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報 | 作者 王洪波
『七十二橋天漢上,彩虹飛下晾鷹臺』北京大興南海子公園南部,有一座高十餘米、占地約四十畝的土臺,被稱為『晾鷹臺』,它不僅見證了元明清三代盛衰更替,更是北方遊牧文化與中原禮制文化融合之地,是北京多元文化匯聚的經典之地。
乾隆年間殪虎圖《局部》
朱瞻基行樂圖《局部》
割鮮夜飲仁虞院
飛放活動與晾鷹臺初建
元朝建立政權之後,將北京定為大都。
為延續本民族傳統習俗,時常到大都郊外進行遊獵。
《元史》記載:『冬春之交,天子或親幸近郊,縱鷹隼搏擊,以為遊豫之度,謂之飛放』當時的南苑地區水草豐沛,人煙稀少,是『飛放泊』之一。
遊牧民族的這種狩獵活動,不但是為了遊樂和獲取獵物,還具有重要的軍事意義。
圍場如同戰場,成千上萬人馬各按一定方位,依次進退,毫不紊亂。
當時有詩歌描繪天子飛放場面:『天子出獵山之東,臂鷹健卒豪且雄。
我欲從之出雲中,坐看萬馬如遊龍』
為了便於登高望遠,同時給狩獵的鷹隼提供一個休息空間,元代統治者在飛放泊堆築了多處高臺,稱『呼鷹臺』或『晾鷹臺』,如通州西南漷縣的呼鷹臺。
《元史》記載,至大元年《1308年》『築呼鷹臺於漷州澤中,發軍千五百人助其役』。
南海子地域的下馬飛放泊是離元大都最近的一處狩獵場,晾鷹臺就堆築在下馬飛放泊的南側。
估計晾鷹臺與呼鷹臺一樣,也應堆築於這一時期。
為什麼稱作晾鷹臺呢?
史料記載,用來擒殺天鵝的是飛放專用的鷹中極品海東青,這種猛禽『善擒天鵝,飛放時旋風羊角而上,直入雲際』。
所謂『羊角』,指龍卷風,『旋風羊角而上』,可見海東青飛放時之迅猛。
元人沈夢麟對海東青擒殺天鵝的情景做了描繪:『鞴鷹飛上青冥去,雪灑雲鵝白錦毛』形象地再現了海東青一飛沖天及天鵝遭擒殺時羽毛如雪片般紛紛落下的情景。
在縱鷹飛放捕獵活動中,獵鷹經過激烈搏鬥,周身汗下,有時還會遭到風雨侵襲,要讓獵鷹在明媚的陽光下曬幹羽毛,得到休息,因此稱之為晾鷹臺。
飛放活動中,獲頭鵝者往往得到重獎。
之後皇帝將頭鵝祭獻宗廟,群臣則各獻酒果,奏樂,互相敬酒祝賀。
仁虞院就是帝王給狩獵優勝者加官晉級、賜宴的場所。
明代吳偉業的《海戶曲》描述了仁虞院宴飲情景:『詐馬筵開挏酒香,割鮮夜飲仁虞院』詐馬,蒙古語為吃整隻羊的意思,詐馬宴又稱隻孫宴,是元代帝王為宴請群臣而舉行的盛大宴會。
在晾鷹臺旁仁虞院的帳殿內外,元代帝王大擺詐馬宴,宴請群臣,割鮮夜飲,賽馬競技,何等熱鬧。
明代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以後,北京城南的皇家獵場迎來了新的契機。
帝王狩獵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提供狩獵的皇家園囿也成為都城重要的禮制設施。
《明一統志》稱南海子:『舊為下馬飛放泊,內有按《晾》鷹臺。
永樂十二年增廣其地,周圍凡一萬八千六百六十丈』永樂皇帝認為,在元代飛放泊基礎上興建起來的南苑,完全是遵從聖人教誨:『古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順時為民去害,且講武事……聖人著於經,政欲垂法後世耳』明宣宗以後,明代帝王多次在南苑『狩獵』講武。
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朱瞻基行樂圖》中,帝王縱馬山丘,馳騁圍獵,就是宮廷畫家對宣宗在南苑『歲獵』的描繪。
明朝大學士李東陽在燕京十景詩中有『落雁遠驚雲外浦,飛鷹欲下水邊臺』的詩句,形象地再現了帝王在晾鷹臺狩獵時的情景。
南苑殪虎宜何處
清代晾鷹臺殪虎之典
清代在晾鷹臺經常舉辦一項叫作『殪虎』的活動。
何謂殪虎呢?
