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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戰車兵是中國春秋時期各諸侯國作戰時的主力兵種,由於車兵在當時所具備的壓倒性優勢實在太過顯眼,人們在評價一國軍事實力時往往會以戰車的數量為標準,如千乘之國、萬乘之國。
進入戰國時代後,戰車的作用與地位開始下降。
但令人奇怪的是,在秦始皇兵馬俑中,仍然有大量戰車的存在,這是為什麼呢?
難道是秦國的軍事體系很落後嗎?
春秋時代,戰車是中國軍隊的主力兵種。
史官們也偏好於用戰車數量的損失來描繪一場戰役的戰果,比如艾陵之戰,齊失『革車八百乘,甲首三千』,革車自不必說,是齊國戰車中的一種,而『甲首』中的『甲』字就有意思了,是專指戰車配備的車兵,即車上的左右衛士加駕車的禦者三人,至於專門跟隨戰車作戰的徒兵,還有那些被安排在軍陣當中的普通步兵,根本不在統計范圍內。
這倒有點像希臘、古羅馬時期計算戰損時忽略輕步兵的情況。
由此可見,在當時戰車的重要性。
有意思的是,從春秋進入戰國後,各種史料記載中戰爭雙方的戰車戰損越發高了起來,這倒不是因為史官們集體拋棄節操開始商業互吹,一來,不同於春秋時各諸侯國之間以爭霸為目的,戰國時期殺人盈城、殺人盈野的兼並戰爭模式讓沖突雙方的沖突烈度空前加劇,戰爭動員力也因此極大提高, 齊桓公時齊國以兵車八百、精兵三萬就能讓各國跪下唱征服,但到了春秋末年,隨便一個幸存下來的小國都動輒能夠動員以千乘為單位的車兵部隊,戰鬥力崩壞的有多嚴重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一代補丁一代神,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昔日隻能在戰車後邊吃灰的步兵,開始被更加可靠、廉價的鐵制兵器和強弩武裝起來,面對這些裝備升級的老對手,原先可以在戰場上囂張馳騁的車兵已經不復往日的強悍,稍有不慎,這些貴族老爺就有翻車的危險。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當屬公元前405年三晉攻齊的廩丘之戰,僅這一戰,晉就『得車二千,得屍三萬』,同時,騎兵的出現也導致戰車的機動力顯得嚴重不足,如公元前541年晉國防衛狄人的太原之戰,笨重的戰車根本起不到保護的作用,最後晉將荀吳腦洞大開,『毀車以為行』,這才取得了戰鬥的勝利。
可以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戰車這種依靠沖擊力和防護力碾壓弱勢步兵的戰術單位,開始逐漸讓出了戰場主角的地位。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戰車就此離開了人們的視野,相反,直到漢朝建立後,以匈奴為第一對手的漢朝才真正讓車兵成為歷史。
而在戰國時代,即使是以『秦之銳士』聞名天下的秦國,戰車仍然在軍中占據一席之地,秦兵馬俑中,就有一種名為輕車兵的兵種。
秦始皇陵兵馬俑的三個陪葬坑《一共四個陪葬坑,但四號坑有土無俑,應是因為秦末起義未能完工》中,共出土戰車遺跡一百餘輛,它們並非是平均分佈的。
一號坑、三號坑戰車數量較少,尤其是規模最大的一號坑,僅出土戰車8輛,根據戰車上疑似鐘鼓遺跡和鼓槌、鼓環來推測,這8輛戰車應該是秦國軍隊用於調度軍隊的指揮車,並不直接參與戰鬥,也正因此,這些戰車周圍的兵俑所配備的武器多以長兵器等易於防守的武器為主,完全不同於周遭步兵陣中弓弩、短兵相參的規律。
可見,除了指揮戰車和周圍的將領親軍外,秦軍主力依舊是以步兵為主。
和一號坑、三號坑相比,出土戰車數量最多的則是二號坑。
二號坑雖然面積較小,但是考古學家根據出土兵俑的類型和配置,將二號坑分為了四個不同的軍事單元,第一單元中是影視劇中秦軍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弩兵方陣,第四個單元則是秦國的騎兵部隊,而秦國的車兵則列陣於第二、三單元。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二單元中的戰車方陣了,和一號坑小貓三兩隻的樣子不同,這裡共有64輛戰車。
以8X8的方陣擺開。
冷兵器研究所之前發佈的文章《大秦為何頒佈史上最強環保法,棄灰於道要受刑?
