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祥雄心壯志再建後蜀,為何重蹈前蜀的覆轍還要傳位幼子孟昶?
文 和運超
孟知祥,河北邢州人,很早就得到沙陀首領李克用的賞識,為軍中教練使,負責練兵。
據說後來成為李克用女婿,娶瓊華公主。
但《新五代史》稱孟知祥所娶是李克用弟弟李克讓之女,即便如此也是其侄女婿,這門親事應該也是李克用促成。
孟知祥比莊宗李存勖大十一歲,比明宗李嗣源小七歲。
就在李存勖繼任為晉王以後,提升孟知祥為中門使。
《舊五代史》稱『中門使吳珙、張虔厚忠而獲罪。
知祥懼,求為外任,妻璚華公主泣請於貞簡太後。
莊宗謂知祥曰:‘公欲避路,當舉其代。
’知祥因舉崇韜』中門使這一職務一般介紹很少,為何孟知祥感到恐懼想要推辭調換?
杜文玉在《五代十國制度研究》裡分析,中門使實際才是後唐樞密使的真正來源。
樞密使這一職務名稱在唐代後期其實早就出現,可都知道過去原則上是宦官出任。
五代的樞密使並非如此,雖然後唐很多制度建設都繼承李唐,樞密使的名號也沿襲,但這一職務的實質來源是從藩鎮中門使而來。
這個職務位高權重,容易引起內外各種沖突,一般是外放在各重要節度使身邊。
後唐莊宗李存勖畫像,他和孟知祥的關系非同一般
如《資治通鑒卷二六九》記,後梁貞明二年《916》,李存勖任命李嗣源為安軍節度使,當時身邊的中門使就是安重誨。
第二年就是孟知祥的這一次任命,而他設法推辭調職為馬步軍都虞候,經推薦,李存勖便改任郭崇韜。
孟知祥雖然這一次擺脫出任中門使,後來他出征進入西川之時,身邊同樣被安排了一個中門使王處回,此人後來得到他莫大信任。
胡三省在為貞明二年李嗣源、安重誨那條記載作註就稱,『晉王封內,凡節鎮皆有中門使』,而《新五代史·郭崇韜傳》也稱:『中門之職,參管機要』。
我們可以通過事實看到,郭崇韜、安重誨分別後來就是莊宗、明宗兩朝最出名的樞密使,兩人也的確都不得善終。
反而王處回在孟知祥建立後蜀也升樞密使,不過他倒是善終。
正由於孟知祥曾經為郭崇韜讓位,後唐同光三年《923》,李存勖得到前蜀方面情報準備進軍討伐時,受命幫助魏王李繼岌的郭崇韜就『知恩圖報』,請求孟知祥參加出征,甚至還一早就向莊宗表示『既臣等平蜀,陛下擇帥以守西川,無如孟知祥者』對孟知祥的推崇到達一方藩鎮的地步。
李存勖原本就對孟知祥比較賞識,加上出身李家親眷,可以信任。
最終孟知祥在平定前蜀戰事中的確有很大功績,後來順利作為西川節度使。
原本滅蜀戰事非常順利,可就在大功告成後不久,郭崇韜的悲劇發生了。
後唐莊宗李存勖原本隻是懷疑,後來聽得多了也不管真假,他不便派人大張旗鼓對付郭崇韜,索性征召孟知祥回洛陽,以設宴祝賀他領命節鎮西川,一來了解蜀中情況,二來暗中下令他回去處置郭崇韜。
孟知祥既震驚又不願,委婉回復:『郭崇韜是有功之臣,不應該殺他。
等我到成都後觀察一下,如果他沒有異心便將其送回』等孟知祥次年回到成都,郭崇韜已被冤殺。
差不多同時,魏王李繼岌班師回洛陽途中,先鋒康延孝在半路舉兵回攻漢州《今四川德陽市所轄廣漢市》。
孟知祥派大將李仁罕會合任圜、董璋的部隊前去俘殺康延孝,收降其部將李肇、侯弘實等人。
