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沫若主編的《中國史稿地圖》和譚其驤主編的《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中的《秦時期全圖》,以及中學歷史教科書配置的秦朝版圖都將西南地區的雲貴高原納入了秦朝的疆域。
但實際上,在秦朝的郡縣中並沒有在雲貴高原的明確記載,而歷史上雲貴地區的夜郎國和滇國等並沒有被秦朝所滅。
因此,將雲貴地區劃入秦朝疆域版圖是值得商榷和探究的。
一,西南夷各國並沒有在秦朝被滅
雲貴高原地區,在戰國到兩漢時期被稱為『西南夷』,目前記載西南夷地區最早的文獻資料是《史記·西南夷列傳》、《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和《華陽國志》。
根據這些史料的描述,西南夷地區從戰國一直到西漢初期都和中原地區相對隔絕,他們甚至不知道中原的國家,因此才會鬧出自大的笑話。
滇王與漢使者言曰:『漢孰與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
以道不通故,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
——《史記·西南夷列傳》
最新高中歷史教材中的秦朝版圖
在西南夷地區最重要的國家分別是夜郎國、滇國、邛都,其他的小國還有巂、昆明、且蘭、徙、筰、冉駹、白馬、哀牢等。
西南夷地區記載的事件最早發生於戰國中期,楚國的將領莊蹻從沅江逆流而上,經過且蘭,最後達到了滇池一帶。
可這時候秦國攻陷了楚國的黔中郡《武陵山區》,阻斷了楚國和莊蹻的聯系。
於是莊蹻自立為王,建立了滇國。
滇國出土的文物
這些大小國家從戰國時代就已經基本存在,一直到了西漢前期都存在,而中間沒有斷絕。
滇國從戰國中期見國後就基本沒有見於史書,直到漢朝才被人們所熟知。
而夜郎國的歷史似乎更早,根據彝族的歷史文獻來看,夜郎國總共經歷了武米夜郎、洛舉夜郎、撒罵夜郎、金竹夜郎4個朝代,前後歷史可能有2000年,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古國。
而這個國家直到西漢後期才滅亡。
春秋時期的民族分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歷史地圖集》制作
從現有的史書來看,也並沒有記載秦朝和西南夷諸國發生的任何沖突和戰爭。
秦朝建立後,有兩次疆域擴張,一次是收復河南地動用了30萬軍隊;另外一次征服百越地區動用了50萬軍隊,可謂興師動眾。
而西南夷地區的面積甚至比南越更大,地形更為復雜,而夜郎國又是擁有精兵10萬的國家,秦朝如果想要征服此地,必定也必然要興師動眾數十萬,如果真有此事,那麼史書必然會記載。
從這一點看,秦朝的軍事力量並未深入雲貴地區。
二,秦朝並沒有在雲貴設置郡縣
秦朝在統一六國後,在各國郡縣的基礎上設置了36個郡,這三十六個郡並沒有任何一個郡在今天的雲貴高原。
最靠近雲貴高原的郡有蜀郡、巴郡和黔中郡。
秦朝四十八郡《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
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滅巴國後設置了巴郡,郡治江州縣《重慶》。
巴郡到底管轄了哪些縣,歷史上還存在著爭議,但是能夠被考證的縣隻有江州、墊江《合川》、閬中、江陽《瀘州》、宕渠《渠縣》、符縣,朐忍《萬州》7縣,這7個縣並沒有任何一個位於貴州地區。
當然,也有羅開玉和蒲孝榮兩位學者認為巴郡管轄有鱉縣《遵義》等,而鱉縣是在漢武帝時期才設置的。
巴郡和蜀郡的管轄范圍《《顧頡剛歷史地圖》》
秦朝的蜀郡管轄原蜀國舊地,根據《華陽國志》的記載,秦朝的蜀郡下轄有成都、郫縣、繁縣、江原、臨邛、廣都、雒縣、綿竹、什邡、新都、五城、郪縣、廣漢、德陽等十五郡。
而蜀郡沒有任何一個縣能夠管轄到貴州高原等地,最南的也隻是達到了宜賓一帶。
秦朝的三十六郡中唯有黔中郡《洞庭郡》能夠管轄貴州的一部分地區。
