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異姓兄弟結義時的誓詞往往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趣的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就有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發小盧綰,兩人堪稱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在漢朝建立後,劉邦開始有計劃地削除異姓諸侯王時,把此時已是漢朝太尉的盧綰封為燕王。
可惜,如此深厚的友誼最終還是沒能經得起權力的侵蝕,燕王盧綰最終的下場挺淒慘。
話說回來,盧綰真是憑借裙帶關系崛起的嗎?
他和劉邦最後的反目,到底是他個人道德的淪喪,還是權力對人性的扭曲?
劉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異姓兄弟
戰國末年的沛縣豐邑經歷了多個不同諸侯國的統治。
最早,這裡屬於宋國,隨後被齊國短暫吞並,五國伐齊後,先後被魏國、楚國統治。
劉邦的祖父曾在魏國控制豐邑時擔任行政長官,也就是『豐公』,但到劉邦之父劉太公這一代,劉家似乎變成了普通的中產家庭,住在豐邑一個叫中陽裡的地方。
這種家境的敗落,也許同楚國取代魏國有關。
劉邦的父親劉太公和一戶姓盧的人家同住在中陽裡,兩家關系非常親密。
更巧的是,他們兩家的女眷在同年同月同日各生下了一個男孩。
劉太公家生下的是劉邦,盧家生下來的是盧綰。
劉盧兩家的父輩關系這麼好,這兩個小孩自然從小就是玩伴,加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更讓他們產生一種特別堅固的親密友誼。
在成長過程中,他們又一起讀書,關系愈發親密。
有一階段,劉邦不知道犯了什麼事,也許是和夏侯嬰開玩笑時誤傷對方被人趁機整治的那一次,他被迫暫時逃亡,盧綰選擇跟隨劉邦一起逃亡,同時又幫他出入豐邑協調各方,終於保護劉邦平安過關。
同天出生的發小、共同成長的同學、長大後為劉邦出生入死,使得盧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大部分親兄弟。
等劉邦起兵後,盧綰毫無疑問選擇跟隨,成為他麾下的主要幹將之一,也是劉邦最信任的人。
司馬遷這麼描寫了盧綰所受到的信任:『出入臥內,衣被飲食賞賜,群臣莫敢望,雖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盧綰』
也就是說,蕭何、曹參等劉邦心腹,劉邦因為他們所做的事情而禮遇他們。
隻有對盧綰,劉邦是發自內心的信任,盧綰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劉邦的臥室。
從這個角度看,盧綰在劉邦心中的地位,大約和曹操陣營中的夏侯惇相近。
接下來一段時間的盧綰,事跡缺乏記載,原因也很簡單,他一直待在劉邦身邊。
劉邦本人直接指揮了一系列對秦帝國的作戰,最終攻破武關,占領咸陽。
盧綰雖然參與,但個人事跡並沒有流傳下來,不知是因為他後來反叛導致軍功記錄被刪除,還是因為在劉邦身邊的他沒能直接立功。
等盧綰下一次出現在史書中時,他已經跟隨漢王劉邦一起去漢中履職了,以一名將領的身份常年活躍在劉邦左右。
不久,劉邦東出定三秦、討伐項羽。
再度出現在歷史舞臺上的盧綰,直接獲得了漢國『三公』之一的『太尉』身份。
漢承秦制,太尉是秦帝國非常設的最高軍職,漢帝國的第一任太尉便是盧綰。
值得注意的是,劉邦在漢中曾和韓國王族韓信《非淮陰侯韓信》有過一番交流,並在此後任命他為太尉,但這個太尉並非漢國太尉,而是韓國太尉。
當時,韓王成正在項羽的扣押之下,所以劉邦無法直接封韓信為韓王,便封他為韓太尉,這就造成了部分讀史者的混淆。
對比多處記載,我們不難發現,後來成為韓王的韓國王族韓信被劉邦封為韓太尉,和劉邦任命自己的漢太尉盧綰,是完全獨立的兩件事情。
有趣的是,這兩位太尉都和劉邦私交很好,後來都成了諸侯王,最後都和劉邦翻了臉,因此太史公也把他們放在了同一篇傳記中。
屢立戰功的漢朝開國武官之首
