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跋涉找黨中央
當時相繼西渡黃河的部隊有四方面軍總直屬隊及三十軍、九軍、五軍(原一方面軍五軍團),共二萬一千餘人。
這就是西路軍。
三個軍西渡黃河以後,同河東紅軍主力之間的聯系很快被敵軍隔斷。
十一月上旬,西路軍開始向甘肅河西走廊前進,節節取得勝利。
但因孤軍深入,不久攻勢漸鈍。
我隨四方面軍總直屬隊渡河後,起初一直跟著四方面軍衛生部一邊行軍,一邊治病。
到達永昌後,我的病已基本痊愈。
但這時敵情越來越嚴重,馬步芳、馬步青等調集了七個騎兵旅和一個步兵旅包圍我西路軍。
敵人強悍兇頑,行動迅速,擅長奔襲。
紅九軍在古浪一仗損失過半,由六個團縮編為三個團。
就在這時,陳昌浩同志(時任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主席)找我談話,讓我到九軍任參謀長。
我到職不久,原軍長孫玉請同志調走由王樹聲同志兼九軍軍長。
隨後整個西路軍轉戰於永昌、山丹、高臺等地,最後在倪家營子被敵包圍,苦戰四十天。
我西路軍全體指戰員英勇無畏,浴血奮戰,但由於敵眾我寡,我軍彈盡糧絕,到一九三七年三月全軍悲壯失敗,餘下的二千多人分東西兩路在祁連山區艱苦轉戰。
其中一路由李先念同志率領,西出星星峽,在黨中央代表陳雲和滕代遠同志的接應下進入新疆。
我們向東走的一路約三、四百人被敵打散,部分同志化裝潛行,從此我開始了一段艱苦踐涉的歷程。
初春,江南正是草長鶯飛時節,而地處西北高原的祁連山卻冰凍雪封,人跡罕至,飛鳥無蹤。
我們這支幾百人的隊伍艱難地向東行進。
我和徐大先同志走在隊尾,負責收容掉隊人員。
天黑、路險、風寒、人疲,走著走著,前面停了下來,我上去詢問,原來是和主隊失掉聯系,一些同志發起牢騷,引得大家情緒低落。
我耐心地向大家解釋,趕快走吧,到前面就會趕上的。
隊伍又繼續前進,但掉隊的越來越多。
走到天亮時,我們還沒有追上主隊,敵人開始搜山了,我們隻好疏散到樹林裡隱蔽。
極度的饑渴、疲勞,使人像散了架子一樣,倒在地上就一頭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下午,我查看了一下,周圍隻有我和朱良才、方強、徐太先及十幾個戰士。
我們十幾個人在這巍巍的祁連山裡轉來轉去與敵人周旋了四天。
沒有飯吃,隻好把戰馬殺了,連骨帶肉架在火上烤一下帶著血吃;沒有水喝,就抓一把積雪,啃一口冰凌…..…但是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即使不被敵人抓去,也會餓死、凍死,因此,我們決定下山,到平壩子裡去探探。
拂曉,我們摸到山腳下一個叫水源的村子附近,發現村子裡駐有敵人。
我們看到天色漸明,沒有地方隱蔽,隻得又回到山上,爬到半山坡在一塊枯草坪上喘息了一下,我向大家提議:山下的敵人白天可能搜山,大家還得往高處爬,疏散隱蔽在石縫草叢間,不能讓敵人都捉去,天黑後再到這裡集合。
同志們三三兩兩地散去了,我帶著警衛員一直爬到山尖尖,那裡兀立著一塊碩大的石巖,巖中凹部生出幾株小樹,我倆翻進凹部緊貼小樹站著。
日頭升高了依稀可以聽到下面敵人搜山的馬嘶聲、人吼聲和零星的槍聲,一直鬧騰到日頭偏西。
挨到黃昏,我和警衛員下到半山坡的那塊小草坪集合,卻不見其他同志。
我倆四處尋找,始終不見蹤影,看來兇多吉少。
(以後我聽說朱良才、方強、徐太先等同志就在那天被敵人搜捕去了,受盡了折磨。
抗戰爆發後,經我黨多方交涉,才由青海送回。
)
這時,殘陽夕照。
我一面等待天黑,一面陷入沉思:我從投身紅軍之日起,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鬥,既打過痛快淋漓的殲滅戰,也打過倉促失措的遭遇戰,打過勝仗,也打過不利的仗,但我軍從來還沒碰到過被敵人吃掉一個整連、一個整營的事情,如今我卻親眼目睹了西路軍慘遭失敗的全過程,九軍殤古浪,損失過半;五軍失守高臺,壯烈殉難,倪家營子大血戰,全軍僅剩千把人;石窩分兵,部隊失散……….西路軍全軍覆滅的慘烈景象,象整座祁連山壓在我的心頭沉重得使人透不過氣來。
望著漸漸落入山後的殘陽,我心中生出一個念頭太陽有落就有升,西路軍是失敗了,但革命沒有完,黨中央還在,河東紅軍還在,西路軍的指戰員也是不會被捕盡殺絕的。
到河東去,找黨中央去!找紅軍去!我站起身,帶著警衛員向著東方,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去。
我和警衛員從祁連山下來,沿著山邊行走。
在夜幕的掩護下,我們走進一個村子邊,在一座獨立小屋前停下。
憑我的經驗推斷,那些孤零零被甩在村邊的小屋一般都是窮苦人家,我們輕輕叩開門,一位身穿破羊皮筒的老鄉把我們讓進屋,給我們盛來兩碗稀飯吃。
老鄉告訴我們:『馬家盤查得正緊,見到紅軍就抓。
你們這樣走可不行』
我試探地同他商量:『我們穿軍裝走路不方便,能不能換身衣服?