這時候,後唐莊宗李存勖在興教門之禍遇害,魏王李繼岌也在渭南一帶遇害,李克用的養子李嗣源進入洛陽被擁立為後唐明宗。
孟知祥對中原變故產生想法,有意效法前蜀王建趁機占據蜀地,訓練兵甲,擴大兵力,增設義勝、定遠、驍銳、義寧、飛棹等軍,由李仁罕、趙廷隱、張業等幾個親信統率。
之前李繼岌班師之際,孟知祥作為後唐莊宗任命的節度使,為唐軍征收六百萬緡犒軍錢,其實隻用了四百萬緡,還留下二百萬緡沒有上繳。
宰相任圜隨軍協助李繼岌,對此非常清楚,就以太仆卿趙季良為三川制置使,前往催促孟知祥上繳剩餘的二百萬緡犒軍錢。
因為兩人關系一向很好,但孟知祥對此命令感到不滿,他已經決心自立,就趁機將趙季良扣留在成都,久而久之被孟知祥拉攏效命。
任圜受新君李嗣源欣賞,繼續重用為宰相。
後唐明宗登位以後,加孟知祥為侍中,想以此使其歸順。
因孟知祥沒有如期繳納犒軍錢,也沒有任何向新君臣服的表示,樞密使安重誨就判斷孟知祥已經萌生抗拒之心。
安重誨不顧李嗣源『罷諸道監軍』的做法,命客省使李嚴為西川監軍,意欲加強對巴蜀的控制。
李嚴此人很不得了,之前曾出使前蜀,回來後就向莊宗建議出兵,蜀地百姓對他非常痛恨。
孟知祥得知自然更加惱怒,道:『各地藩鎮都廢除監軍,唯獨在我西川設監軍,這是李嚴想再立滅蜀之功』於是親率大軍至邊境迎接,希望能嚇退來使,但李嚴居然神情自若。
因李嚴憑手中詔書,想逼孟知祥殺掉留在蜀地的前任監軍焦彥賓,孟知祥在招待宴席上質問李嚴,孟知祥一時氣憤,下令將其斬殺。
孟知祥畫像
消息傳回洛陽,這事本就是安重誨憑著李嗣源的寵信魯莽蠻幹,李嗣源不想深究罪責,還派客省使李仁矩將孟知祥被扣留在鳳翔的家屬送去成都,繼續對他表示新君的恩德。
孟知祥趁機奏請以趙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讓他參與輔佐地方事務。
孟知祥順著臺階半公開地占據巴蜀,再次形成一方勢力,也存心試探李嗣源,並沒有當真要完全聽命後唐的意思。
天成三年《928》,後唐明宗李嗣源下令改任趙季良為果州《今四川南充》團練使,打算以何瓚接任西川節度副使。
孟知祥仍然沒有接受號令,上奏請示要讓趙季良繼續留任,被後唐朝廷駁回後,又派部將雷廷魯前往洛陽論請。
李嗣源暫且答應,也沒有就此放任孟知祥。
不久,唐明宗命孟知祥出兵三峽,配合唐軍討伐荊南節度使高季興。
孟知祥知道,要完全按兵不動說不過去,就命部將毛重威率三千兵馬出動到夔州《今重慶奉節》,然後停下來等候消息。
果然傳來高季興病逝,其子高從誨向後唐稱臣。
孟知祥趁機要求撤回夔州守軍,未獲李嗣源批準。
毛重威在得到孟知祥的授意後鼓動士兵鬧騰,大軍一哄而散自行撤回。
次年,後唐明宗李嗣源打算祭天,又派遣客省使李仁矩前往西川索要一百萬緡助禮錢。
孟知祥原本表示推辭不肯出錢,對方又提起當初被扣下的二百萬緡犒軍錢,孟知祥難以自圓其說,總算交出了五十萬緡。
之前,孟知祥強留趙季良在西川效力,安重誨已非常敏感。
如前所述,趙季良和孟知祥、任圜全有很好的關系,任圜回到洛陽以後一直被樞密使安重誨排擠,還於前一年被其除掉。
孟知祥也知道安重誨氣焰囂張,肯定會鼓動李嗣源對西川遲早有吞並之意,而當時東川方面是搭檔董璋擔任節度使,雙方有過婚姻之約,打算結為同盟。