秦始皇統一中國的秘密藏在其中》曾經提到,二號坑第四單元出現了六輛與騎兵配合使用的戰車。
這些戰車是戰國時期各國軍事編制中經常出現的『厥車兵』,所謂『厥車』,其實就是專門用來補充戰損單元的後備戰車,他們往往會根據實際情況填補己方軍隊戰陣的空隙,防止出現意外的破綻。
有人因此也將同坑的二單元戰車當做了厥車。
不過,這種猜想最大的問題在於,以目前出土的戰車數量來看,64輛戰車占到兵馬俑坑戰車數量的一半還多,按照常理推測,即使秦軍要留出補位的後備隊,也不至於預留這麼多,相反,另一種猜想可能更加靠譜一些:這些戰車,即所謂的『輕車』。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與春秋時期就大行其道的重車相比,輕車兵無需等待所屬步兵的配合,能夠更加迅捷的切入戰場。
《孫子兵法》行軍篇中就曾經提及輕車的用法:『輕車先出居側者,陣也』。
春秋時代,戰車在作戰時往往排列在戰陣中部或中後部,身後跟隨步兵,如楚國的『荊屍之陣』,就是將車兵置於主帥之後,前後翼以徒兵、役徒,這同樣是為了車兵與步兵之間彼此掩護作戰,而這種輕車側翼排列的方式,顯然與傳統重車戰法相悖。
但是,非主流不一定不好用,比如軍事家孫斌,就極為擅長以輕車打破僵局。
桂陵之戰中,他麾下的輕車兵顯然沒有按照常規方式佈陣,而是『西馳梁郊』,最終將龐涓引入伏擊中擊敗。
與重車作戰時中規中矩的戰法不同,輕車兵們的戰鬥方式顯然更加激進和直接,他們承擔的其實是後世騎兵所承擔的陷陣和襲擾任務。
而同時代的騎兵呢?
很可惜,雖然戰國時期騎兵開始出現,但由於缺乏馬鐙、馬鞍乃至馬鎧的輔助,這一時期的騎兵在作戰時多數以弓箭遊記作戰為主。
雖然相比於戰車更加靈活,在地形更加復雜的戰場上,騎兵經常能絞殺克制笨重的重車部隊及其跟隨的徒兵,但面對輕車兵,這種優勢則開始縮減。
沖擊力的差別暫且不提,光是遠程武器的投射能力,同一時期的騎兵就遠不如輕車兵。
這主要是因為馬鞍和馬鐙的原因,雖然這兩種馬具的出現,導致騎兵開始掌握沖擊戰術,但實際上,它們對於騎兵的遠射能力同樣有史詩級的加強。
舉個例子,真實歷史上的董卓,並不是演義裡那個隻知貪財好色的胖子,《三國志》對他的描繪是『膂力過人,雙帶兩鞬,左右馳射』,重點就是這個『左右馳射』,是說他可以在馬上左右開弓邊跑邊射。
不過,董卓『左右馳射』可不是為了秀操作,而是因為當時的騎兵在騎馬作戰時騎射的攻擊角度相當有限。
受網文的影響,許多人覺得古代遊牧民族的騎兵似乎真的人人都是天生的弓騎兵,比如『安息射法』、曼古歹戰術,不都是以馳射作為基礎麼?
可實際上,由於沒有馬鐙、馬鞍作為借力點,騎兵很難通過腰身的力量調整自己射擊的方向,這一時期的騎兵在騎馬時往往隻能向自己的正前方以及持弓一面射箭,想要射擊追擊自己的敵人,就隻能在拉開距離後調轉馬頭正面或側面朝向敵人再拉弓,可想而知,這種攻擊方式有多麻煩和危險。
相比之下,戰車作為一個穩定的作戰平臺,使得站立在車內的甲士,有著可供發揮其射術本領的機會。
二號坑中的輕車兵戰車,與我們傳統印象中的戰車不同,雖然保留了長兵器的設置,但是從其武器配置來看,已經不是春秋時期戰車慣用的左射手右近戰的戰術安排了,左右兩位護衛禦者的甲士都配備了可以遠程使用的弓箭,在火力上,這六十四輛輕車可以算是普通戰車的加強版。
同時,為了提高戰車的沖擊速度和轉彎的靈活性,這些輕車也是全兵馬俑坑中最為輕便和小巧的,寬度幾乎隻有一號坑中指揮戰車的三分之二,這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戰車甲士在作戰時的騰挪閃躲空間和舒適性,但卻提高了戰車整體作戰時靈活性。
事實上,僅從戰車的大小來看,由於主要目的是用於指揮而非作戰,一號坑的指揮戰車才算是戰國後期戰車發展中的非主流,隨著車戰的日漸式微,原先戰車兵彼此間『錯轂』沖殺的打發越來越少,減輕自重、提高靈活性才是戰國戰車發展的主流路線。
從目前出土的戰車樣式來看,遠離中原腹心的楚國,其戰車就遠比中原諸國的要更加笨重,這楚國戰車發展速度較慢的體現,也正因如此,鄢陵之戰時就有人評價楚國戰車『王卒以舊……舊必不良』。
正是因為這一時期輕車兵相對於騎兵的種種優勢,在戰車日漸式微的戰國晚期,秦國並未完全放棄戰車這一兵種,相反,依靠機動性和火力優勢,秦輕車兵成了秦軍大陣中不可或缺的精銳力量。
長平之戰中,為了打開局面,白起指揮秦軍詐敗引趙軍來攻,之後就是通過輕車、銳騎『張二奇兵以劫之』,這才截斷了趙軍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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