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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以往歷次農民起義戰爭相比，太平天國運動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他們源於基督教的『反偶像崇拜』，行動上就是堅定明確地搗毀寺廟、道觀、祠堂、孔廟等等『拜偶像之地』。
洪秀全深知，隻有徹底清除中國的種種本土信仰，才能給『拜上帝教』清空思想觀念場地，才能把基督教引入中國。
曾左胡李堅決反對洪秀全的，也正在這一點。
尤其是太平天國對孔子、對儒學的攻擊，在曾左胡李看來，就是在摧毀華夏文明的根基。
他們必須打敗太平天國。
這是一場『名教之戰』，不僅事關政權，更事關國家民族的未來。
在『革命敘事』中，太平天國被歸入農民起義，是反抗專制腐朽王朝的正義戰爭。
曾左胡李則被定性為『曾剃頭』，是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是專制腐朽王朝的幫兇和打手。
後來，『革命敘事』不時髦了，改為『保守主義』或『普世價值』。
在這套話語中，太平天國是比專制腐朽王朝更專制腐朽的『山大王』。
洪秀全不是皇帝，但比皇帝更糟，生活腐化墮落，執政顢頇無能。
太平天國隻不過是披著基督教外衣的匪幫。
他們隻是在破壞文明，毫無進步意義。
曾左胡李則來個了大翻身，從劊子手變成了文明拯救者。
尤其是曾國藩，其個人品質也得到高度贊揚，簡直成了完人。
現在看來，這兩套話語都有正確之處，但也都有片面之處。
太平天國到底是怎麼回事，需要更深入的分析。
上述兩套話語，雖然截然對立，但也有共同之處，那就是，都認為太平天國的基督教什麼的，就是一場胡鬧。
那是一幫土得掉渣、愚昧得令人發指的家夥，和引領現代文明的高大上的基督教毫無關系。
本系列文章前幾篇重點澄清的，正在於此。
太平天國不但是基督教，而且是原教旨、正宗的基督教。
相比之下，近現代西方的基督教，反而不那麼正宗。
在希臘哲學和科學理性的改造下，近現代基督教和耶穌時期的基督教差別很大。
對希臘哲學和科學理性，洪秀全確實知之甚少，說一無所知也差不多。
或許讓有些人難以接受和尷尬不已的事實是，正是因此，太平天國的基督教信仰，更正統更純粹。
有學者分析後發現，洪秀全受《舊約》的影響更大。
洪秀全、楊秀清的種種『裝神弄鬼』，在《舊約》中都能找到源頭。
這些『裝神弄鬼』，其實是全世界宗教信仰的共同之處。
認為那些是騙局或者是中國的本土信仰，反倒是淺見。
因此，談太平天國的歷史定位，必須以原教旨基督教為基礎。
以往的觀點，恰恰對太平天國這個本質特點視而不見，或者不予承認。
這就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了。
抓住這個本質特點，太平天國到底是怎麼回事，也就很清楚了。
太平天國運動，就是一場原教旨基督教在掃蕩中國本土泛神信仰的大傳教運動。
這場運動，屬於當時全世界基督教『大覺醒運動』的一部分，在中國的作用，則是試圖用一種外來的宗教信仰，取代中國民間的花樣繁多的泛神信仰。
如果這個觀點成立的話，那麼，太平天國運動實際上就是在引入外來思想資源，『打造國家共同信仰』。
而這正是當時中國社會亟待解決的歷史課題。
縱觀人類文明史，會發現一個明顯規律：文明體的整合，向高級階段發展，必須跨上的臺階是：『打造共同信仰』。
也就是要用統一的信仰體系，取代遠古以來流傳下來的泛神信仰。
基督教傳到歐洲之前，歐洲也是泛神信仰，有各種各樣的地方性神靈和信仰。
希臘的神話傳說眾所周知。
此外，在其他地方，比如中東歐廣袤的森林中，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信仰。
這些後來統稱為『異教』，也就是基督教之前的種種泛神信仰。
事實上，即使到了現在，這些『異教信仰』也沒有從歐洲人頭腦中徹底消失。
納粹德國的軍隊，曾經舉行火把遊行。
現在的新納粹，有時也來上一趟。
其實，那是日耳曼古老泛神信仰的殘餘。
《聖經》裡可沒有舉著火把遊行的儀式。
消除泛神信仰，反對偶像崇拜，打造共同信仰，進而形成政治共同體。
在這方面，比基督教更典型的，是伊斯蘭教。
如果沒有伊斯蘭教，可以說就不會有阿拉伯民族。
在伊斯蘭教之前，阿拉伯地區是各種各種的泛神信仰，對應著各個分散的部落，彼此爭鬥不休。
強調『認主獨一』的伊斯蘭教，其在阿拉伯地區的傳播，既是建立統一信仰的過程，也是把阿拉伯人凝結為同一民族的過程。
這二者就是同一碼事。
凝結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
原來一片散沙的眾多部落，整合為強大的阿拉伯帝國，鼎盛時橫跨歐亞非三大洲，創造出他們自己的輝煌歷史。
反對偶像崇拜，現在被一些極端分子濫用，名聲不太好。
實際上，《聖經》中對信仰金牛犢的嚴厲抨擊、伊斯蘭教對『認主獨一』的嚴格強調，都是宏大歷史進程的縮影和投射。
這個宏大歷史進程，就是文明體清除各種亂七八糟的泛神信仰，建立起統一信仰體系的過程。
這個過程並不輕松，往往充斥著血與火。
但不經過這個『淬煉『』涅槃』的過程，就不會形成跨地域的大型文明體。
可見，把原來的泛神信仰，改造為統一的信仰體系，是文明是否能上一個臺階，達到高級水平的必經之路。
沒有跨上這個臺階的，比如黑非洲，文明就停留在低水平。
跨上這個臺階的，才會出現國家這樣的高級人類組織，在無情的文明競爭才有更大機會存活延續下來。
理解了反對偶像崇拜在人類文明史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才能理解太平天國在中國到底在做什麼，以及他們的成功和失敗。
下篇文章繼續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