』
老鄉看看自己身上飛花綻絮的破羊皮,有些為難地說:『我家窮,這衣服太臟了』
我連忙解釋說:『沒關系,越破越好』
於是老鄉給我拿出一身滿是窟q的皮筒子和一件光板山羊皮大衣,我把棉軍裝和一件羔皮大衣留給他。
老鄉又給了我一頂西北農民所特有的氈帽子。
這一裝扮,再拿上一根棍子,倒真有幾分象個叫化子。
拂曉時,我們兩個『叫化子』走到一座廟前,小廟殘破不堪,看樣子早已斷了香火,我們準備白天隱蔽在這裡。
推開廟門,卻見裡面躺著兩個形枯骨瘦的人在抽大煙,要退出去顯然不可能了,我掏出旱煙鬥湊上去借著他們的火抽起來。
這兩人沖我們打量了一番,問道:『二位是紅軍吧了』
我們承認是紅軍。
他們抽罷大煙,非要拉我們到他們家裡吃飯去。
我們跟著其中一個進了家。
飯後,我們正要謝別主人,那人卻一步攔在門前說:
『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到哪兒去?
’’我問道。
『上馬家去』說著,他找出一張紙問我們:『你們識字嗎?
’’
我跟警衛員交換了一下眼色,異口同聲地說:『不識字』
那人把紙遞到我們眼前,提高了聲調說:『好好看看,我是馬家的副官,請事假回來的,跟我走一趟吧!』
我向紙上掃了幾眼,看出來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副官,那上面倒寫著因違犯馬家隊伍的軍紀被開除的。
我看出這家夥是在敲竹杠,就對他說:『這樣吧,我身上隻有兩塊錢,給你一塊,你放我們走』這錢是我參加紅軍後積存下來的夥食尾子。
那家夥思忖起來。
我示意警衛員先走,因為他的腳被凍壞了,行走遲緩。
我做好了同那個家夥拼得準備:一旦他再攔我,我就不客氣地給他一棍子。
這位馬家『副官』大概看我們確實役有油水可榨,便將兩塊錢一把抓去,放我走了。
我們迅速脫離了這塊地方警衛員的腳爛得實在走不動了晚上,我扶著他走進一戶窮苦人家,這家老鄉同情紅軍的遭遇,冒著風險收留了他。
我告別了警衛員,一個人繼續逃荒要飯向東走。
以後,我始終惦記著他,曾多方打聽他的下落,卻一直杳無音訊。
自從西路軍慘遭失敗後,一向驕橫的馬家軍更加囂張了。
他們從酒泉到武威沿贅個河西走廊,撤開了一張張密密實實的大網,派出許多支騎兵分隊到處搜捕我軍人員,不少同志被敵人捕去,修遭殺害。
我請理了身上的東西,做好犧牲的準備。
這時,我身上隻剩下一支沒有子彈的手槍、一枚二級紅星獎章和一個指北針。
槍,是從敵人手中奪來的,不能讓它再落入敵手,我把空槍拆散,把零件一個個丟到山溝裡;那枚紅星獎章是紅軍光榮的象征,決不能讓敵人沾污它,我把它藏在一個樹洞裡;那個指北針是第四次反『圍剿』時從敵師長李明手裡繳獲的,我要找紅軍、找黨離不開它。
