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祐密令殺郭威,郭威隻用了三步行動便反客為主,直取後漢江山。《網路歷史》

後漢乾祐三年《950年》十一月十四日,劉承祐派去誅殺郭威密使供奉官孟業快馬抵達澶州。

劉承祐的密殺令是這樣安排的∶孟業先持密詔前往澶州,命鎮寧節度使李洪義誅殺王殷;然後使者再前往鄴都,命鄴都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曹威誅殺郭威、王峻。

王殷,時任寧江節度使,當時正駐守澶州。

劉承祐之所以要殺他,是因為他與史弘肇是哥們兒。

王峻乃朝廷宣徽使,被派往鄴都作郭威的監軍。

這道密殺令,原是想把”二王”作為次品順便處理掉,但沒想到,卻將他們與郭威拴在了一起。

按兩地行程遠近,孟業須先到澶州,再去鄴都。

換句話說,劉承祐要殺郭威的機密,到了澶州就不可避免要外泄出去。

因此,在澶州主管事務的李洪義,便成為最先知道密殺令的第一人。

這是劉承祐誅殺行動最為關鍵的一環。

劉承祐一點不笨,他深知郭威在軍中的威信,所以必須找可靠之人來完成這項任務。

李洪義是李太後的弟弟,李業的哥哥,自然是劉承祐最為親近、最值得信賴的人。

早在一年前,劉承祐就開始佈局。

當時,劉承祐將澶州節度使李洪信調至陜州,遂州節度使李洪義調至澶州。

這二人均為李太後之弟,但在當時,任誰都看不出這項任命有何深意,直到現在它的意義才顯現出來。

劉承祐的另一項任命同樣至關重要。

就在事發前一月,劉承祐任命王殷率軍進駐澶州,以防契丹入侵。

就這樣,在不同時間,卻在同一地點,劉承祐將李洪義、王殷這兩位關鍵人物都放在了澶州,而劉承祐的密殺計劃,就將從這裡起步。

然而,令劉承祐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密殺計劃剛一啟動就出了岔子。

李洪義天生膽小,他從密詔上得知皇上要誅殺王殷、郭威,大為恐懼。

他既擔心王殷早得到消息,又擔心此事終會失敗,竟不敢執行密令,反而像勤快的快遞小哥,趕天忙地去送貨上門——帶著孟業去見王殷。

這件事成為這次密殺事件的轉折點。

本來,劉承祐設計的這套程序系全自動,只要啟動鍵一按下,餘下部分隻需按照程序,就可把一切事情搞定。

然而,他忽略了該用什麼樣的人去執行這些程序,也忽略了在執行過程中這些人的反應。

命運真是給劉承祐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古人有先斬後奏,李洪義卻有奏不斬一下把這個婁子捅大了,難怪史書會得出如此結論∶”漢室之亡,由洪義也。

“可以說,李洪義做了與閻晉卿一樣的事情,成敗便立竿見影——他得救了,卻把閻晉卿送進了地獄。

王殷看到密詔後,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冷汗從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裡溢出,瞬間便濕透了全身。

他做夢都沒想到,一向乖巧平和的皇上,竟在一夜之間變成血腥屠夫,不僅把宰相全殺了,現在還要對自己和郭威動手!

盡管王殷被嚇了個半死,但頭腦非常清醒。

他情知人命關天,又涉及郭威,不敢擅自做主,遂當即將孟業囚禁,又找來李洪義商議,決定封鎖消息,連夜派副使陳光穗趕往鄴都報信,靜候郭威決斷。

澶州《今河南濮陽》與鄴都《今河北大名》相隔很近,直線距離最多100多公裡,若是快馬,當天就可趕到。

當天,當陳光穗晝夜兼程趕到鄴都時,郭威正與監軍王峻在討論邊防戰事。

當這份決定到自己命運的密詔送到郭威手裡時,他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平時審看例行的公文一樣。

過了一會兒,郭威才欠起身,很平靜地告訴王峻,他要回牙署去處理點事,就掖著那份詔書走了。

在王峻看來,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樣。

鎮守一方,經常會收到皇帝詔書或信函,其他人一般不會生疑。

一切如同尋常,沒有大呼小叫,沒有恐慌失措,自己回去獨立思考,這隻能說明郭威異常謹慎。

同時,郭威沒讓王峻知道這件事,在如此非常情形之下,郭威需要一個人靜下來,來慢慢消化這一信息。

但郭威終究是個凡人。

當他回到府上,再仔仔細細把密詔看了之後,且得知楊邠、史弘肇、王章等同僚均遭毒手,他臉色一會兒變得鐵青,一會兒變得蒼白,史載”神情惘然”,整個人陷入極度的驚恐之中,全身幾乎一下癱在座位上。

