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刺殺案系列之三——施劍翹為父報仇,孫傳芳血濺佛堂。《網路歷史》

孫傳芳是北洋直系最後一個大軍閥,1927年在南京東北部龍潭敗於北伐軍後,一蹶不振。

其後皈依佛門,成為佛教信徒,法號智圓。

與做軍閥時的外表不同,做信徒後的孫傳芳,枯瘦平淡,好似內心十分平靜。

如果沒有其後的驚天一擊,孫傳芳的一生走的就是從軍閥到信徒的軌跡,是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救贖故事。

孫傳芳,出生於山東,小時候家境並不好,父親早亡,與母親及兩個姐姐相依為命。

後來二姐嫁給王英楷為妾,這位姐夫成為孫傳芳命中的第一位貴人,其命運就此得到改變。

王英楷是袁世凱的親信,地位一度比段祺瑞、馮國璋都高。

起先,王英楷對孫家這門窮親戚並無好感,但在見到孫傳芳小小年齡勤奮、刻苦、聰敏之後,他開始有心栽培這個小妾的弟弟,先是讓他陪著王家子弟上私塾,之後送入保定軍官速成學堂,再保送日本士官學校留學。

1910年,孫傳芳畢業回國,被派到北洋陸軍湖北王占元部任教官,並一度以代理身份管理軍隊。

1921年,孫傳芳遇到命中第二位貴人,直系軍閥吳佩孚。

吳佩孚因王占元過於貪婪且無能,借故把王占元趕離湖北,之後命孫傳芳接替其地位。

至此,孫傳芳成為一方大員,終於有了自己的人馬與地盤。

1922年,吳佩孚的直系與張作霖的奉系之間爆發第一次直奉戰爭。

直系勝利,奉系失敗,夢想統一全國的吳佩孚開始著手佈局不受控制的東南各省。

受吳佩孚指示,1923年孫傳芳帶軍侵入福建,掌握了福建的軍政大權。

1924年,再從福建進攻浙江,於當年9月將浙江據為己有。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

由於直系內部馮玉祥臨陣倒戈,吳佩孚沒能等到部下孫傳芳及蕭耀南部北上救援,兵敗山海關,部下精銳喪失殆盡。

奉軍其後入關進入山東,再入蘇、皖,勢力向南不斷擴展,與盤踞福建、浙江的孫傳芳勢力發生直接對抗。

1925年9月,孫傳芳向占據蘇皖的奉系軍隊發動奇襲,並大敗趕來救援的奉系『狗肉將軍』張宗昌,俘殺其部下施從濱 (施谷蘭之父。

關於施谷蘭後將有介紹———編者註) 。

到11月,奉系不得不退出南方,江蘇、安徽及江西都落入孫傳芳的掌控之中,加上之前控制的福建及浙江,孫傳芳終於達到他事業的巔峰,成為五省聯軍總司令。

民國時的軍閥,在盤踞一方之後,總是面臨兩種選擇:一是割據一方,搞好自己這塊自留地 (所謂聯省自治) ,盡量減少參與爭端;二是對外擴展,目標統一全國。

占據五省後的孫傳芳,選擇了前者,『能做一吳越的錢王,就心滿意足了』,希望在他統治下的五省政治,能像五代十國時期的吳越國錢鏐治下那樣得到自治,經濟文化在自己的保護下得以發展。