我用指北針判明了方位,把它塞迸皮襖的破洞裡,開始上路了我沿著河西走廊北側向東走,這裡時而是巖石裸露的山地,時而是寸草不生的戈壁灘,臥龍般的古長城蜿蜒起伏向東伸延。
我每夜憑惜指北針摸黑走上二三十裡路,白天找個地方隱蔽起來。
一天,我在永呂以西三十裡的水磨溝附近隱蔽。
黃昏即將到來,我估計搜索了一天的敵人該收兵回營了,為了早些趕路就從隱蔽地出來,貼近長城邊走。
古長城象一道屏障為我擋住了左側我一面警惕地觀察,一面匆匆行走。
前面要拐彎了我想,如果有敵人拐過來當面撞上就來不及閃開,我立刻向路旁的溝裡奔去。
就在我剛剛下到溝底時,轉彎處果真來了五個騎兵,我彎下腰裝作在拔草,敵兵看了看,沒有過來盤問就走了。
從此,我小心地避開大路,專揀小道走。
在永昌至武威間的一個地方,我又一次險入虎口。
那天,我路過一個村子,一條大路從村北擦過,我從村南的小道走。
眼看要出村了,隻剩下最後一座房子可以隱蔽,我謹慎地先探頭張望,隻見兩個騎兵順著大路跑過來。
回去或躲閃,都可能引起敵人的懷疑。
怎麼辦了恰好這時村南的地裡有頭毛驢,我急中生智,裝作趕毛驢,一邊吃喝一邊跑開了。
武威以東,敵人的搜索不那麼緊了,只要離開大路遠一些,有時在白天也可以走。
一天,我正走近一個羊群,偶然回頭一望,西邊塵煙滾滾,由遠而近。
我問牧羊人:
『後面是不是來了騎兵?
”
他看看西邊,又看看我說:『是馬家隊伍來了,你快走吧!’’
我對他說:『不要緊,請你把羊向南趕一下』
我們一起趕著羊群走開了。
等敵人馬隊來到我們剛才站立的地方時,我們已經走出二三百米遠了。
敵人二十多個騎兵停也沒停疾馳而過。
我第三次脫險了。
在河西走廊的一個多月裡,我過著晝伏夜行、餐風露宿的野地生活。
每天一早一晚,我乘著無人悄悄跑到村邊,敲開一座小房討些吃的。
那些窮苦百姓實在好,他們正處在春荒時節自己明明吃不飽,卻總是給我一碗稀飯和炒面。
靠著他們的接濟,我才能夠支撐下來。
終於有一天,我走到了黃河邊。
那天晚上,我在路上意外地遇到紅三十軍的三個戰士,我們結伴而行。
天放亮時,我們來到黃河邊的一個小村旁。
滾滾的黃河劈開峽谷奔湧向前,沒有渡船和熟練的船夫根本別想過河。
正巧一位老鄉扛著犁、牽著牛來到河邊,解開一條小船,準備到河東耕地。
我們上前請他把我們帶過河。
老鄉面露難色,說『我把你們帶過去,馬家知道了會把我全家老小殺光的』
我們不好強求,可是眼望著近在咫尺的黃河卻不得過,心裡火燒火燎。
老鄉又告訴我們:『從這裡下去五裡路有條渡船,你們可以從那過,那裡已經過去好多你們的人了』
我們按照他的指點匆匆}句下遊走去,那裡果真有條渡船在河對岸。
船夫隔河向我們喊道:『等一會兒,我就來』
我們在山上隱蔽了一會兒渡船劃過來r,船失向我們招手,『快來吧』
我們上了船他把倉蓋打開,叫我們躺進去。
他告訴我們,對岸就是蘭州通往寧夏的大路,經常有馬家隊伍來往。
我向他打聽去打拉池怎麼走?