古時不像現在,一個電話就可以了解天下大事。

那時,要想知道千裡之外發生的事,沒有十天半月根本不行。

而今,郭威就處於這種一摸四下黑的境地之中。

他完全不知道,皇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竟使小皇上如此大開殺戒,幾大宰相一瞬之間人頭落地,遭遇不測。

他更想不通,自己又為何被牽扯進去,以至這殺身之禍如影隨形,竟追至這裡,要將他斬盡殺絕!

他想起了這些年跟隨劉知遠南征北戰,想起劉知遠的輔佐遺囑,想起自己出發前,對劉承祐說的那番掏心窩子的話。

最後,他想到在這兒鎮守,為朝廷、為國家殫精竭慮所做的每一件事情。

然而,郭威始終想不明白,劉承祐為什麼還會殺他。

自己跟隨劉知遠多年,戰功赫赫,當算是後漢開國功臣,劉承祐沒有理由殺自己;作為輔弼大臣,自己忠心耿耿,盡職盡責;與楊邠、史弘肇相比,自己還從未與劉承祐發生過沖突。

那麼是什麼原因,促使劉承祐一定要這樣做呢?或許隻有一種解釋說得過去,一切都是因為時局演變,郭威必須消失。

因為,郭威走前還特地叮囑劉承祐,要他信任被殺的這些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就是政治,這就是需要,這就是不是理由的理由。

其他三位宰相既被誅殺,自己當然不會幸免。

盡管不知道原因,郭威通過分析得出結論,幾位宰相和他,可能被什麼事牽扯進去了!驟地。

郭威突然想到在京城的家人,他知道,如果皇帝下密令要殺他,那他的家人多半已遭遇不測了!

事實正是如此。

郭威在京的家人已被誅族。

幸運的是,郭威的養子郭榮因隨軍出征,幸免於難。

郭榮是郭威妻兄的兒子,郭威因膝下無子,遂將郭榮收為養子。

郭威的監軍王峻一家,此時也遭同樣厄運,全族被誅。

王殷一家則較幸運,當時去執行任務的是李洪建,李太後另一弟弟。

頭腦還算清醒的李洪建,沒有按照詔令誅族,而隻是派人把守監視。

就這樣,三個家族因為執行人不同,便有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事實上,從接到密報的那一刻起,郭威就十分審慎地在考慮如何采取行動,以應對這場事關重大的變故。

出了這等大事,除自己冷靜思考外,他急需找個人來商量對策,他找的這個人就是魏仁浦,這是他走出的第一步棋。

魏仁浦,字道濟,衛州汲縣《河南衛輝市》人,起初在後晉樞密院工作。

後晉王朝滅亡,曾隨石重貴北遷。

途中,因耶律德光突然病逝,魏仁浦趁機逃出,重返中原。

劉知遠稱帝,魏仁浦重回樞密院,在郭威手下工作。

魏仁浦工作兢兢業業,為人嚴謹厚道,深得郭威信賴,漸成心腹。

魏仁浦記憶力超群,有智有謀,郭威無論去哪裡,都要把魏仁浦帶在身邊,而今在這關鍵時刻,郭威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郭威悄悄把魏仁浦叫來,將劉承祐的密詔拿出來給他看,有些淒然地對他說∶”朝廷突然下密詔要殺我,我自己倒不怕死,但是一想到這些跟隨我多年的老部下,我這顆心怎麼放得下啊!”

