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他投奔而來的時候，你喜出望外。
有人勸你，殺了吧。
你說不，不能因一人而絕天下人之心。
你殺人如麻，屍堆成山。
殺名士孔融，殺弘農楊修，殺名醫華佗。
殺國舅，殺皇後，殺諸侯，殺王公。
你何曾眨過眼？
殺這些人的時候你怎麼不怕絕天下人之心？
但，唯獨到了他這裡，你怕絕了天下人之心。
他出身寒門，祖上的榮耀，如過眼雲煙，都跟自己半毛錢關系沒有，啥都得靠自己。
你甚至都懷疑，他說自己是漢室之後，全是瞎編的。
但這都不重要了，現在他已經投靠你了。
而今的他，如喪家之犬，居無定所，老婆孩子全丟了，但，你依然能感受到他萬丈雄心，可炙烈日。
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東奔西走和顛沛流離，但你也感受從那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堅毅和不屈。
你和他出入都坐一輛車，說話都坐一張席，有事時，找他嘮嘮嗑。
沒事的時候，也想知道他在幹嘛，讓人去看，回來的人說，在家裡種菜。
也有人說，他去皇宮了，見了皇帝。
你跟他吃飯的時候，一個驚雷，他把筷子都丟到地上，你心裡一定想笑吧，大笑，狂笑，對不對？
眼前這個人，山崩而不驚，百折而不撓。
卻在你眼前演戲，論演戲，你才是祖師爺。
雄心，是掩不住的。
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而。
這句話是發自你內心的。
隻是沒想到，你的這句話，為整個時代定下了基調。
二、
你帶著他，打了勝仗，擊敗了天下至勇的梟雄。
五花大綁推上來一個人，捆得像個粽子一樣。
粽子說，捆得太緊了。
你大笑，捆老虎肯定捆得緊一些。
粽子說，我願降。
你問他，這個人殺不殺？
他說，你忘了董卓丁原了麼？
其實，粽子雖勇，但你不是董卓丁原，你自認制服他不在話下。
以粽子為矛，以你之韜略，天下何愁？
你知道，他和粽子有掠地俘妻之仇。
你殺了天下第一勇將。
因為你舍不得殺他。
後來，抓了董承，才知道，他早就想殺了你，他也一直在做不可成之事。
是不是和你很像？
他走了，你派他走的。
你想要一個答案。
『他是不會回來了』，程昱說。
『您後悔不？
』程昱再補一刀。
他果然叛了，占了徐州。
頭痛，寢食難安，如鯁在喉。
發兵徐州。
謀士大驚，眾將齊勸，現在是在官渡啊，袁紹數倍於己的大軍正虎視，還要分兵？
自古以來，聞所未聞。
你一意孤行，發兵。
你心裡明白，誰才是真正與你爭雄天下的人。
袁紹嘛，成不了事。
既然不能將他收復，你就要趁他羽翼未豐之時，將其徹底扼殺。
他聽說你帶大軍，驚掉了下巴，但打死都不信你會這個時候來打他。
將信將疑，帶了數十騎來查看，剛剛看到你的旗子，就丟下一切，發了瘋一樣逃了。
你看著遠去的塵土，明白，這個人，你殺不了。
論跑，你不是他對手。
後來，你聽說他投袁紹去了，袁紹親自跑了二百裡，來迎接他。
你心底好笑，就袁紹這貨，也留得住他？
想想，又轉頭瞅了瞅旁邊的大紅臉，這個多半也留不住。
後來，大紅臉也走了，騎著你賞賜的赤兔。
眾將欲追，你揮了揮手，由他去吧，大的留不住，小的也就隨他去吧。
三、
你再見到他是在赤壁的江邊，火光沖天，映紅了整條江。
哦，不是火映紅了江，是江水被人血染紅了。
那血，是你將士的血。
你知道，他就在火的後面，你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睛。
這次該你跑，他來追。
人生有的時候就像遊戲，顛倒著玩。
征戰一生，這次敗得最慘，跑得也最快，比起他以前逃命的速度，也不遑多讓。
頭真的很痛。
回了北方，發了求賢令，搜刮四海，但凡人才，皆為我用。
盜嫂受金的也可，只要有才，其他概所不論。
但你卻找不到了，這樣的人再也沒有了，你在飯桌上對他說的話：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像極了一個劇本，這個劇本隻有一句話，卻讓你倆演繹了一生的時光。
有時候，你也會想起大紅臉，想著什麼時候能再見一見。
你如願以償，可惜隻見到頭，沒見到身子。
頭是江東派人送來的。
看著那張已經失去生命力的紅臉，你又想起了那雙耳朵，那雙耳朵很大，很大。
頓時 ，你覺得頭痛欲裂，痛不欲生。
完。