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指出:『在楚漢相距鞏洛,而韓信為填潁川,盧綰絕籍糧餉。
作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此處的韓信自然是韓王信。
也就是說,楚、漢兩軍在洛陽附近相持對峙時,韓王信依靠自己韓國王族的身份在韓國故地潁川附近活躍牽制楚軍,盧綰的功勞更大,斷絕了項羽《項籍》的糧道。
正因為如此,太史公才給他們立傳。
當時,楚漢兩軍主力在滎陽、成皋一帶長期對峙,最終漢軍抵擋不住,滎陽失陷,周苛、韓王信等人都被楚軍生擒。
無奈的劉邦暫時渡過黃河,在修武和剛攻占了趙國的張耳、韓信舉行了一次會晤,雙方重新劃定了作戰區域,劉邦則帶走了一部分北線漢軍支援吃緊的前線。
得到生力軍之後,劉邦一方面繼續在成皋附近和楚軍高溝深磊打持久戰,另一邊則讓盧綰和自己的族弟劉賈帶領兩萬步兵、數百騎兵借道趙境從白馬津向東挺進,支援在楚軍後方活躍的彭越部。
這次深入敵後的大膽作戰是漢國太尉盧綰首次領銜軍事行動。
彭越因為項羽沒有承認他在魏國東部的既得利益,讓西楚國直接吞並了這個地區,一直積極反對項羽。
最初,他和齊國田榮結盟,頗為活躍。
隨著項羽殺死田假和齊國和解,此時掌控齊國的田橫不再支持他,彭越在幾個月前雖然一度大破西楚國首都附近的項聲部,但隨後被項羽主力擊破,隨後隻能在大野澤附近帶著自己的嫡系蟄伏。
要想真正破壞楚軍後勤線,彭越的力量顯然不夠,因此,劉邦派出身份足夠高,政治堅定性足夠可靠的盧綰領銜,和頗為善戰的族弟劉賈一起指揮這次敵後作戰。
對接下來的戰事,史書把大部分功勞都歸到彭越名下,把盧綰、劉賈的作戰說成了『佐彭越』。
然而,仔細看這次戰事的經過,盧綰、劉賈部漢軍在楚軍的運輸線上和後方楚軍主力對峙,在楚軍疲勞後和彭越部一起擊破對方,隨後聯手一口氣攻占了睢陽、外黃等十七城。
雖然兩軍是聯合作戰,但之前和楚軍對峙、使其疲憊不堪露出破綻的,恰恰是盧綰、劉賈部漢軍。
漢軍這次敵後行動對楚軍後勤危害太大,前線楚軍面臨斷糧,項羽不得不親率精銳回師前來打擊,雖然趕跑了盧綰、劉賈部漢軍和彭越部,收復了這些城池,仍然無法殲滅他們。
更要命的是,在項羽離開期間,劉邦帶著主力在成皋附近大破留守的楚軍,楚軍的幾位主帥曹咎、司馬欣敗死,這大大改變了楚漢正面戰場的平衡。
盧綰的傳記並未記載他隨後一個階段的行跡,他下次出現就是作為統帥平定臨江王共尉了。
但我們可以做一個猜測:盧綰作為漢帝國軍隊總司令《太尉》在指揮敵後作戰協同彭越斷絕楚軍糧道時,劉賈是他副手。
平定臨江王的戰事中,他主要的副手還是劉賈,那麼這一階段他很可能是和劉賈一起行動。
後來,劉賈在英佈叛亂時成為烈士,盧綰卻成了叛徒,所以這一階段的功績就單純被記到劉賈的帳上。
從劉賈的傳記可以看出,這時候,南線漢軍攻占戰國後期楚國故都壽春,誘降淮南地區楚軍統帥周殷,隨後回師參與了對項羽主力的合圍和決戰。
這些功勞很可能是在盧綰的統帥下完成的。
盧綰相繼擊敗了淮南地區的楚軍,參與了對項羽的最後決戰,隨後平定了臨江王共尉。
不久,劉邦平定不願意來朝見自己的燕王臧荼,盧綰從征,並再次立下功勛。
近三年的時間內,盧綰作為漢國名義上的總司令——也就是太尉,先是活躍於後方騷擾項羽的後勤線,迫使他回師為劉邦在正面殲滅曹咎等部楚軍主力創造了條件,隨後很可能領銜占領了淮南等地區,再往後又領銜平定了臨江國,跟著劉邦本人討平了燕國。
這樣一個履歷不論從什麼角度都十分亮眼,所以,把盧綰理解成『和劉邦關系特別鐵所以受重用』,無疑是片面的。
畢竟,劉邦不養廢物,親哥哥劉仲封王之後作戰表現很差,被廢除了王爵。
雖然,盧綰不能和韓信的神奇戰績相提並論,卻和劉邦一樣,有足以戰勝同時代大部分名將的軍事才能,通過赫赫戰功證明了自己對得起劉邦的任命。
兩難的發小+燕王
劉邦稱帝後封賞功臣時,許多功臣為了排座次爭執不休。
但就是這麼一群出生入死多年、堪稱桀驁不馴的驕兵悍將,在平定燕王臧荼後卻異口同聲地說:『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燕』太史公記載中認為,這是因為劉邦和盧綰的關系實在太好了,以至於群臣為了奉承劉邦而睜眼說瞎話,吹捧盧綰讓他被封王。
但我們必須注意到,這些功臣在覺得劉邦封賞不公時敢大鬧,何況是盧綰?