就在孫傳芳做著『保境安民、聯省自治』的吳王夢時,1926年的夏季,國民革命軍開始北伐。

首當其沖的,便是直系吳佩孚的湖北地盤。

作為直系名譽上的頭領,吳佩孚要求孫傳芳派軍對北伐軍作戰。

此時勢力已大大凌駕於吳佩孚之上的孫傳芳,並沒有及時派兵遣將,而是暫做壁上觀。

當時,不少人遠道來到南京,勸孫傳芳及時援救吳佩孚。

除了說吳佩孚是他的上司、是直系領袖之外,還說吳佩孚是個值得援救的人物。

然而孫傳芳卻以五省尚未安穩為由,不願出大力支援。

於是,有一個勸孫援吳的人送給孫傳芳一句話,『蓋世英雄當不得一個驕字,彌天大罪當不得一個悔字』。

事實上,孫傳芳當時的小算盤,是希望北伐軍與吳佩孚兩敗俱傷,自己得漁翁之利。

隻是他沒有料到的是,北伐軍氣勢如虹,在湖北擊敗吳佩孚之後,乘勝進擊孫傳芳的地盤———江西。

孫傳芳雖然親赴九江督戰,但還是一敗塗地,並於1926年11月狼狽逃回南京。

思前想後,孫傳芳覺得要抵擋南方國民革命軍,隻有借助北方實力保存完好的奉系軍隊了,於是喬裝打扮獨自跑到天津去見張作霖。

張作霖一句『過去的事不要提了』,一對過去的冤家變成了朋友。

張作霖也成為孫傳芳命中第三位、也是最後一位貴人。

張作霖除了在軍火及財政上對其大力支援外,還立刻派張宗昌南下與孫一起對抗革命軍。

1927年8月底,孫傳芳部與革命軍在龍潭發生大戰,損失4萬餘人,兵敗如山倒。

孫傳芳一蹶不振,徹底投靠張作霖。

1928年6月張作霖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後,孫傳芳失去了靠山,隻好依附張學良。

他勸張學良與日本人搞好關系,在東北養精蓄銳,伺機窺視中原。

張學良顯然沒有接納他的意見,於12月宣佈『易幟』,接受國民政府的管轄。

孫傳芳見勢不妙,在1929年1月逃亡到大連租界。

到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孫傳芳覺得大連也不是安居之地,於是攜全家移居天津英租界,來到他的宿命歸地。

問:佛有十惱,六年苦行、孫陀利謗、金槍、馬麥、琉璃王殺釋種、乞食空缽、旃遮女謗、調達推山、寒風索衣、雙樹背痛,既然明心見性,還有業障麼?

答:自性中業障、福障了不可得,古人雲:『若欲懺悔者,端身念實相,諸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自性中業障本來空,本來空是業障,古人雲:『四大原無主,五陰本來空,將頭臨白刃,猶如斬春風』古人又雲:『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佛在世,有二比丘,一犯殺戒,一犯淫戒,心中覺得有罪,去問維摩居士,居士告彼等識取自性,二比丘聽一老尊宿唱,推罪性了不可得,二比丘豁然大悟。

以上一段僧俗問答,是孫傳芳與佛學大師月溪法師的對答。

孫傳芳問法師:就算佛祖也要受到各種折磨,既然都明心見性、大悟大徹了,如何還要受到報應?

月溪法師,民國有數的佛學界大人物,後來移錫香港。

其回答的大意,說人的本性裡是沒有孽障的,故由於外部環境而造成的孽障,是可以救贖的。

從事業上看,孫傳芳是個機會主義者,這種哲學同樣延伸到他的生活中。

不知是否自覺到自己的戎馬生涯殺孽過多,『彌天大罪當不得一個悔字』,這位曾經的五省聯軍總司令開始念佛誦經。

由於他的經歷及聲望,又得到不少跟隨者。

『英雄到老終歸佛,名將歸山不言兵』,這是這一時期孫傳芳喜歡掛在口頭的話。

炎熱夏天,他還喜歡在家門口擺上綠豆湯,供行人免費飲用。

1933年中秋,天津《立時報》更是登載一篇《孫公館緝賊賞米,中秋夜樂善好施》的文章,說是孫宅中秋夜抓獲一名竊賊,孫傳芳不但沒有將之送官,還給了竊賊一些米糧。

到1935年末,孫傳芳的故事已經演繹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架構,看似有個滿意的結尾。

但是,就像他曾經詢問過月溪法師的那樣:『既然明心見性,還有業障麼?

