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有詩雲『銘功會稽嶺,騁望瑯琊臺』,瑯琊是山東省東南沿海地區的古老地名,歷史上曾有瑯邪邑、瑯琊國、瑯琊郡、瑯琊道等,涵蓋今山東臨沂以及青島、諸城、日照一帶,瑯琊治所,位於臨沂。
01
瑯琊王氏
劉禹錫《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詩中的王謝,是六朝望族瑯琊王氏與陳郡謝氏的合稱,後成為顯赫世家大族的代名詞。
其中,瑯琊王氏素有『華夏首望』『中古第一望族』之譽。
瑯琊王氏素有名望,二十四史中有3部歷史列傳居首者為瑯琊王氏:王祥為《晉書》列傳首卷,王弘為《宋書》列傳首卷,王儉為《南齊書》列傳首卷。
從西漢至隋唐年間,瑯琊王氏有600餘人名垂青史,其中正傳62人、三公令仆50餘人、侍中80人、吏部尚書25人,有92人擔任過相當於後世宰相的官職。
除了政治上的輝煌,瑯琊王氏在文化藝術上也是累世風流,人才輩出,據不完全統計有文章流傳於世的共73人,擅書者43人,從王覽、王正、王曠、王導到王羲之……諸多王氏子孫在書法、音樂、繪畫及文學上都取得了卓越成就,被譽為一時之冠冕。
南朝文學家、史學家沈約評價:『自開辟以來,未有爵位蟬聯,文才相繼,如王氏之盛者也』
瑯琊王氏自漢代步入歷史舞臺,歷經兩晉的興盛,流風餘韻延續至隋唐之世,數百年冠冕不絕,固然與外在之社會政治、經濟財力有關,但像他們一樣能保持門戶不衰的並不多見,這與其良好家風有莫大關系。
家風是家族的精神文化傳統,關乎家族文化的底色和基調,瑯琊王氏家風的底色便是立德、立功、立言。
孝友祠
02
立德:重視禮法、孝友傳家
瑯琊王氏第一代人物是西漢時期的大儒王吉。
漢武帝獨尊儒術,士子通一經便可以入仕,而王吉通五經,以高起點步入仕途,後來通過舉孝廉,平步青雲,地位日顯。
王氏家風的奠定者當屬二十四孝之一的王祥,他是王吉以下第六代,『臥冰求鯉』的主角就是他。
王祥的故事類似於上古舜帝的事跡,生母早逝,繼母和父親對其非打即罵,他反而更加恭謹地孝敬父母。
面對繼母的中傷、迫害,他仍能『篤孝至純』。
父母生病,王祥衣不解帶,日夜照顧,湯藥必親自嘗過後,再給父母服用。
天寒地凍,繼母想吃鮮魚,他脫衣臥於河冰之上,冰被暖化,孝感天地,從冰下躍出兩尾鯉魚。
故事經過民間演繹,自然有誇張之處,但王祥的孝在當時是傳為佳話的。
孝友祠王祥臥冰處
王祥對兄弟王覽也是愛護有加,兄友弟恭,遠近聞名,時人把他們的居所稱作『孝悌裡』。
王祥臨終前留下的『五至』遺訓,成為此後瑯琊王氏一族長期遵循的家訓:
『言行可覆,信之至也;推美引過,德之至也;揚名顯親,孝之至也;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臨財莫過讓。
此五者,立身之本』
信、德、孝、悌、讓的『五至』遺訓是瑯琊王氏家族子弟為人處世的基本準則,誠信做人,誠實做事,孝敬長輩,兄弟之間互相愛護,不過分看重錢財,這樣才能保持家族和睦興盛。
史書記載,瑯琊王氏『子孫皆奉而行之』,重教子,尚孝悌,以孝友傳家。
孝友祠內『孝友格天』牌匾和王氏家訓
同為瑯琊王氏的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也是晉代有名的孝子。
晉武帝時,王戎母親去世,他照常喝酒吃肉,看似逾越禮制,實則內心悲慟,哀傷得起身都得借助拐杖。
而尚書和嶠同時遭母喪,雖寢苫枕塊、粗茶淡飯,但隻是表面上的禮節,而氣色不衰。
時人稱王戎為『死孝』。
兩晉時期,玄風昌熾,士人崇尚清談,以放浪形骸為高玄境界。
然而,高談闊論的玄言雖然能博得一時聲譽,容易走紅,卻很難助力家族的長遠發展。
王氏子孫少有這種任誕簡傲之徒,恐怕也與其秉承禮法持家的家風有關。
孝友祠浮雕
03
立功:與時推遷、建立事功
有人根據二十四史中的記載統計,從漢代到明清,瑯琊王氏家族共培養出了王導、王睿、王摶等92位宰輔和王融、王羲之、王獻之等600餘位名士,任何一個中古家族都難以匹望其項背,這種家族成就無疑得益於王氏家風中『與時推遷』的應世態度。
『與時推遷』的應世態度是一種積極入世、建立事功、不落窠臼、不盡愚忠的處世哲學。
王祥是王氏家風的奠定者,王導則是王氏走向極盛的引領者。
晉室衣冠南渡,王導與堂兄王敦一內一外協助司馬睿建立東晉。
王導安撫南渡的北方士族,聯絡南方士族,極力調和二者之間的矛盾,為穩定江東局面,立下汗馬功勞,時人言『王與馬,共天下』,道出了王導對晉朝的再造之功。
堅定地支持東晉抵禦北方胡族的進攻,尋機克服神州,這是王導一生的志向。
為了這一志向,籠絡江東士族,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他積極尋求與江左名門世家通婚。
當時的吳語是北人和江東人士都羞於使用的方言,而王導入鄉隨俗,不惜屈尊學習吳語。
一次盛夏時節,駙馬爺劉惔前去拜會王導,看到他把彈棋棋盤貼在腹部降溫,嘴裡還說道:『怎麼這樣渹?