殪,音義,殪虎就是獵殺老虎。
《養吉齋叢錄》記載:『晾鷹臺在苑之迤南。
六飛春蒐,有晾鷹臺殺虎之典』殺虎之典即殪虎之典,由虎槍營兵與猛虎短兵相接,格鬥並刺殺猛虎。
殪虎活動開始之前,在晾鷹臺上高搭黃幄,皇帝和王公大臣們在黃幄內觀看殪虎活動,臺下的虎槍營兵列隊侍立。
虎籠運至晾鷹臺放好,一條大繩子緊緊地纏繞五六圈,老虎在籠中往返徘徊。
當禦前大臣請示皇帝殪虎之典開始後,虎槍營兵騎馬繞籠疾行解開虎籠繩索,放虎出籠。
為了進一步激怒老虎,隨駕侍衛還會向虎籠鳴槍射擊,讓獵犬在虎籠旁狂吠。
猛虎出籠後,早已嚴陣以待的虎槍營兵手持虎槍沖上去與老虎搏鬥,直到將老虎擒獲殺死。
古人言『困獸猶鬥』,狂怒的老虎在重圍中左沖右突,撲咬虎槍營兵和獵犬。
虎槍營兵在與猛虎的殊死格鬥中常被咬傷甚至喪命,然而仍臨危不懼,個個奮勇爭先,因『其頭槍者賞賚優渥,故人思效命焉』。
對那些勇敢拼搏的殺虎勇士,清廷不吝重賞,規定『凡殺虎時為虎齕斃及被創者,照軍營殉難受傷例賜恤』。
乾隆帝對於殪虎、殪熊等活動十分喜愛。
他認為與虎、熊等猛獸搏鬥可以強健體魄,更能考驗一個人的智慧和膽識,培養人的堅強意志和勇往直前的精神。
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四月,乾隆帝巡幸天津後回到南海子,駐蹕南紅門行宮。
這一年他已83歲高齡,依然興致勃勃地到晾鷹臺,『近觀殪虎』『觀虎槍侍衛等殪二虎一熊』。
宣威端在承平日
八旗大閱三年一次
除放鷹、殪虎外,清代晾鷹臺還被賦予了更加重要的地位——八旗大閱。
清代南苑『春蒐冬狩,以時講武,恭遇大閱,則肅陳兵旅於此』。
與日常通過圍獵演練騎射的『行圍』不同,『大閱』是對八旗兵戰鬥力的全面檢閱,按照禮制,每三年舉行一次。
一般而言,南苑大閱除個別幾次在西紅門內曠地舉行外,大多在南紅門北側的晾鷹臺舉行。
每次皇帝率親王大臣、皇室子孫、八旗官兵等上萬人參加,聲勢浩大,盛況驚人。
康熙十二年《1673年》正月,康熙帝舉行了他登基後的第一次隆重的大閱兵儀式,地點位於南苑晾鷹臺。
『十二年,上幸南苑,閱八旗甲兵於晾鷹臺。
明珠先佈條教使練習之,及期,軍容整肅,上嘉其能,因著為令』對於此次大閱,康熙皇帝甚為中意,贊許了兵部尚書明珠的治軍之能,並讓他把此次大閱陳列、儀式和列陣作為以後大閱的模板,形成了大閱制度。
《日下舊聞考》記載:『凡大閱吉期,由欽天監選擇。
先期二日,武備院設禦營帳殿於南苑晾鷹臺』八旗甲胄成列之後,兵部堂官奏請皇帝閱操。
皇帝在晾鷹臺帳殿後的圓幄換上大閱戎裝,然後由內大臣、兵部堂官前導,後扈大臣及總理演兵王大臣,隨從禦前大臣侍衛、乾清門侍衛、滿洲大學士等隨行。
其次豹尾班侍衛隨行,又次黃龍大纛隨行,又次上三旗侍衛按次隨行,在火器營兵之後、首隊之前。
自左至右閱隊一周,返回晾鷹臺帳殿。
隨後由兵部尚書奏鳴鼓角,八旗軍隊擊鼓而進,鳴金而止。
康熙二十年以前的大閱儀式,八旗軍隊多是『自臺東結陣馳至西』『東西往來數次,吶喊馳驟』,以士兵奔馳突刺為主。
後來除了八旗兵陣外,新增了火器營,包括漢軍火器營步兵、滿軍火器營騎兵等。
『八旗官兵槍炮按旗排為三隊。
第一隊以漢軍火器營鳥槍步軍居中、炮位排列左右、滿洲火器營鳥槍馬軍列於炮位兩頭。
第二隊以前鋒兵居中、八旗護軍續列兩頭。
第三隊排列八旗護軍,兩翼則設立應援兵』八旗官兵分為三隊,第一隊以火器槍炮為主,第二隊主要是前鋒士兵,第三隊則以護軍應援為主體。
此時節的南苑軍馬眾多,不見涯際,器械鮮整,旌旗蔽天,耀日爭輝,神威莫敵。
大閱儀式不僅是清代上位者對軍容軍貌、武器裝備的一次全面檢查,更是撫綏安邦、展現軍事力量、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一種極為重要的手段。
康熙帝曾有閱武詩,寫下了八旗兵受閱的宏偉場景和他胸有百萬雄兵的豪邁心情:『南苑風高水潦收,旋催羽隊肅貔貅。
九天鼓吹鳴金鐲,萬乘旌旄擁翠虯。
馬足過時殘雪盡,鑾聲廻處朔雲浮。
宣威端在承平日,自昔經邦有大猷』禦前侍衛納蘭性德多次見證了這樣雄偉壯觀的時刻:『分弓列戟四門開,遊豫長陪萬乘來。
七十二橋天漢上,彩虹飛下晾鷹臺』乾隆、嘉慶、道光、同治等幾位皇帝也都在晾鷹臺舉行過大閱之典。
如今,晾鷹臺已成遺跡,但是有關清朝大閱的歷史畫卷仍有保存。
故宮博物院珍藏著一幅郎世寧繪制的《乾隆皇帝大閱圖》,畫中乾隆帝擐甲踞鞍,腰佩弓矢,威武雄壯,栩栩如生。
這幅畫是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十一月,乾隆皇帝在晾鷹臺舉行大閱之典的真實寫照。
《作者單位:北京市社科院歷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