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期,齊宣王心血來潮想抓一抓文化。
他的意思是這樣的:齊國在東方,是個地緣政治大國;有魚鹽之利、興商工之業,是個經濟大國;人口眾多,甲兵強盛,是個軍事大國。
他掰著指頭數一數,就差個文化了。
然而文化,是齊國歷代國君的心病。
那一時期,列國相爭,爾虞我詐,除了硬打、明搶,不免也有『抹黑』之類。
比如,有的國家好事,說齊國雖然很富,但富而不貴,道德不行,民眾太滑,太雞賊,不淳樸。
這就搞得文化也輕了,思想也浮了,顯得堂堂齊國沒什麼文化底蘊。
齊國不幸又和魯國做了鄰居,而魯國最講道德文章了。
每到這時,魯國就會被其他列國拿過來,和齊國比較一番。
魯國的文化確實很強,畢竟魯國是當初制禮作樂的總設計師周公封地的延續,堪稱制禮作樂的模范生。
到最後,魯國別的沒有,文化有的是,國中飲食男女、行走坐臥、治國齊家,隨便拿出一樣,都是『傳統』。
這樣一比,齊國就尷尬了。
其他國家動不動就要說:齊、魯兩國明明是鄰居,怎麼『地氣』卻差這麼多?
什麼原因呢?
眾人說得陰陽怪氣。
之後各國再搞文化論戰,齊國就很被動。
終於,到齊國第15位國君齊桓公《一說其子齊威王》執政時,齊桓公忍不下去了,決定改變這個局面,說,我們也搞文化!不就是讓人說話嗎?
我們有錢,還怕沒人?
於是,齊桓公給有關部門錢,給政策,給地皮,特事特辦,一路綠燈,搞了個官辦高等學府—稷下學宮。
有關部門立刻為稷下學宮做各種宣傳,招聘各路專家學者養起來,讓他們坐而論道。
效果立竿見影,齊國的文化立刻活躍了。
專家們聚在一起,按行政級別發言,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談社會,談道德,甚至還有談宇宙的。
一時間,稷下學宮熱鬧非凡。
由於養得人多,齊國漸漸還有了『百家爭鳴』的意思。
齊國再開大會,上上下下都感慨,說,我們這回有文化了,可以自信了,這算前輩們留下的歷史經驗。
所以,齊宣王要抓文化,完全可以舉重若輕,因為有前人鋪好的路嘛。
齊宣王首先加大了稷下學宮的撥款,進一步落實專家學者們的各項政策待遇,一切都和行政級別掛鉤,搞正規化。
這樣一來,人就更多了。
各國的專家學者紛紛傳說,齊國的飯好吃,齊國又出了個齊宣王,最喜歡文學遊說之士等。
齊宣王也很享受這種感覺。
他經常親臨學宮發表重要講話,或者觀賞學者們辯論,然後再高屋建瓴地點評一番,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來了個老頭,打破了稷下學宮和諧的一幕。
這個老頭,就是孟子。
孟子當時已經在列國遊說圈出名了,大家都知道孟子脾氣大,當面懟過好幾個國君。
齊宣王一聽就來了興致,說沒事,我雅量,想和他談談。
有關部門則頗感棘手,因為他們怕孟子不服從安排,不按格式發言,到時候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讓齊宣王下不來臺。
國君一發怒,沒準殃及稷下學宮,文化事業就毀了,多少人還得吃飯呢。
他們很想私下先和孟子溝通一下,但是又害怕孟子那出了名的壞脾氣,一旦談不攏,再把自己陷進去,到時候更加被動。
最後實在沒辦法,他們隻好聽天由命,放棄了談話行動,唯有暗暗祈禱孟子到時候心情好。
孟子果然沒有給人太多意外。
他照例懟了齊宣王,還懟了不止一回。
其中有一回,孟子把齊宣王徹底懟惱了。
事情是這樣的。
齊宣王興致勃勃地說,老先生,咱們聊一聊官員問題吧。
孟子問,高層官員,還是基層官員?
齊宣王答,當然是高層了。
孟子問,好,那你具體想聊他們中的哪一類呢?
齊宣王不解,說高層官員不都一樣嗎?
這還有區別?
孟子笑道,當然有區別了,高層官員中,有些是和你一家的,是可以坐在一起敘祖宗的,屬於核心圈,這叫『貴戚之卿』;有的官員好像也在圈裡,但說到底還是給你打工的,這叫『異姓之卿』。
齊宣王『哦』了一句。
接著,齊宣王繼續問,『貴戚之卿』是怎麼玩的?
孟子回答:『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聽,則易位』齊宣王一聽,當時就要翻臉,說你這分明是亂說?
孟子笑道,我沒有亂說,宗法禮樂上就是這麼設計的,這叫文化。
請您不要大驚小怪。
我是個思想家,要對傳統文化負責,能亂說嗎?
我不說假話。
理論上,就是這樣的。
孟子又一笑,但大家都知道,理論和現實並不是一回事。
齊宣王的臉色這才稍稍安靜下來。
接著,齊宣王繼續聊,讓孟子解釋一下『異姓之卿』怎麼玩?
難道他們也憋著壞,要搞什麼『異位』嗎?
孟子一笑,不,他們不會這麼激烈,隻是給人打工嘛。
所以,國君有過,他們也會諫,但諫了幾次,國君還是不聽的話,他們就應該走,換個諸侯國就是了。
他們看得開,到哪兒打工不是打工,都是一份俸祿,不必讓自己弄得頭破血流。
齊宣王聽後淡淡回了一句:『哦,這樣啊……這樣好嗎?
』孟子說,好不好,看你坐在哪裡看,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也是傳統文化。
到這裡,齊宣王和孟子談話的興致漸漸就沒了。
孟子回去後,齊宣王不禁陷入了沉思—看來這傳統文化要真弄的話,還挺麻煩……最後,齊宣王忍不住發飆,我不玩了,坑太多,要是隊伍不純潔的話,他們總能找到話頭生事的。
不好,我以後還是少搞傳統文化建設為妙。
但是,齊宣王想了好多,頭緒特別亂,最後的結論是,就怪這個姓孟的老頭不會說話吧!傳統文化明明那麼多,他挑什麼說不好偏挑這個,不僅沒幫什麼忙,還凈給我添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