他一再叮囑說:『你們上岸後不要走大路,一直上山,翻到山那邊就是通往打拉池的路了』
我們躺在狹小昏暗的船倉裡,身子隨著小船顛簸起伏,耳邊是河水的呼嘯,我仿佛看到了在高山峽谷間,勇敢的船夫駕著一葉小舟飛越激流的情景。
我們平安地渡過了黃河。
下船時,同行的三個戰士把背的鹽巴送給了船夫一部分,船夫一再致謝。
本來是他豁出身家性命幫助了我們,幫助了許許多多的紅軍戰士,可他卻向我們道謝—這就是偉大而淳樸的黃河船夫,這就是偉大而淳樸的人民。
過了黃河,紅三十軍的三個戰士匆匆走了,我因腳痛落在後頭,隻好一個人趕路。
翻過山,天色將晚,我來到村子邊,正走到一個院子前,從院門裡出現一個人。
此人約二十六七歲,留著平頭,身穿半舊不新的藍色中山裝。
看他這身裝束不象個普通莊稼漢,倒象是在外做事的人。
那青年漢子問我:『你從哪裡來的了』
我說:『從靖遠來』
『聽你的口音象江西人,怎麼到靖遠來的了』他繼續問道。
我雖不是江西人,但南方的口音畢竟無法掩飾,隻好打個謊說:『我是八師的,去年打紅軍路過靖遠,因病掉了隊,就在老鄉家裡幹活掙口飯吃』
他追問我:『你們第八師師長叫什麼名字了』
“師長叫毛炳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這樣的問題難不倒我,作為交戰的對手,敵軍指揮官的情況是必須掌握的,更何況這個毛炳文早在江西時,就是我們手下的敗將。
他聽了我的回答,沉吟片刻,然後狡黯地說:『不是的,你們師長叫毛澤東吧!』
我不由心裡一驚:糟了!這個人八成是民團裡的。
在河西幾次與敵人遭遇都脫險了,今天剛過黃河卻偏偏給人家送上門來,這可真倒黴!
我正在思忖對策,那青年漢子卻解釋說:『我原是二十六路軍的,去過江西,同紅軍打過仗,現在銷假回家奉養母親』
我聽到『二十六路軍』心裡一動,我們的紅五軍團就是二十六路軍在寧都暴動的部隊,看來他對紅軍有所了解。
他接著告訴我:『紅軍現在到了陜北,你們到河西的隻是一部分。
我知道你有難處,你準備到哪裡去了』
我不便明說,便托辭道:『回家去』
沒想到他卻對我說:『不要回家,當紅軍好。
紅軍就在慶陽,你到了慶陽就找到了紅軍嘛』他邊說邊拉著我進了院子,『今天就在我家住一宿,明天再走』
他又問我:『你在紅軍裡做什麼?
’’
我說是個夥失。
他打量著我,推斷道:『看樣子是個當官的吧,可能官還不小呢,起碼是個連長、營長的』
我看他說話一會兒熱熱乎乎,一會兒又刨根問底,令人難以捉摸,不能不小心提防。
我索性不再吭聲了,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把我帶進一間小客房,房裡很幹凈,炕床上幾條素花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看得出這是戶小康人家。
那青年對屋中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說:『娘,來了個客人,給他做些飯吃』
老太太望著我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樣子,嘆道:『你辛苦了,出門在外的人難喲!』她吩咐兒子給我打來熱水洗浴,又親手給我做了面條,還炒了菜。
從討飯以來,我第一次用上熱水洗了瞼、燙了腳,第一次吃上熱飯熱菜。
飯後,老太太一再催我睡覺:『你勞累了,好好歇著吧』
她母子二人出了屋。
我坐在炕上仍不放入睡,擔心萬一來了民團怎麼辦?
我輕輕推開門向院中觀察:這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圓,照得地上白光光的,院子四面都是一人多高的土圍子,隻有一個門可以出入,在一處墻根下靠著個大樹墩子,我估計著只要登上樹墩就可以翻過圍墻,墻外就是大山。
我略略踏實了,便和衣靠在炕上歇息,心裡念叨著不能睡,千萬不能睡。
誰知腦袋一挨炕頭,就真的睡著了。
等我再睜開眼時,夭已大亮,日頭出來很高了。
我不由一叫:『哎呀,糟糕!’’急忙跳下炕,一出門正撞上那青年。
他問:『你千什麼去?
』
我說:『打擾你們了,謝謝,我該走了』
『不能走』他著急地攔住我。
說話間,老太太也過來了,一再留我吃早飯。
我想一夜平安無事,看來他們是好人,就留下吃了早飯。
吃罷飯,我收拾起東西準備走。
老太太按住幹糧袋問我:『這裡面是什麼?
’’她打開袋子,從裡面倒出一小堆發了黴的食物:一個飯團,幾塊幹摸,兩捧豆子,一撮炒面,生的、熟的,軟的、硬的·一什麼都有。
老人嘆了口氣說:
『這是人吃的?
不要了,都給我留下喂豬!’’