李嗣源之所以對孟知祥一再寬容,也是擔心他和董璋兩人匯合為一股力量,一直來回招撫分化雙方。
但董璋身份和孟知祥還不一樣,筆者在論述後唐明宗時就揭示過,他是來自後梁的降將,莊宗李存勖還存有扶持降將制衡一些宿將的心思,而明宗則是明面以安撫為主,實際卻要完全清除莊宗的人馬。
董璋性子更加急躁,居然率先舉兵攻取閬州。
這一下終於使李嗣源火冒三丈,解除董璋、孟知祥職務,派天雄軍節度使石敬瑭攻打劍閣。
孟知祥派李仁罕、張業、趙廷隱等心腹會合董璋攻遂州《今四川遂寧市》,並讓侯弘實助守東川,又命張武出兵三峽攻打渝州《今重慶》。
長興二年《931》正月,李仁罕攻破遂州,孟知祥命其為武信軍留後,讓人拿著夏魯奇的首級在陣前示眾。
石敬瑭不敵雙方聯軍,隻有撤退,利州刺史李彥珂、夔州刺史安崇阮皆棄城而逃。
李嗣源為此責問安重誨,由於他十分招搖,幾乎成為眾矢之的《真正根源在於前面提及孟知祥經歷時指出過,樞密使掌握軍樞機密,極容易成為皇帝和文武之間視為『作梗』的眼中釘》,以離間孟知祥、董璋的罪名被殺。
李嗣源還將西川進奏官蘇願、進奉軍將杜紹本遣回,采取繼續招撫孟知祥,稱其在洛陽的家屬皆安然無恙。
影視劇中的孟知祥形象
孟知祥得知家屬無恙,而安重誨也被殺,便邀董璋一起向朝廷謝罪,意思各退一步就繼續維持局面。
董璋卻不同意說:『孟公的家屬安然無恙,而我的子孫卻被殺,我為什麼要謝罪?』孟知祥再三遣使勸說都被拒絕,便讓觀察判官李昊前去曉以利害。
董璋盛怒之下就認為孟知祥出賣自己,還出言侮辱李昊。
李昊回成都便加油添醋,直接勸孟知祥出兵解決。
董璋從來個性火爆,和之前一樣又已經搶先攻破漢州。
孟知祥親率大將趙廷隱等迎戰,與董璋對陣於雞距橋,還命東川的降將勸董璋投降。
董璋大怒道:『事情已到這個地步,不能後悔了』他在士兵鼓噪下揮軍出戰,結果兩軍剛剛交戰,偏將張守進便投降,孟知祥趁機大敗董璋。
董璋出於保全家族,打算想讓兒子董光嗣投降孟知祥。
董光嗣哭道:『自古以來哪有殺死父親來求活路的,我寧願與您一起死』父子便一同往東川撤退。
不久,董璋在節度使治所梓州《今四川綿陽市三臺縣》死於軍中之變,董光嗣也自縊而死。
孟知祥順利地占據兩川巴蜀之地,實力陡然倍增。
後唐新任的樞密使范延光聞知董璋敗死,對明宗李嗣源道:『孟知祥雖然占據兩川,但士兵都是東方人。
孟知祥害怕他們因思家發動變故,一定會借取朝廷的勢力來威懾他們。
陛下如果不屈意招撫,他恐怕也不會自己歸順』李嗣源道:『孟知祥是我的舊友,因為被人離間才到如今這個地步,我為什麼要屈意呢?』便派供奉官李存瑰《孟知祥的外甥》前去安撫。
這一年九月,李存瑰回到洛陽奉上孟知祥的表文,請求授趙季良、李仁罕、趙廷隱、張業、李肇五位節度留後為節度使,並索要刺史以下官職的封授權限,甚至還要蜀王的爵位,同時將福慶長公主已病故的消息告知《即孟知祥夫人,為李克用之女或侄女》。
後唐明宗下令為福慶長公主發喪,以閣門使劉政恩到西川宣諭,孟知祥令手下將領朱滉前去洛陽朝見後唐明宗。
得到孟知祥派出使者前來朝賀,至少面上還是顯得孟知祥有所臣服的意思,長興四年《933》二月,李嗣源就正式命孟知祥為檢校太尉兼中書令,行成都尹、劍南東西兩川節度使、統押近界諸蠻安撫制置等使,以工部尚書盧文紀為使者,冊拜孟知祥為蜀王。