毫無疑問,正是因為盧綰在之前戰事中的卓越表現獲得了群臣認可,才會幾乎是全體要求劉邦封他為燕王。
甚至用了『功最多』這個詞。
何況,盧綰在楚漢戰爭初期便已經是漢軍最高武官了,又有著長安侯的爵位——上一個長安侯是楚懷王封給項羽的。
在楚漢戰爭立下了這麼多功勞後,他在漢國體系內確實不好再加封了,所以封他為諸侯王更順理成章。
到這裡,劉邦和盧綰的緣分和情誼堪稱一段佳話。
盧綰封王時,劉邦已經開始削除對自己有威脅的異姓王,用自己族人代替,說明劉邦完全把盧綰當成自家人,給了皇族成員的待遇。
隨後的六年裡,有許多異姓諸侯王因為各種原因死於非命,但漢帝國所有諸侯王裡,劉邦最信任、最厚待的卻是同為異姓諸侯的盧綰,惜字如金的太史公留下了『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的記載。
時移世易,有兩大因素逐漸侵蝕著盧綰的內心:首先,劉邦有條不紊地清理其他異姓諸侯王,楚王韓信早已被廢,和他相鄰的趙國國王張敖作為劉邦女婿,也因手下謀刺劉邦被廢。
和盧綰一起在敵後作戰過的彭越因為配合劉邦北境作戰不積極被廢,後來更是死於呂後的手段下。
很可能和盧綰在楚漢戰爭末期的淮南地區合作過的英佈幹脆直接造了反。
和劉邦同樣異常投緣的北境漢軍統帥陳豨也在猜忌和壓力之下反叛了。
就算盧綰對劉邦足夠信任,在出征英佈之前就已經重病的劉邦萬一不在了,心狠手辣的呂後直接借劉邦的名義想殺他,也是防不勝防。
第二,盧綰現在雖然是一方諸侯,卻夾在漢朝和新興的匈奴之間。
燕國作為邊境上左右為難的小國,站在燕國的立場上,希望制定更靈活的對匈奴政策,可長安朝廷顯然更希望把燕國作為防禦匈奴的棋子和炮灰。
這兩個分歧最終讓劉邦和盧綰這兩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異父異母兄弟之間產生了猜疑。
當時劉邦征伐英佈歸來,本來就重病在身的他,又在戰事中受傷,自覺命不久矣,確實無力對千裡之外燕國發生的具體情況細細研究了。
劉邦派去燕國的使節發現了盧綰和匈奴存在私下聯系渠道的問題,加上畏懼呂後的盧綰稱病不敢親自來長安自我辯解,最終劉邦感慨道:『連盧綰都反我了嗎?
』下令樊噲帶兵進攻燕國。
實際上,盧綰從未真的想造反,他在劉邦要他入京時曾對親信說:『族滅韓信和彭越的事情都是呂後幹的,現在皇帝病成這樣,實際掌權的多半是呂後,所以我隻能稱病不去』
此次領銜討伐盧綰的是呂後的妹夫樊噲。
隨後更是發生了詭異的一幕,奄奄一息的劉邦又下了一道詔令,讓陳平和周勃前去誅殺樊噲。
不久之後,劉邦病逝了,這道命令也不可能再執行了。
盧綰帶領幾千親信逃到長城附近,想等著劉邦病情好轉後親自入京,當面向劉邦解釋清楚。
遺憾的是,他聽到的隻有生平最親密好友的死訊。
隨著劉邦駕崩,盧綰被迫率領手下幾千人逃入匈奴境內,被匈奴人封為東胡盧王。
不久,盧綰在鬱鬱寡歡中病死。
盧綰和劉邦名為君臣,實同兄弟,甚至在兩人都到達權力之巔時,互相之間仍然保持了這種情誼。
最終,在遙遠的距離和人心的多變下,雙方一度反目。
在劉邦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是選擇了相信盧綰,盧綰也堅信兩人的情誼,等待著與劉邦和解的機會。
然而,雙方終究沒能當面冰釋前嫌、相繼病逝,到死都沒有機會見到對方。
另一方面,作為漢帝國首任軍隊總司令的盧綰,因為生前『叛臣』的定性,他的能力和功績被大大低估了,以至於後世很多人把他視為完全憑借和劉邦私交崛起的關系戶,忘記了他在漢帝國建立過程中立下的赫赫功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