』就算他已經皈依佛門,願意為善,但是,一樁往事,一個執念,卻在那年末不但要他來償還,還將他的故事改寫了。

更不堪的是,他這個機會主義者,還在故事中被置換了角色,從主角被打成了配角。

故事的主角,被一名叫施劍翹 (原名施谷蘭) 的女子搶了去。

『深谷芳蘭一枝春,攀絕高崖凌碧空/縱有紅花漫四野,豈無綠葉染前峰/繁枝不怕春色淺,根茂何愁冬土深/生就山中一根草,隻怕孤芳不惜春』這首詩,是民國時期一名叫施谷蘭的女子16歲時所作。

詩中嵌入自己的名字,既有贊美蘭花之意又有孤芳自賞之情。

施谷蘭,祖籍安徽桐城,1905年在其父山東任上出生。

雖然孫傳芳也是出生於山東,不同的是,孫傳芳出生時家裡一貧如洗,施谷蘭出生時則家底豐厚。

其出生之時,其父施從濱已任清朝山東北洋軍管帶 (營長) ,1909年更升為少將加中將軍銜。

而她的叔叔施從雲,1912年辛亥革命之時,與馮玉祥一起在北方發動灤州起義,後被俘犧牲,被民國政府 (追) 授銜上將。

到1923年,也就是施谷蘭於天津師范學校畢業之時,其父施從濱在奉系軍閥張宗昌手下任軍長。

此時,施谷蘭與其家人居住在天津,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1925年11月3日,施谷蘭之父施從濱被孫傳芳所殺,這一年施谷蘭20歲,作詩一首:『戰地驚鴻傳噩耗,閨中疑假復疑真/背娘偷問歸來使,懇叔潛移劫後身/被俘犧牲無公理,曝屍懸首滅人性/痛親誰識兒心苦,誓報父仇不顧身!』

1925年11月,張宗昌派施從濱擔任前敵總指揮時,施從濱已高齡60。

孫傳芳多次告誡,讓他退出爭鬥,老將軍不但沒有退出,還孤軍猛進,結果被孫部包圍,不幸成為俘虜。

孫傳芳將其槍斃,還曝屍城門。

曝屍後無人敢領,施谷蘭委托其叔偷運屍體回老家安徽安葬。

施谷蘭發誓為父報仇,從後來她的執著來看,她把自己的青春及一生都捆綁在『誓報父仇不顧身』這句話上了。

之後,施谷蘭與其母董氏一起趕到山東找到父親的上司張宗昌,提了三個條件:破格提拔從小由施從濱撫養的堂兄施中誠;拿出撫養金給董氏;保送施谷蘭的弟弟施中傑及施中權到日本留學。

張宗昌雖然是個『狗肉將軍』,但對義氣二字卻很看重,滿足了施氏母女的三個條件。

施中誠先是由排長提至團長,後來更成為煙臺警備司令。

按照施谷蘭母女的本意,是想施中誠官大後好復仇。

沒想到北伐後孫傳芳不但投靠奉軍,還與張學良、張宗昌拜了把子。

作為張宗昌部下的施中誠,出於仕途考慮,不得不拒絕施谷蘭的報仇計劃。

失望的施谷蘭寫了一封長信給施中誠,宣佈斷絕堂兄妹關系。

1928年農歷九月十七日,施谷蘭在天津家中祭奠父親。

她的悲情感動了當時寄住在她家的軍官施靖公。

施靖公當即表示願意完成施谷蘭的報仇心願。

一對同姓人,就這麼結合到了一起。

當時施谷蘭已經23歲,不久生下長子及次子。

轉眼7年過去,施靖公也官運亨通,升至旅長。

然而,他已不想再提自己許下的復仇諾言了。

1935年6月,施谷蘭對丈夫援手報仇之事感到絕望,『我不顧一切,斷然同他結婚,誰知報仇的問題他不但不聞不問,甚至不讓我提一提,他竟是一個自食其言的小人,這時我才覺察到我自己又受騙了。

這是我依賴別人報仇第二次失敗』於是,施谷蘭帶著兩個孩子 (一個7歲,一個2歲) 離開太原,回到天津舊宅。

那年中秋,施谷蘭在天津首次遇到孫傳芳,她將自己名字改為『施劍翹』。

『父仇未敢片時忘,更痛萱堂兩鬢霜;縱怕重傷慈母意,時機不許再延長』『不堪回首十年前,物自依然景自遷;常到林中非拜佛,劍翹求死不求仙』這些詩句,都是施劍翹在刺殺孫傳芳之前寫好的。