他的心腹趙季良等五人都被授為正式節度使。
影視劇中的孟知祥形象
當明宗李嗣源病故後,明德元年《934,同時是後唐閔帝應順元年》正月,孟知祥就在成都登位建立後蜀,以趙季良為宰相。
不久,潞王李從珂與閔帝李從厚爭位,後唐出現糟糕局面。
位於漢中一帶的山南西道節度使張虔釗、武定軍節度使孫漢韶皆歸附後蜀。
明德元年《934》六月,張虔釗、孫漢韶抵達成都。
孟知祥非常高興,在宮中設宴招待,卻在酒席間突然發病。
此後,孟知祥正式立兒子孟昶為太子,命其出來處理事務。
一個月後,孟知祥就病逝,廟號高祖,葬於和陵,太子孟昶繼位為後主。
孟知祥的和陵位於成都北郊磨盤山附近,實際早在70年代就已經發現,起初以為是明代蜀王相關的墓葬,因為明代蜀王的城北天回山陵區湊巧也是70年代發現,而且地宮所葬居然並非第一代蜀王朱椿而是其世子,所以一度認為附近若有大墓,可能該是蜀王或其後嗣蜀王。
後來發現《福慶長公主墓志》才確定是後蜀孟知祥和夫人的合葬墓。
總體陵墓非常簡約,所留文物也不多,基本已轉移到四川省博物館,但墓室風格很特別,有北方河朔氣息,該墓損壞十分嚴重,修繕非常糟糕,所以一直沒有對外開放,也導致和陵孟知祥墓遠不如城內永陵王建墓有名。
接替孟知祥的後主孟昶,原名孟仁贊,後唐建立前夕《天祐十六年 919年》生於河東太原。
當時孟知祥正受晉王李存勖器重,孟昶的生母李氏據說原來是李存勖身邊的嬪禦《這一背景在《舊五代史》有記載,感覺屬實。
問題是《舊史孟知祥傳》原文是沒有保留下來的,今天該傳用的是《冊府元龜》等其他史書補充內容,所以不能完全采信》,按照年齒排序,孟昶是孟知祥的第三子《以《福慶長公主墓志銘》記載,孟昶之前不止有孟貽矩、孟貽鄴兩兄長,還有孟貽范、孟貽邕二人因為夭折沒有列入排行》,李氏和長公主是在孟知祥坐鎮西川以後才一同前往相聚,孟昶就提升為行軍司馬,當時才幾歲,當然職務屬於虛名罷了。
孟知祥在蜀地經營十年左右,以後蜀先主身份駕崩,孟昶不過十五歲,實際排行是第三子,年紀是一個少年,在五代十國的復雜局面,一貫是傳位長君對社稷更靠譜。
按說孟知祥也是久經沙場的老人,要守住巴蜀兩川基業,不會不明白其中利害,為什麼他會傳位給幼子?最後也還是沿襲前蜀二世而亡的教訓,一直很少被研究者注意。
若以後人的眼光來看,當然客觀上後主孟昶不算很糟糕,多少比前蜀王衍,南唐李煜的情況好不少。
但那是綜合孟昶在位三十年的結果才能得出結論,繼位之初的他,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恐怕很難看出他的能力,隻能讓人擔心其年幼會很不利。
那麼,顯然這一最重要的能力恐怕就不會是選擇孟昶的第一條件,頂多他表現出是一個非常好學的少年兒郎,孟昶的學識後來還是得到好評的。
讓人疑惑的重點就在孟昶的兩個兄長孟貽矩、孟貽鄴的出生情況比較含糊。
今天的史料基本排除他們的生母記載,這實在是很令人不解的謎團。
要知道孟知祥有記載的兩個女人都身份不同一般,尤其原配可是晉王李克用的侄女,甚至是親女。
