平樂》,盡管劇中有大量我不甚喜歡的後宮描述,但裡面出現了許多在眾多電視劇中不可能展現的名字,讓我尤為心動,如蘇舜欽、蔡襄,晏殊,韓琦、富弼等等。
可以說,這是一部比那些號稱正劇的作品還要靠譜的言情劇,其想象合理,臺詞貼切,服飾華麗,場景考究,於我而言,這是一部非常優秀的電視劇。
在這群英薈萃的人物中,有一位倒是有些頗能讓人回味,這便是第一個出場的高官呂夷簡,他應該是電視劇中唯一能看似如奸臣之人,也是北宋歷史上最有爭議的宰相之一,因為他的主要對手是被後世高贊的范仲淹。
范文正公一生數次遭貶,其中一次就是因為呂夷簡的彈劾,而他周圍聚集著很多當時的清流人物,亦是文學史上的高光之人,於是,他們對呂夷簡是群起攻之,稱其是『李林甫復見於今也』怒斥其為『自夷簡當國,黜忠言,廢直道……』
而後來的文壇領袖,當時范仲淹的小弟歐陽修更是一針見血,他直言罵呂夷簡是『二十餘年間,壞亂天下。
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之。
夷簡罪惡滿盈,事跡彰著…』
這直接就將其視為禍亂天下的大奸臣,所以,盡管呂夷簡未被列入《宋史 奸臣傳》,卻因被這一幫人不齒,其實也同奸臣無二了。
說起這呂夷簡,他可不是一般之人,首先,他是妥妥的官二代,那個據說寫有《寒窯賦》的狀元宰相呂蒙正便是他的叔父,在仁宗朝時,他三度拜相,擔任宰輔的時間長達不可思議的21年,深受官家愛戴,是北宋執政時間最長的執宰。
雖說『北宋出相』,但真正的名相很多卻不是太出名,如《清平樂》中的王曾、李沆等等,包括這呂夷簡,其實都並不太為人所知,出名的主要是有詩文名,或者在某個領域有重大貢獻之人,如晏殊、如司馬光、如王安石,但有些隻是副相,並未在朝堂主政,因道德文章而名揚後世,如范仲淹。
仁宗朝人才濟濟,光耀後世,在這眾多的能臣中,呂夷簡能『當國柄最久,雖數為言者所詆,帝眷倚不衰』,這可不是一個奸臣能做到的,也絕對不能以一句『專事迎逢之事』能解釋,若無大智慧能為官家擺平各種復雜的事體,平衡各方關系,萬無能久立朝堂之理。
有宋一朝不殺言官文臣,仁宗朝更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標桿,大臣懟皇帝乃尋常之事,大不了就是被貶出京,反而成就了其耿直之名,幾個回合下來,便會贏得清名,如果現能寫幾首膾炙人口的詩詞,那定會被時人狂贊,其實對於當時需要解決的問題,卻是毫無幫助。
呂夷簡雖不是『天地間一等一的人才』,但他辦事幹練老辣,又頗知進退,22歲進士及第後便入朝為官,他是從基層做起,在外地為官達16年之久,並得到宋真宗『有為國愛民之心矣!』的高度評價。
他在各個層級都受到過磨練,是憑著才能一步步做上來的,故而,他深諳為官之道,而且在他所任的崗位上,都能做到不畏權勢,為民請命,兢兢業業,又通權練達,有『廉能』之美譽。
他的能力曾引得當時的宋真宗將其名刻於屏風之上,時時關注他的一言一行,此事於史書記載為:『夷簡治開封,嚴辦有聲,帝識姓名於屏風,意將大用之也』
及真宗趙恒駕崩,12歲的太子趙禎即位,是為宋仁宗,太後劉娥主政,她便是『貍貓換太子』的主角,雖聰敏幹練,然終是一貧家之女,在諸多時政的處理上要依賴於身為副相的呂夷簡。