對施劍翹而言,故事的腳本已經寫好,隻等著按部就班地去執行了。

母親的年老,催促她加快步伐;弟弟從日本回來,也嚷嚷著要親手殺了孫傳芳,這既讓施劍翹欣慰,也讓她擔著怕,倘若弟弟刺殺孫傳芳有個意外,這個家恐怕承受不起。

施劍翹決定即刻實施刺殺。

執行的地點,就在『常到林中非拜佛』的居士林。

居士林是天津佛教徒聽經講經的一個所在,也是孫傳芳光顧的地方。

孫傳芳自從在天津皈依佛門之後,於1933年與曾做過北洋政府總理、下野在天津的靳雲鵬共同出資,在天津的東南城角購置清修禪院,改為佛教居士林,以便同道之人一起參修。

靳雲鵬做了居士林的林長,孫傳芳做了副林長。

由於兩人都曾是赫赫有名之人,又能請動有名法師,故到居士林領拜的信者眾多。

1935年11月13日,又到講經之日。

施劍翹化名進入居士林女居士之列,坐在第二排,正好在孫傳芳的後面。

就在大家聚精會神地聆聽法師講經之時,施劍翹從大衣裡拔出勃朗寧手槍。

『槍一出袋,我就照準孫傳芳的右耳後打了一槍,他立刻倒在太師椅的右扶手上。

我又向他的後腦和後背打了一槍,他的腦漿瞬時流了出來』孫傳芳當即斃命。

就在其他人驚慌失措時,施劍翹從大衣裡掏出事先擬好的傳單,一邊散發給居士們,一邊大聲喊道:『我是施劍翹,為報父仇,打死孫傳芳,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牽連任何人。

你們可以帶著我到警察局去自首』

刺殺案轟動全國,『施從濱有女報仇,孫傳芳血濺佛堂』成為各報紙搶眼消息。

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故事,帶著『俠女』、『佛堂』、『復仇』這些惹人的關鍵詞,引起全國各階層廣泛關注。

孫施兩家各請了有名的律師為自己打官司。

施劍翹入獄之初,當時擔任蔣介石副手的馮玉祥就找到自己副官施則凡 (施劍翹的堂弟,勃朗寧手槍也是經由他到了施劍翹手裡) 問明情況,之後立刻派陸軍中將鹿鐘麟到天津,要求赦免施劍翹並優待正在關押中的施劍翹。

從當時的法律上來說,施劍翹的行為隻能說是一種民間恐怖主義。

按當時的刑法,她應該受到10年以上或無期及死刑的懲罰。

但媒體還是傾向於接受『俠女復仇』這個故事,稱施劍翹『為民除害』、『女權主義』。

在其祖籍所在地安徽桐城,女子學校的師生上街遊行,要求赦免其罪行。

各界要求寬待的聲音也此起彼伏。

施劍翹先是被判10年有期徒刑,之後再減掉3年,其後,在關押不到1年後,於1936年10月由國民政府發佈特赦令免除刑罰。

受害者孫傳芳因其『軍閥』身份而受到詬病,不但丟掉性命,連名譽也在大眾對施劍翹的同情心裡失去了。

施劍翹有多好,孫傳芳就變得有多壞,這樣大眾才能得到安心。

靳雲鵬曾在《大公報》登文:『馨遠系餘勸其學佛,平日作功夫甚為認真,誠心懺悔。

除每遇星期一三五來誦經外,在家作功夫更勤。

每日必三次拜佛,每次必行大拜二十四拜,所以兩年以來神色大變,與前判若兩人。

遭此慘變,殊出人意料之外,幾使人改過無由,自新亦不得……人非聖賢,誰能無過,要在知過改過。

若努力改過猶遭不測,則無出路可想』為其辯護。

不過最終,改過自新的故事,沒有能夠勝過俠女復仇的故事。

1945年,施劍翹40歲,留下這樣一首詩:『四十年來一夢長,犧牲自我為誰忙?

醒時頓覺佛緣近,心印菩提萬丈光』1年後,她皈依蘇州靈巖山寺妙真方丈法師。

那天,是施從濱去世20年祭,離刺殺孫傳芳也已經10年。

施劍翹的丈夫施靖公在刺殺案後也四處托人解救施劍翹,新中國成立後被勞改的施靖公一再要求與施劍翹復緣,但始終沒有得到施劍翹同意。

施靖公死後,施劍翹拒絕接受他的遺物。

施劍翹於1979年死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