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讀書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我的孫子長著一身唐僧肉,剛出滿月就紅線纏腳』劉二皇叔笑過之後變了調,『荷包,你可知老言古語有句話,說的是好漢娶九妻,我的孫子八九不離十』
『一槽拴不下兩頭草驢,九個媳婦還不鬧得劉家天塌地陷?
』
『一母生十子,我要的就是劉家人丁興旺』
『囀兒是正宮,後娶的都是狗肉上不了正席』荷包不敢違背古例,卻要在名分上爭個高低。
『那也不能一句話說死』劉二皇叔口氣大得吹死牛,『說不定哪一天我的孫子考上秀才,中了舉人,點了進士,難免有那皇親國戚、當朝一品把我孫子招為門婿,人家金枝玉葉可不能當偏房』
對子抱著兒子走出屋來,直到劉二皇叔眼前,笑道:『爺爺給孫子起個名兒吧!』
不等劉二皇叔開口,蒲團大娘爭先恐後,咽下吞進口中的壇子肉,說:『這個小子是劉家的一條根,就叫留根兒』
常三褡褳不甘示弱,另有高見:『這個孩子一根汗毛金不換,該叫金苗兒』
『爹,您們拿主意』對子看看公爹劉二皇叔的臉色,又看看親爹單老雙的眼神。
『小名要賤,大名主貴』劉二皇叔開口就有學問,『小子家淘氣,七歲八歲狗都嫌,就叫狗嫌兒』
『好!』單老雙有頭無腦,隨聲附和,『狗都不理,閻王判官的生死簿上就不落他的名,一輩子車行千裡路,人馬保平安』
這天中午吃過飯,單對子坐在柳籬小院的葫蘆架下,敞開懷給兒子狗嫌兒喂奶,前仰後合哼著催眠曲,她也瞌睡起來。
這時,她的親爹單老雙騎著一匹大走驢,來到她家柴門外。
大走驢的脖鈴叮咚響,驚醒了打瞌睡的單對子。
對子慌忙掩上胸襟睜開眼,見是她爹,站起身笑臉相迎。
『大熱的天,怎不帶著孩子到屋裡歇晌?
』單老雙給大走驢絆上腿,放到河邊吃青草。
『老爺子到河灘打青柴,我怎好意思躺在炕上睡覺?
』單對子把狗嫌兒抱進屋去,從水缸裡撈出一個湃了一夜的西瓜,抱出來給老爹解渴消暑。
『你公公自打抱上孫子,變成了老財迷,頭頂火盆子砍一捆柴,能賣幾個錢?
』單老雙嘴裡挖苦親家,自己也解開褡褳,傾囊倒出一堆銅板,『積少成多,我也得給外孫買二畝地,一輩子衣食不愁』
『好女不穿陪嫁衣,好男不吃分家飯,狗嫌兒得靠自個兒的文武雙全打天下』單對子把切得的西瓜端到老爹面前,『熱得下火,您大老遠的跑來,難道光是為了看外孫子?
』
『兒呀,還記得你的申二叔嗎?
』
『我怎麼忘了那個申二毛子,他前前後後訛詐了您多少血汗錢?
』
早年,單老雙、劉二皇叔和申二毛子曾是一條運貨大船上的夥友。
單老雙拉纖,劉二皇叔保鏢,申二毛子油腔滑調,花言巧語,當了個前站。
二百八十裡大河,二十四座渡口碼頭,申二毛子一溜小跑,走在大船前頭。
遇有阻礙和刁難,申二毛子要搖唇鼓舌,化險為夷,大船一路暢通無阻,不能半途拋錨。
日久天長三人抱團,有一回船過楊柳青鎮,買了一張桃園三結義的年畫,掛在船桅上磕響頭,照貓畫虎學習劉、關、張,焚香歃血為盟,拜了把兄弟。
蘇家窪子有個半大不小的財主,女兒跟親堂兄偷情懷了孕,家醜不能暴露,便利誘申二毛子頂名遮羞。
申二毛子屎盆子扣在頭上還覺得占了個大便宜,劉二皇叔罵他是啃骨頭的狗。
他跟那個財主女兒拜了堂,也就棄舟登了岸。
然而,那個財主女兒不但不跟他一條炕上睡,而且不在一張桌上吃。
他雖然不給運貨大船打前站,卻要給財主女兒打長工。
有他當掩體,財主女兒跟親堂兄明來暗往無所顧忌,近親繁殖,兩男一女,三個傻子。
申二毛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看老婆的白眼,隻有向把兄弟哭臉乞憐。
劉二皇叔鐵石心腸,見面就罵他貪財不要臉;單老雙卻是心軟如綿,常為他一灑同情之淚。
過了幾年,財主女兒的親堂兄寒冬黑夜到外村的寶局子聚賭,半路途中遭到仇家暗害。
財主女兒已比徐娘老,這才將申二毛子收了房。
申二毛子一闊臉變,跟劉二皇叔更不照面,卻在單老雙身上蕎麥皮裡榨油。
在申二毛子上岸之後不久,劉二皇叔和單老雙也離開水路,劉二皇叔在河灘開荒種地,單老雙當了腳夫,租一頭走驢要二八分賬。
申二毛子有一頭饞、懶、滑、踢、咬的大叫驢,駕不了車也拉不了套,他便找到單老雙,三七開租賃。
單老雙調教了一個月,從頭到腳留下數不清踢咬的傷疤。
大叫驢出科一上路,跑得快而穩,雖不是日行千裡夜走八百,一口氣也能跑下二三百裡。
申二毛子一見驢已成材,便言而無信,翻臉變了卦,三七變二八。
大叫驢跑了十年路,老得抬不起蹄,申二毛子又心生一計,死活要把老驢賣給單老雙,不要現錢,隻立個驢打滾兒的文書。
單老雙買下不到一個月,這一日馱著個小腳老太太,帶著兩籃子雞蛋,看望坐月子的女兒。
老驢跑出八九十來步,腳下一軟跌了個前栽,小腳老太太滿嘴牙齒被摔得一顆不剩,兩籃子雞蛋沒一個不碎。
老驢嗚呼哀哉,心臟停止了跳動,送到湯鍋不夠賠兩籃子雞蛋的錢。
單老雙不但要給小腳老太太治傷,申二毛子的印子錢每月還不能少交一文。
所以,單老雙雖無怨言,單對子卻恨之入骨。
未完待續……
本小說寫匈奴後裔劉氏四代的生活滄桑,作者劉紹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