』『渹』是古代吳地方言,意為『涼』。
劉惔離開後,有人問他見到王丞相怎麼樣,劉惔說:『未見到有什麼特別的,隻聽到他滿嘴吳語罷了』
孝友祠正殿
王導調和南北矛盾的同時,也沒忘了身為近臣要時刻規勸皇帝的職責,他成功勸諫司馬睿戒酒、放棄隨意改變儲君等。
一次,晉明帝當著王導的面,詢問中書令溫嶠晉朝得天下的原因。
溫嶠尚未回答,王導上前一步,說:『溫嶠年輕不熟悉本朝舊事,我來為陛下陳述』
王導便詳細地講述了司馬懿創業初始,誅殺名門望族,寵信培植親近之人,一直講到司馬昭除掉魏帝高貴鄉公曹髦等不光彩的事情。
王導以此來規勸晉明帝要遠小人,行德政。
明帝聽後很內疚,掩面伏於坐榻之上說:『如公所言,晉室皇祚安得長久!』
歷史進入南朝,瑯琊王氏子弟王弘、王曇先後輔助劉裕、劉義隆父子建國稱帝,將王氏家族再次推向鼎盛;齊代宋,王儉對蕭道成的功業立有大功。
雖然這種『與時推遷,為新朝佐命,以自保其家世,雖朝市革易,而我之門第如故』的做法,為一些人所詬病,但是放眼整個封建社會的歷史,也不過是一部帝王易代的周期率而已。
只要順應歷史發展,不為腐朽王朝盡愚忠,維護安定大局,盡可能減少戰亂,讓百姓少受亂離之苦,就是對歷史有功。
不為一家一姓盡忠,而為國為民建立事功,是瑯琊王氏家風的成功之處。
王羲之故居·鵝池
等。
王
立言:培養家學、詩書傳家
作為個人,若缺少文化知識的熏陶滋潤,便難有君子之風,所謂『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同樣,一個家族若缺少學識文化底蘊,其家風層次也不會太高,更難持久。
因此,家風的高下不在於家族中出過多少大官、多少名人,而在於文化之高下。
除了立德、立功,瑯琊王氏家族的另一個治家之道便是立言,註重家學養成,做文化世家,家學與家風互為促進。
瑯琊王氏的家族文化最初便是以經學立世,王吉就是西漢時代的五經博士。
以文化立家是瑯琊王氏家族綿延不絕的根基,然而,其成功的訣竅不全在此,而是家族文化所具有的包容性和多元性,每每能夠走在時代前列,引領社會文化風尚。
這一家學風氣來自實踐,起初,因舉賢良,王吉被推薦為昌邑王劉賀的中尉。
通過經學,王氏家族開始與政治緊密地結合,並成為家族發展的巨大推動力。
王羲之故居·晉墨留香亭
漢末軍閥割據,經學一統天下的局面也隨之解體,社會思潮復現多元化。
從王祥開始,就已經『理致清遠』,王氏家族開始由道家而玄學,王戎和王衍就是當時的玄學名家。
史家陳寅恪曾分析說:『若王吉、貢禹、甘忠可等者,可謂上承齊學有淵源,下啟天師之道術。
而後來瑯琊王氏子孫之為五鬥米教徒,必其地域熏習,家世遺傳,由來已久』
晉初,崇尚名教的是輔助司馬氏奪取政權的人,而標榜老莊之學的則是與司馬氏不合作的人。
對名教與自然的主張事關政治立場,與他人不同的是,王戎提出調和儒學與玄學的主張,『聖人貴名教,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
』王戎認為二者『將無同』。
到了後來,王導因襲了這一主張,王氏家族儒玄兼修,在與清談大家殷浩等人的一次長談中,王導提出以儒學治國、以玄學生活的主張,在他的理論中,玄學是被儒家思想支配的工具,當然,其目的仍是為現實服務,結交南北世家,共同維護江左政權的穩定。
另外,王氏子弟在佛學、文學、書法、繪畫等領域也多有建樹。
王氏家風不允許不學無術的王氏子弟存在,對子弟教育上,傾註大量心血,且不時自我警醒。
因此,王家註重名士集會,作為熏陶培養子弟的機會,最著名的當屬王羲之召集的蘭亭雅集,就連年僅9歲的小兒子王獻之也在列,可見其對子弟的培養是不遺餘力的。
王羲之故居·王右軍祠
家風本身就是一種家族文化,它既是家族歷史的積淀,又是家族文化的傳承。
瑯琊王氏家風的底色是立德、立功、立言,樹立高尚的道德,為國為民建立功績,培養家族文化底蘊,保持了王氏家族的長盛不衰,這便是祖德家風帶來的文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