魏仁浦仔仔細細把詔令看了一遍,驚出一身冷汗。

他略作思考,就對郭威說∶”大人是朝廷的棟梁,一向位高權重,現在既手握強兵,鎮守重鎮,一旦被小人陷害,絕對是大禍臨頭,根本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

魏仁浦思維敏銳,一下就看到了問題實質∶”你現在即使把心挖出來表明自己,都無濟於事,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斃!最好的辦法就是說服將士同仇敵愾,一致對外,這樣既能使大家幸免於難,也可為楊邠、史弘肇等人昭雪冤恨。

魏仁浦將這件事看得很透徹∶一是告誡郭威不要抱任何幻想;二是絕不能坐以待斃;三是必須帶領將士們一起面對。

在這當中,最後一點至關重要,這不僅是魏仁浦的主張,更是郭威當前最想做的事。

當天,郭威走出第二步棋,向將領們說出事實真相:”我和遇害的三位宰相,追隨先帝奪取天下,又受先帝托孤重任,竭盡全力,保衛國家。

現在他們都死了,我怎能忍心獨自偷生?我的意思是,你們不妨遵照詔令,直取我的人頭,如此就不會連累大家。

這就是郭威的高明之處,以退為進,以守為攻,他在試探將士的態度,想看看自己這番話的效果。

果然,本是密詔執行者的郭崇威、曹威等人一起大哭,發誓效忠∶”皇上還小,這絕不是聖上旨意,一定是朝中那幫小人的陰謀!若讓這幫人野心得逞,國家怎能太平!我們願追隨大人入朝,清除皇上身邊的小人,使天下太平。

至此,郭威那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終於等來了這句至關重要的話——”除君側之惡。

這就是郭威最想要的結果。

在封建專制集權社會裡,皇帝的旨意至高無上,隻有對,沒有錯,作為臣子必須遵照執行。

而今,郭威明知詔令有錯,卻不能公開指責,更不敢針對皇上起兵,他是希望這些老部下能站出來,替他說出這句重若千鈞的話。

縱觀歷史上的”清君側”之舉,真正是去清除君主身邊惡人的沒幾個,而大多是打著這種旗號以武力推翻朝廷,以致”清君側”成為奪取皇權的代名詞。

“清君側”之所以大行於世,就在於混淆視聽,從而為己方行動披上合法的外衣。

當天,郭威命養子郭榮鎮守鄴都,自己星夜兼程,第二天就趕到澶州,與王殷、李洪義會合,揮軍南下。

其時,郭威雖穩住軍中陣腳,但對朝廷的行動心中無底,對其他戰區更是一無所知,而今被迫起兵,他最擔心會陷於發動叛亂的不義境地。

因此,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始終在圍繞”師出有名”做文章。

就在南下途中,郭威抓住難得的機會,向劉承祐奏了一表,這是郭威走出的第三步棋,而這個機會,則是劉承祐主動送上門來的。

當時,劉承祐為了解郭威大軍動向,曾派遣宦官龍脫去刺探軍情。

沒想到這家夥剛一露面,就被郭威的巡邏隊抓個正著。

郭威當即寫了一封奏章,叫龍脫帶回去,欲借此占據主動,以正視聽。

他在奏章裡寫道∶”我出身微寒,幸遇到先帝及皇上聖明,富貴已極,自當忠心報國,哪敢有什麼企圖?而今忽接皇上詔書,令郭崇威等人奉旨殺我。

我本已準備受死,但將士們卻不忍下手,一致認為,這是陛下身邊小人惡意陷害我的緣故。

先把矛頭對準小人,再慢慢說出自己目前的境況:”因此,他們逼著我南下,準備到京師請罪。

我現在是求生無門,求死不得,又沒辦法制止他們。

正好龍脫在這裡,想來是上天的安排,使得我能夠表白我的心跡。

把責任推給將士後,就開始威脅恫嚇∶”照現在情形,我估計三五天後就能抵達皇宮,覲見陛下。

陛下如果認為我有罪,我怎敢茍且偷生!但若真有人在暗中陷害,我也希望陛下能把他們抓起來,按軍法處置,以平息三軍之怨,如此我將死而無憾!”

這就是政治,不能給人以口實,不能讓任何人找到借口,不管目的有多麼直接,但必須要好看好聽。

這封奏章不僅將起兵的責任推得幹幹凈凈,還把皇帝撇開,將矛頭直指所謂的君側小人,而且最後還表明態度,不達目的,絕不收兵!

相較當年李克用罵大街的做法,郭威這封奏章雖較溫和,但功效非常顯著∶一是將起兵原因道明,占據主動;二是向其他戰區宣示,我郭威沒有背叛朝廷,隻是針對小人;三是痛斥遭人陷害,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郭允明等人的信心。

郭威走出的這三步棋,自始至終把握著全局的走向。

他既需得到部下支持,這是立足的根基,更需披上正義的外衣,不忘扛起”清君側”的大旗。

十一月十九日,郭威經滑州抵達封丘,與大梁近在咫尺,雙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