她端來一簸箕白面饃饃塞進幹糧袋。
母子倆把我送到院門口,老太太指著前方說:『你從這兒向前走,過去五裡路就是通往打拉池的大路了』
我謝過他們正要上路,老太太又對兒子說:『他記不住,你送一送他』
那位青年人一直把我送到大路上。
臨別時,我握著他的手,淚花直在眼眶裡轉。
他是好人,他們母子二人都是好人。
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中,我遇到了這樣的好人,怎能不使我感動呢?
我走出一百多米遠了,又忍不住回過頭來,隻見那青年仍佇立在路邊目送著我。
一個猜測頓時躍上我的心頭:這個青年如果不是共產黨員,起碼也是個共產黨的同情者。
分手時,我曾把他的名字和村名都記下了。
幾十年來,我一直想能再見見他們,遺憾的是,時間久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如今,那個老太太怕早已作古,那位青年如果還活著也是年逾古稀了,但他當時的模樣仍然活脫脫地呈現在我眼前:二十六七歲,平頭一身藍色中山裝。
當紅軍三大主力會師陜甘時,我聽說黨中央駐在慶陽,紅軍前敵總指揮部設在打拉池,如今已過去了一個秋冬,紅軍不知轉移到了什麼地方?
我隻好按照紅軍曾經活動過的地方走,追尋紅軍的足跡。
我走進甘寧交界處的重鎮打拉池,墻上殘留的標語一下子躍人眼簾: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紅軍萬歲!』
標語盡管已經是斑駁的陳跡了,但它仍象一團火燒得我心裡熱乎乎的我仿佛又看到了紅軍,又看到了那紅紅火火的場面,頓時振奮起來。
我走過一家理發店想把頭發剪一剪,一來因為頭發太長了,與當地人很不相稱,二來就要我到紅軍了,總不能這副樣子見戰友。
我走到店門口,與理發師傅搭訕起來。
他問我:『你不是本地人吧?
’’
我告訴他:『我是過路的,請問到慶陽怎麼走甲』
理發師傅搖搖頭:『我也沒去過。
聽說很遠,由這兒往東.要經過海原、固原』
我看他厚道、熱心,就請他幫我剪剪頭,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他『我沒有錢,可不可以幫個忙了』
理發師傅爽快地說『可以,不給錢也行』但想了想又勸我,『你要去慶陽,路上要經過一些回民區,你不理發留著胡子倒象個回民,這樣會方便些』。
很明顯他心裡明白我是紅軍,盡管他沒有點破。
我們兩個心照不宣。
他又叮囑我:『如果有人問你是大教還是小教,你就說是小教,記住啊』
我雖然沒有理發,卻對他由衷地感激。
告別了理發師傅,我加快腳步繼續追尋紅軍的蹤跡。
我從打拉池向東,經六盤山以北的海原、固原地區橫穿寧夏,到達隴東的鎮原境內。
一天晚上,我借宿在一個騾馬店裡,同四個趕毛驢生意的人睡在一條炕上。
i在睡前四個生意人興奮地議論不休:『奇了!駐在王家窪子的軍隊真好,買賣公平,不擾商人』
『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的軍隊』
我心頭一亮,湊過去問他們那是支什麼隊伍。
他們告訴我:『是紅軍,是紅軍二十八軍一團』
我壓住心頭的狂喜,又有意問了一句:『紅軍對過路的人不為難吧了』
『不為難,好得很吶,你放心吧』
我向他們打聽,『此地離王家窪子有多遠?
』
『整整一百裡。
我們昨天才從王家沫子動身來的』
近兩個月來,我終於第一次聽到了紅軍的確切消息,真高興啊!這一百裡路,我恨不得一步跨過去。
躺在炕上,我興奮得一夜沒合眼,身邊的四個生意人早已鼾聲大作。
雞叫頭遍了,夭還黑洞洞的.我起身匆匆趕路,一氣走到夜裡,趕到王家窪子,找到了紅軍。
近兩個月的日日夜夜,我露宿荒野,行乞千裡,多少次險處逢生,多少個好心人真誠相助。
我憑著一隻幹糧袋,一根討飯棍,一個指北針,憑著對黨對革命的忠誠,終於回到了紅軍的行列!
在鎮原,我先後見到了許許多多的西路軍指戰員,大家雖然被敵人打散了,但都抱著同一個信念—找黨去,找紅軍去,化裝潛行,吃盡千辛萬苦,又重新聚集到革命的紅旗下。
順便交代一筆,那個陪伴我逃荒要飯的指北針,以後又一直跟隨我進了北京城。
全國解放後,軍事博物館的同志把它要去陳列出來,作為紅軍英勇鬥爭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