這就把焦點再次拉回到孟知祥和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的關系上,筆者多少同意一種觀點,關於原配李氏究竟是李克用的親生女還是侄女,之所以後來會出現這個爭議,恰恰恐怕還是聯系到後來李存勖又賜給孟知祥另一個妾侍。
因為這第二個李氏過去是李存勖的嬪禦,假如再把孟知祥原來的夫人李氏視為李存勖的姐姐,那孟知祥和李存勖的親屬關系就顯得一塌糊塗了——即孟知祥是先娶李存勖的姐姐,後納李存勖的妾侍。
尤其要命的是,長公主可是李存勖的親姐姐,他們同母所生,這就是史書刻意回避甚至扭曲孟知祥原配李氏身份的關鍵點。
盡管這的確是後人的推測,其實史書要改掉孟知祥原配李氏出身的意圖就是為了顧全後來的李氏夫人身份,然後就顧全孟知祥和李存勖之間的關系,這是一層;後來這一李氏夫人恰恰就是後主孟昶的生母,這是第二層。
今天從孟知祥和陵出土的《福慶長公主墓志銘》顯示,長公主李氏的確是沙陀老晉王李克用之長女,同樣也就佐證《五代會要》等史書所記是事實,後人分析這一段歷史已經基本可以澄清和還原一些真相了。
但另外一些疑點還是存在,那就是長公主有無留下過子嗣?
孟昶之前的幾個兄長都以貽字排序,如孟貽范、孟貽邕、孟貽矩、孟貽鄴等。
貽的含義為擁有或富有之意,而范、邕、矩、鄴,一般可視為地名,像范陽、邕州、矩州《是唐代的貴陽一帶》、鄴城。
這種命名方式,一者可以寓意孟知祥要為後唐南征北戰,表達開疆拓土,建功立業的武人雄心。
二者,古時候土地城池也就是財富的象征,用貽起名的美好寓意在五代十國時期是比較流行的《比如五代後梁宰相薛貽矩、十國荊南主高季興的字貽孫,後蜀詩人蔣貽恭》。
《十國春秋》
恰恰從孟昶《孟仁贊》開始,孟知祥把兒子名字排序中『貽』改成了『仁』字,如孟仁贊、孟仁毅、孟仁贄、孟仁裕、孟仁操。
這一改動說明孟知祥的想法發生了轉變,這時候他已經占領蜀地,要講『仁』的一套禮儀規矩,以仁義進行管理地方,進一步要樹立一方君主的標準,後來幾個兒子的名字,贊、毅、贄、裕、操所包含的意義顯然在朝君王的志向靠攏。
以史料記載看,原配福慶長公主死於後唐明宗長興三年《932》,孟知祥登位冊立繼承人時,後一個李氏夫人並沒有成為皇後,當時是貴妃。
這就透露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孟昶究竟是如何得到皇位的,孟知祥真把這一幼子看作是繼承後蜀的最佳選擇嗎?這就體現出前面一系列令人疑惑的根本原因,事實上恐怕孟昶並不是自然而然得到後蜀後主大位。
首先,孟知祥病重到過世顯得很突然,前後時間就一個月。
當時他登位才半年,雖然已年過六旬,就算身體已經比較差,任誰也不會早早做好隻當半年天子的思想準備,加上唐代後期到五代十國基本已不會提前冊立太子,所以,孟知祥當時並沒有想好繼承人選。
他在酒宴病倒後的情況是,身邊的確隻有第三子孟昶相對年長,隨時在側。
孟知祥給他的職務是代替處理事務,並沒有急著給太子名位。
其次,孟知祥另外兩個年長兒子在做什麼?後蜀建立後,長子孟貽矩出任彭州刺史,距離成都有百裡;二子孟貽鄴任牢城都指揮使。
這個職務過去的研究非常少,筆者之前在論述後周郭威出身時提過,郭威十七八歲從軍最早去潞州投靠常氏故人,史書提到常家的常思就曾出任後漢的牢城都指揮使。