黔中郡位於武陵山區,是楚國的黔中郡和巫郡合並而成。
漢朝基本繼承了秦朝黔中郡的設置,後來改為了武陵郡。
根據《漢書·地理志》記載,漢朝的武陵郡管轄13個縣,分別是孱陵、臨沅、沅陵、鐔成、無陽、遷陵、辰陽、酉陽、義陵、佷山、零陽、充。
其中隻有鐔成縣、無陽縣可以錯入今貴州省境。
黔中郡的最西部可能會到達貴州省銅仁市的思南一帶,黔東南的施秉一帶,但是以西的地方則應當屬於夜郎國范圍了。
秦朝在公元前210年征服了百越地區,在此設立了南海、桂林和象郡三個郡。
其中桂林郡和象郡和貴州高原接壤,但是最北也最多隻能到達南盤江一帶,這裡目前也是貴州和廣西的界河。
在秦朝滅亡後,趙佗統一了南越三郡,建立了南越國。
南越國和夜郎國有牂牁江相通,是一衣帶水的鄰國。
這說明了,秦朝的南越三郡不可能管轄到夜郎國。
西漢初期地圖
綜上所述,秦朝的郡縣設置並未深入雲貴高原。
其中唯一能夠進入貴州境內的應當是黔中郡的部分縣,其最西也隻可能到達今天的凱裡附近。
而貴州今天的貴陽、遵義、安順、畢節、六盤水、黔南州、黔西南州等大片土地應當屬於夜郎國。
夜郎國的北鄰巴郡和蜀郡,東鄰黔中郡,南鄰象郡或者桂林郡,西鄰滇國等。
而滇國則和其他郡縣基本沒有接壤。
三,秦朝是否在西南地區開辟五尺道
《史記·西南夷列傳》記載,『秦時常略通五尺道,諸此國頗置吏焉』,意思是秦國曾西南夷初步開通了『五尺道』,設置一些官吏。
許多學者認為這句話證明了秦朝對西南夷地區有管轄和經營,因此雲貴地區屬於秦朝的疆域。
但是這裡的五尺道是秦朝修建的嗎?
這些官吏的設置隻是雲貴的邊緣還是設置到了內部?
司馬遷並沒有說清楚,當今的學者也是爭議不斷。
實際上,這裡的通,是開通、打通的意思,並非修建。
秦朝控制了宜賓一帶,自然也就打通了五尺道。
正如漢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也就是打通了絲綢之路。
而絲綢之路從長安一直到羅馬,能夠說絲綢之路沿岸都是漢朝的嗎?
顯然不行。
五尺道的走向是從宜賓到達曲靖,沿途經過高縣、珙縣、筠連、鹽津、大關、彝良、昭通、赫章、威寧、宣威等地,全長2000多公裡。
因此要開鑿五尺道必然是一個重大的工程,然而史料上並沒有秦朝開鑿五尺道的記載。
戰國時代,秦國蜀郡郡守李冰曾開通岷江沿岸的僰道,但這並非是五尺道。
五尺道
根據近現代眾多學者的研究顯示,五尺道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存在。
20世紀以來,在雲貴高原出土的大量先秦時代的文化遺址,如赫章可樂遺址、威寧中水遺址等都分佈在『五尺道』這條線路周邊,而且這些遺址和三星堆古蜀文化有一定的聯系。
如昭通水富縣張灘土坑墓遺址出土了蜀氏青銅劍,2枚巴蜀圖語;貴州威寧中水遺址、雲南昭通昭陽區灑漁營盤墓地等雲貴遺址中,出土了與三星堆文化同時期的玉器。
這些現象都表明五尺道的歷史由來已久,後來又經過歷朝歷代的不斷完善,才形成今日人們所看到的規模。
赫章可樂遺址出土文物
而秦朝是否在雲貴高原設置官吏呢?
戰國到西漢時期,西南夷地區有數十個小國,其中夜郎擁有較強的軍事實力,唐蒙曾說『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
因此秦國要在夜郎等國設置官吏,必然要和夜郎國等發生戰爭,但是史書上沒有任何記載,因此秦朝管轄夜郎、滇國等是不可信的。
當然,秦國在雲貴邊緣設置一些縣或者道是可能的,但是這些縣最多管轄到了雲貴高原的邊緣,並未深入內部。
因此,總體上來說,秦朝沒有管轄到了雲貴高原內部,隻是管轄到了邊緣地帶。
至於許多歷史地圖幾乎把整個貴州和雲南省都劃入了秦朝的疆域,這是一種錯誤的判斷。
實際上,西南夷地區是在漢武帝時期才被征服的。
在漢武帝時期,漢朝在此設立了犍為郡以管轄夜郎國北部,設立牂牁郡管轄夜郎國南部,設置益州郡管轄滇國等,才標志著西南夷地區納入了中央王朝版圖。
參考資料
《史記》、《漢書》、《華陽國志》
顏信《先秦兩漢的五尺道研究》
西南大學 朱聖鐘《秦巴郡轄縣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