而在這一時期,呂夷簡是發揮了他的聰明才智,將各項事務處理得是滴水不漏,為大宋王朝進入一個太平盛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正如《宋史》所言,『自仁宗初立,太後臨朝十餘年,天下晏然,夷簡之力為多』
在呂夷簡輔佐劉娥的十餘年中,能做到公忠體國,他識大體,講原則,但卻在此基礎上又充滿著人情世故,特別是在處理仁宗生母劉妃的事情上,他幫助劉娥渡過了難關,避免了朝廷內部的一場血雨腥風。
時人就此事評價呂夷簡曰:『功最大者,乃在於處仁宗母子之際,使人無可乘之隙,消患於未萌,朝廷以之安靜,士大夫亦賴以無禍』
及劉娥逝世後仁宗親政,朝臣反對呂夷簡的呼聲日高,主要原因是認為他權傾朝野,有結黨營私之嫌,但仁宗對此雖然認同,卻不作任何處理,盡管後來呂夷簡也三起三落,卻也是仁宗為平衡勢力不得已而為之,終仁宗一朝,呂夷簡俱是深得仁宗信任的宰相。
呂夷簡名聲之所以不好,其實是源自『范呂之爭』,范仲淹作為道德楷模,以一篇《嶽陽樓記》而名聞天上,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操,為歷代士大夫的精神基石。
歷來人們都是遵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的原則,既然范仲淹反對呂夷簡,那正邪之分便是早有定論了,究其根源,實乃黨爭之縮影。
呂夷簡執相柄日久,自然投其門下之人眾多,以此就斥為朋黨,似乎稍顯勉強,但其是權謀大師當是肯定的,而作為後進的范仲淹乃其小字輩,除了占據道德制高點,在其他任何方面,都無法同呂夷簡相抗衡,當然,詩文除外。
其中的對與錯現在是說不清楚的,但可以肯定地說,以當時范仲淹的能力,就是加上所有反對呂夷簡的朝臣,都不是『其於天下事,屈伸舒卷,動有操術』的呂夷簡之對手,作為皇帝,當然是要任用長袖善舞,能將諸事擺平的呂夷簡,而非道德楷模的范仲淹了,以文正的君子做派,是不可能駕馭這一眾臣工,絕對是掌控不了朝政的。
范仲淹去西北抵禦西夏人,是呂夷簡的舉薦,面對後來朝堂上諸多對范仲淹不利的局勢,參知政事宋庠甚至主張處死范仲淹;正是呂夷簡出面保護,方使得文正公無虞,由此看,他並非一個小肚雞腸之人,而是一位公忠體國的直臣,隻是弄權日久,在操作上不被人理解罷了。
1044年,就在范仲淹寫下『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的千古文章時,呂夷簡離世,年66歲,仁宗『哭之甚哀,不視朝三日』,言『安得憂國忘身如夷簡者!』遂贈太師以葬,謚號文靖。
而此時的范仲淹們,正焦頭爛額地推行『慶歷新政』,仁宗的這句話,實際上是對這次無人喝彩改革的極大諷刺,結果也是如此,除了一地雞毛,如鬧劇般地草草收場,無果而終。
灰律何時應,江春昨夜來;
細風先動柳,殘雪不藏梅;
馀冷迷清管,微和發凍醅;
閉門無客到,樽俎為誰開。
記得有句話是這樣評價呂夷簡,『有秦檜之才,無秦檜之惡』,這話是褒是貶地有些看不清楚,但將其同秦檜拉在一起評價,肯定不是什麼好詞,如同評價劉娥是『有呂武之才,無呂武之惡』一樣,這也反映了後人對呂夷簡的看法。
平心而論,呂相不是一個開拓進取的宰相,卻是一個手段高超的守成之良臣,而宋仁宗亦是可與漢文一樣守成帝王中的翹楚,而呂夷簡最是適合其輔佐之職,北宋前期的繁榮,是離開不這呂夷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