五代史專家杜文玉先生曾指出,牢城使是從晚唐才有,一直延續到宋朝。
前後變化也很大,五代後期和宋代一般指地方管理犯人從事勞役的重要職務,當時各大州縣都有關押管理犯人的地方,是為牢城。
然後牢城本質上是一種防禦鎮守性質的特殊單位,與軍隊自然而然關聯密切,包括看管犯人都是軍卒在做事,自然配就有專門的牢城兵,後來就漸漸發展成為一種專門的地方軍種,實際有時也會進行防禦作戰,蜀地在晚唐階段很典型。
《南蠻傳》記載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南詔攻掠蜀地,『故瀘州刺史楊慶復為耽《指西川節度使盧耽》治攻具、藺石,置牢城兵,八將主之,樹笓格,夜列炬照城, 守具雄新』這裡的牢城兵是專指守城軍隊,後來發生轉變,宋代的牢城兵概念還在,屬於地方廂軍,基本同刺配而來的罪犯混合,比如通過《水滸傳》知道著名的『配軍』一詞,牢城兵就有管理罪犯,監督勞役的性質,和一般軍隊不同,更和原來牢城兵的概念大相徑庭。
從《資治通鑒》看,唐僖宗光啟三年《877》,高駢在淮南臨終前被手下所困,最後關頭他命兒子高傑為牢城使,給了五百人親衛,這是牢城使在史書最早的一例,已經可以與孟知祥兒子孟貽鄴作為牢城都指揮使的身份有所觀照。
高傑的確以牢城使負責帶領親衛牢城兵,是防守州城的重要力量。
再有《舊五代史》的《牛存節傳》《李存璋傳》,分別記錄了朱溫和李克用最信任的兩個大將出任牢城使的情況,牛存節是朱溫的汴系親信,昭宗大順元年就任滑州牢城使大破淮南時溥,累立功勛。
而李存璋是李克用養子,也是元從心腹,他們能夠擔任牢城使都是朱溫、李克用作為藩鎮給與任命,而從他們開始,牢城使都是分左右,也說明手下具有一定兵力。
如果了解牢城都指揮使的性質,再看孟貽鄴的身份就可以想見,孟昶恐怕並不是順理成章的太子人選,至少當時孟貽鄴對孟昶的威脅恐怕非常大。
因為《十國春秋·後蜀高祖紀》載孟知祥進入西川,有『王蜀之志』後,在成都設立牢城營有四個,凡四千人,作為宿衛成都的牢城軍顯然有傳統的禁軍色彩,孟貽鄴相當於具有掌握牢城兵拱衛成都城防的統領性質。
盡管不能認為牢城軍可以直接進入宮廷侍衛,但在孟知祥一堆兒子中,孟貽鄴的親貴身份和信任感,顯然絕不算低,說一句非常受倚重應該也是無可懷疑的。
第三,孟昶最終究竟是如何上位的?依照《福慶長公主墓志銘》提及,孟昶的兩個兄長在孟知祥活著時都有『職務』,墓志載:”今有郎君三人,長曰貽矩,見任攝彭州刺吏《應是刺史,刺吏貌似太貶低身份,可能是字體的謬誤》、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仆射、兼禦史大夫、上柱國。
次曰貽鄴,見任左右牢城都指揮使、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兼禦史大夫、上柱國。
次曰仁贊,見任節度行軍司馬、兼都總、轄義勝、定遠、兩川衙內馬步諸軍事、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兼禦史大夫上柱國。
小娘子二人,長曰久柱,次曰延意”。
孟知祥確實對孟昶疼愛有加,但他年紀不足十五歲,實際是作為孟知祥輔佐性質的『節度使幕府的行軍司馬』,要說他當時已經參與負責重要軍務,可能太過抬舉了,一般是榮譽性的。
這個墓志銘從寫作時間來說,也是長公主於明宗長興三年冬天死後才準備,文中論述孟知祥的子女情況是『今有』『見任』《在古文中,見通『現』也是基本常識》。
不出兩年,孟知祥於後蜀明德元年夏天駕崩後,夫婦同葬於和陵。
到孟知祥臨終前夕,《新五代史》指孟昶已經領命為東川節度使,按說治所在梓州《今四川綿陽市三臺縣一帶》。
如果孟昶得孟知祥的重點培養,他的確到東川赴任的話,客觀來說也是孟知祥希望觀察三個兒子實際能力表現,選出符合期望的繼承人,尤其次子孟貽鄴、三子孟昶確實更顯器重。
位於成都北郊的孟知祥墓鮮為人知
問題在於孟知祥確實病發突然,孟昶匆忙趕回成都,樞密使王處回和宰相趙季良在孟知祥病危之時動了手腳,自然得到孟昶生母貴妃李氏大力支持,這三人都是時刻圍在孟知祥身邊轉的,影響到對繼承人的選定,孟昶終於在最後時刻脫穎而出成了後主。
第四,孟昶的繼位並非毫無瑕疵,史書強調孟知祥死後秘不發喪,足以說明孟知祥在清醒階段對繼承人抉擇恐怕很是猶豫。
孟昶直到坐上龍椅大位才宣佈先主孟知祥的駕崩,這在古代來說可是令人生疑的現象。
但凡史書記錄君主死後秘不發喪的,絕對傳位繼承環節有問題,幾乎不用懷疑。
史書指王處回連夜到趙季良家中相對哭泣,趙季良嚴肅地說:『現在藩鎮掌握重兵,專門等待形勢變化,應當迅速立嗣君才能斷絕其非分妄想,哭無益啊』王處回和趙季良聯手扶持孟昶登位後才通報發喪,這一幕的細節未必百分百真切,但這一段的意圖宛如當年趙高和李斯通過密謀推二世胡亥上位的情景再現。
再有第五其實和第四可以互為印證,那就是孟昶登位後的幾年裡,接連對付孟知祥身邊功勛人物。
史書雖然指出李仁罕、張業確實有種種不軌跡象,但換一個角度同樣也側面說明,孟昶的繼位是否正當,恐怕早就引起元老勛貴的猜疑,所以多少有不服的表現,然後招來針對報復。
因為後蜀流傳的史料依然非常有限,今天隻能根據後來的有限事實粗略分析。
由於長子孟貽矩、次子孟貽鄴與孟昶非一母所生,長公主已去世。
孟昶的母親貴妃李氏還在,當時的禮法習俗,取得後宮太後支持畢竟對維系大局有利,孟昶確實更容易得到臣下擁戴。
雖然習慣上都說長君對江山社稷穩固是福,尤其五代十國的復雜局面恐怕正是孟知祥生前對繼承人猶豫的原因,同樣也是之前王建晚年對王衍有動搖的原因。
可是,扶立一個幼主卻往往對各種貪慕權位之人更劃算,歷史從來如此。
就筆者對後蜀這一段歷史的了解,最迷惑的一點是,孟昶與兩個兄長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關系無法搞清楚。
由於這兩個兄長幾乎沒有什麼事跡留存,宋代的《太平廣記》中提示孟貽鄴後來加封燕王,留有兒子孟德崇。
推測來看,不管主動還是被動,孟貽鄴多半是閑居終老了。
畢竟史書也沒有孟昶對家族內兄弟子弟下狠手的記錄,包括孟昶坐穩龍椅之後,後來的為人表現總體上並不嚴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